復燃07
傅落銀看見他往下滑的一瞬間, 愣是什麼氣都生不起來了。
他眼疾手快地把人扶起來穩住,沉聲喝道:“林水程!”
屋裡哐啷一聲響,是首長被他這一聲嚇得從堆放起來的書箱裡滾了下來, 淒厲一聲貓叫。
林水程說:“我沒事, 我沒事, 你……”
他半句話沒說完, 雙膝又是一軟, 想推開傅落銀,走了半步又差點頭磕到桌角,最後被傅落銀粗暴地拽了過去:“換衣服, 我送你去這邊醫院,有什麼事之後再說。”
傅落銀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的跳, 連他一直以來習慣了作亂的胃此刻也似乎絞了起來, 被什麼地方牽連着一起疼痛了起來。
他以爲是被林水程氣得, 但是他看着林水程難以聚焦的眼神和蒼白的臉色,不知爲何心上又生出了一些慌亂——他從來沒有認識過的慌亂和心悸。
他想, 爲什麼會這樣?
這無法自控的思緒還讓他想起了他沒能趕到的那次演講,他聽說林水程在講臺上暈倒了。那天林水程在醫務室跟他打電話,把手機放在枕邊。
他窮盡一切本事說話哄他睡覺,跟他講那天的深風與星空,還問他要不要抓一隻沙漠兔子。
彷彿就發生在昨天。
林水程大口喘着氣, 終於自己找到了一張桌子扶住:“我沒事, 淋了雨發燒。你怎麼, 過來了。”
他這會兒才意識到, 傅落銀彷彿一直是等在房門裡的。
“蘇瑜跟我說你在這裡。”傅落銀想起這茬, 眼底的戾色一下子又蔓延了起來。冰冷爬上他全身,他如同一尊筆挺的雕塑那樣站在那裡, 彷彿剛剛剎那的失措都已經拋卻消失不見,留下的只有極力剋制住的陰狠與威壓。
“你出門前沒拔鑰匙,也幸好第一個來的是我。怎麼,跟我分個手,算賬算得那麼清楚,分手費都計劃好了,你自己怎麼失魂落魄成這樣?”
傅落銀走近一步,那一步逼人的威勢感就增強一分。
他低頭看林水程的眼睛,幾乎是惡狠狠地凝視着他,好像只要這麼盯着,林水程就能抵抗不了地求饒認錯,把他心裡想的一切都告訴他。
傅落銀想,林水程明明就離不開他。
他明明愛慘了他。
這是一場一開始就註定了一方失敗的逃亡,他會是最終的勝利者,但是——爲什麼他自己這麼心慌?
林水程依然在微微喘着氣,他臉色百得嚇人,卻因爲發燒的緣故,嘴脣和頰邊都透出一種不太正常的紅。雨水淋溼他的頭髮,睫毛上沾滿雨水,顯得眼神更亮。
傅落銀從沒見過林水程這樣的人,他眼底永遠是閃閃發亮的,像水光氤氳眼底含情,也像病人魔怔如癡如狂,一眼掃過來時,能讓人感到微微的心驚。
林水程努力擡起眼睛看他,他現在聽什麼都是嗡嗡的,只能努力擡起眼睛,和傅落銀視線對上。
這一眼讓傅落銀再也無法維持他目前的理智,他又低聲吼了一遍:“林水程!”
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這一瞬間他幾乎以爲眼前人像是一抹隨時要化消散去的飛灰,在他能有任何思考之前,他伸手把林水程摁進了懷裡。
他感覺到林水程在發抖,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邊被凍的。
傅落銀深吸一口氣,在這一剎那兩種慾望在他腦海中交織浮現:他想任由林水程去,他不在乎他一個情人的來去,就如同他從來都沒有對他上心,林水程恐怕還不知道他放棄的是什麼——他曾下定決心給予他的作爲戀人的情感和未來;而另一種慾望是,他想毀了他,就像他與他相處的兩年中,他每一次做的那樣,他要徹底佔有他,向他宣佈自己的所有權,聽他哭着臣服在自己面前,這樣才能給他少許的快慰。
這種積壓黑暗的想法彷彿蟄藏在陰沉迷霧中的蠍子,就連傅落銀自己也驚異於林水程無論什麼時候居然都可以激發他所有的陰暗面。
最終他什麼也沒做,他動作有些粗暴地抱着林水程,把他扔去了牀上。
這個出租屋的空調像是壞了,不僅好半天沒有熱起來,還滴滴噠噠的漏水。好在熱水器是好的,傅落銀打來一盆稍微燙一點的水,用乾淨毛巾浸入後擰乾,帶着微燙的熱氣給林水程擦身,換衣服。
林水程喜歡熱一點的水,他一直在發抖,好半天才低聲說:“冷。”
傅落銀給他洗過澡,知道他喜歡用溫度稍微燙一點的溫水泡澡,但是今天林水程在發燒。
傅落銀單手就摁住了他,林水程一開始會被涼得躲兩下,後邊像是適應了這個溫度或者沒了力氣,趴在牀上不動了。
傅落銀想到給林水程搓個澡都能搓得他眼淚汪汪的,儘量放輕了動作。擦完後他看見林水程把臉埋在被子裡,於是又把他撈出來,扣着他的下巴看他哭了沒有。
結果是沒有。
林水程怔怔地看着他,他還是在發抖,控制不住地發抖,眼前一片模糊。
傅落銀摸了摸他的額頭,發覺還是滾燙,於是問他:“林水程,你藥放在那裡的?有沒有感冒藥?”
林水程什麼都不說,只是搖頭,低頭閉眼,好像要睡過去了。
“別睡,吃了藥再睡。”
傅落銀說。
林水程不理他,或者說沒聽清他說話。
他頓了頓:“……等我回來。”
傅落銀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氣後,在臥室箱子裡找到另一牀被子,給林水程加蓋上了。隨後自己冒雨出去買藥。
首長從黑暗裡跳出來,跟在傅落銀腳邊,好像是想要跟着他一起竄出門。傅落銀回神發現了這隻奶牛貓,輕輕伸腳把首長擋了回去。
星大方便就方便在學生多,很多東西都是現成的。
傅落銀買了退燒藥和現成的薑汁可樂,回來後把這些東西放在牀頭櫃上,然後扶着林水程起來。
林水程很乖,要他吃藥就吃,被白色藥片苦到了也不吭聲,傅落銀把薑汁可樂塞在他手裡,他就一口一口很費力地嚥下去。
辛辣的藥飲從喉嚨裡滾過,彷彿灼燒一樣,林水程在這種疼痛下恢復了一點神志,他看向傅落銀,有些拘謹地說:“謝……謝謝。”
傅落銀覺得自己要控制不住發散心底的惡意了——他半是隨意半是認真地冷笑着:“薑汁可樂一杯五塊,退燒藥加起來二十七,你是不是都得記得還給我?”
林水程愣了一下,接着回頭找手機。他看了半天,才發現傅落銀脫他衣服事把手機放在了牀頭,他俯身去夠,剛剛勾到手機,還沒來得及打開轉賬頁面時,他就已經整個人被傅落銀拖了過去,惡狠狠地壓在了牀上!
傅落銀居高臨下地怒視着他:“你他x的還真想還我錢?我缺你這點錢?你裝這副樣子給誰看呢,林水程?”
林水程安靜地看着他。
“住這種破爛地方,一個人跑出去發燒,裝可憐,惹我心疼,你覺得有用是嗎?”傅落銀問,“你有這個膽子,怎麼就不敢直接問我照片裡的人是誰,爲什麼還把他放照片裡?”
“林水程,我告訴你,他是我前男友,那個錢包是我出發去第八區當兵時帶過去的,但是我畢業他就把我甩了。後邊這個錢包不怎麼用,只裝我以前的軍官證,我也沒來得及把它拿出來。”傅落銀一字一頓,“以前不告訴你,怕你多想,我現在告訴你,你怎麼鬧我都可以容忍你寵着你,但是隻有你現在這種做法不行,我平生最討厭身邊人做這種事,你明白麼?你認個錯,我也跟你認個錯,我們還是和從前一樣。”
他凝視着林水程。
林水程仰躺在柔軟的牀上,眼神仍然和星星一樣亮,是冬夜深空的星子,亮而平靜,還有一些微微的冷。
傅落銀見到他嘴脣動了動,隨後他聽見林水程開口了。
他聽見他說:“對不起。”
隨後是:“我真的想結束這段關係,傅落銀。”
傅落銀剛浮上眼底的笑意凝固了。
林水程有些費力,但是邏輯仍然清晰地繼續說了下去,他被傅落銀禁錮在懷裡,只能仰視他,是完全被動的姿態,但是他好像完全沒有爲此刻的情形感到慌亂,他只是疲憊。
“我和你,一開始也不是戀愛關係。”
傅落銀離他很近,溫熱的呼吸帶着薄荷香氣,就拂在他眉間,彷彿要親吻他一樣。
林水程有一剎那的恍惚,隨後才頓了頓,繼續說,“因爲一些原因,我選擇留在你身邊,但是這樣是不對的。對不起,讓你在我身上浪費了時間和金錢……金錢上,我想盡力補償你,有些其他的人情,我暫時沒有能力還你,比如幫等等聯繫醫院……如果你願意的話,開個價吧,我會盡力……”
房內陷入一片沉默。
傅落銀一動不動地盯着他,林水程又覺得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上來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聲音不跟着身體一樣發抖。
傅落銀的進攻性、近乎霸道的佔有慾和孤絕銳利,無時無刻讓他覺得自己被看破了。
他或許會看破他是一張七零八落的寫滿了錯誤公式的紙,看破他幾年失敗的、沉淪慾望的人生,也看破他殷勤沉醉之下的僞裝,那些愛戀的話語實際上喊的是別人的名字。
傅落銀這樣的性格,一旦看透什麼,會對他做出什麼事情來也未可知。
林水程垂下眼,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
片刻後,傅落銀一聲不吭,猛地起身往回走,重重地摔上了門!
窗戶跟着被震得嘩啦嘩啦地想,那種力度聽起來甚至連門框都能摔碎。
首長又被嚇了一跳,它咪咪嗚嗚地哀叫着,跳上牀來鑽進林水程懷中,可是林水程已經不能給它絲毫的撫慰。
從傅落銀離開的那一剎那,林水程鬆了一口氣,像是渾身抽空了最後一絲力氣。
他仍然覺得冷,從皮肉冷到骨骼裡,這個房子的溫暖廕庇好像突然消失了,那場大雨從未消失,從他兩年前被攔在公墓大門口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他現在,一直在淅淅瀝瀝地下着。
他還是把今天這筆錢轉了過去,薑汁可樂和藥物的錢。
他不久前刪掉了傅落銀的短信對話框,但是還有一個微信聯繫方式,是傅落銀之前鬥地主的時候加上的。
上一筆有記錄的轉賬是林水程輸掉的那一筆賭.資。
林水程窩在牀裡,努力和上涌的睏意抗衡着,等待傅落銀接收轉賬。
但是傅落銀一直沒有接收。
林水程慢騰騰地打字過去:“對不起,今天生病了狀態不太好,你收下吧。”
幾個字一條,林水程正要繼續發送,聊天頁面卻突然彈出一個紅色的警告窗口:“消息發送失敗,您已被對方加入黑名單。”
林水程微微一怔。
*
蘇瑜今天再去傅落銀家找他的時候,提前做了很多心理準備。
這次董朔夜沒跟着他一起來,蘇瑜上門前特意買了一個粉色的巨型毛絨抱枕增加自信:要是傅落銀要毀滅世界了,他就拿抱枕擋住自己;要是傅落銀把人哄回來了,他就把抱枕送給傅落銀和林水程,祝他們百年好合。
一進門,蘇瑜一腳踏上去,“咔嚓”一聲。
他緩慢且謹慎地低頭往下看去。
晶亮的碎片灑落一地,傅落銀那個傅氏軍工科技最先進的定製手機已經粉身碎骨,甚至還把門砸出了一個淺淺的凹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