鈍刀04
林水程騙他。
那些溫柔的低語、繾倦的眼神, 那眼底的碎星和動情時微紅的臉色都不是給他的,都是假的,他從來都不知道林水程居然可以演技這麼好。
傅落銀如同魔怔了一樣, 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 蘇瑜在另一頭也慌了起來:“什麼騙你?誰啊?負二你怎麼了?你在哪裡現在?”
“他騙我。”傅落銀說, “他跟我分手的時候, 就想好了要跟別人在一起了。林水程騙我。別的男人送他花, 他還對那個男人笑。”
蘇瑜這下也慌了,他聽見他語氣沉沉的不對,直接吼道:“負二你冷靜一下, 你他X的是不是撞邪了?就是送個花而已!而且現在別人給嫂子……我是說,給林水程送什麼東西, 和你有關係嗎?”
“……有。”傅落銀聲音低啞得可怕, 眼底泛紅, “他要是敢……他要是敢找別人。”
“他要是敢找別人……”
——他又能怎麼辦呢?
傅落銀忽而怔了一下,接着覺得渾身上下都跟卸了力一樣, 陷入了無邊的迷茫與空虛。
他放下了電話,另一邊蘇瑜的聲音也變遠了,他沒聽清,後邊電話自己掛斷了結束。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花這麼多時間在林水程身上幹什麼。他想要什麼樣的人找不到?好看的,有才華的, 門當戶對的, 活潑的安靜的……他要什麼人沒有?
“林水程”三個字卻偏偏成了梗在他心上的一根刺, 他心裡有了一種衝動, 說什麼也要把這根刺拔出來看個仔細。
從來只有他不要別人, 早在他離家的那無數個日夜,他就已經在日記本上認認真真地寫下過, 不給他的東西,他就不要了。
不看他的人,他也就不看了。
多年如一,本該如此。
深更半夜,新的資料很快又送了過來。
一起上門的還有蘇瑜——蘇瑜穿着睡衣就趕過來了,手裡提着兩瓶二鍋頭。
先問他:“負二,你明天要上班嗎?”
傅落銀睜着佈滿血絲的眼點點頭。
蘇瑜瞭然:“上班啊,上班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兄弟我來陪你喝酒了。”
傅落銀瞅他,喃喃說:“我爲什麼要喝酒。”
蘇瑜倒了兩杯酒,找來兩個水杯,咕咚咕咚地倒了進去:“別這麼看我,我知道我酒量差,我喝我的,你喝你的,我知道你一點也不傷心,就是我想喝酒了,求求我們的負二哥哥陪我喝一點,行不行?”
傅落銀也沒拒絕。
蘇瑜三杯倒,幾杯喝完之後已經暈暈乎乎地往後靠在了沙發上——他極力想保持着清醒,於是開始說胡話。
傅落銀看了看他,起身在門口找到一隻黑白色的毛絨拖鞋,把它塞進了蘇瑜懷裡。
隨後,他一邊慢慢喝酒,一邊看起了資料。
烈酒入喉辛辣刺激,燒得胃又開始隱隱作痛,傅落銀卻越來越沉默。
韓荒,聯盟星城大學大三學生,本科曾經轉專業一次,轉系兩一次。上大學時最開始在江南分部學機器人,後面跳到化學系,大二直接退學再讀考金融,這纔去了聯盟星城大學本部唸書。
其他的資料更好查,尤其是關於林水程方面的。這個名叫韓荒的人,從來沒有掩飾過對林水程的喜歡,然而因爲差了一級,陰差陽錯的居然一直沒怎麼能和林水程說上話,直到林水程這次跟着他來到本部唸書。
韓家,舊中東分部首富,韓荒是獨子。韓家是非常標準的家族企業,這就意味着韓荒以後非得接班不可。
傅落銀打開電腦,搜索韓荒社交平臺的個人主頁。
這種行爲有一種說不上的奇怪,好像在偷窺隱私一樣,傅落銀隱約感覺到了。
他看了一眼蘇瑜,解釋道:“這個人就是把林水程拐走的人,我看看林水程眼光差成什麼樣才能看上他。”
蘇瑜朦朧中抱緊了懷裡的拖鞋,只聽請傅落銀嘰裡呱啦嘰裡呱啦,於是他慈祥地衝他點了點頭,表示他支持他。
頁面刷新出來,韓荒置頂的第一條動態就差點讓傅落銀心梗——
那是一張照片,配文兩個字“雨天和你”,頗有一點文藝範。
照片上是一個背影,穿着簡單家常的白色背心,正在門邊的櫃子上伸手拿外套。那是一個身形清瘦的青年,膚色白皙,因爲頭髮烏黑,所以顯得更白。他比例修長,卻不過分纖細,線條流暢,漂亮的蝴蝶骨若隱若現,那腰傅落銀一手就能抱過來,輕輕鬆鬆地摔到牀上。明明是清爽禁慾的風格,卻能看得人血脈僨張。
就是化成了灰,傅落銀都能認得這是林水程!
鏡頭在門口拍攝門內,隔着雨幕,裡邊暖氣騰騰,幾隻貓蹲在鞋架上,歪頭看着着照片中的人。玄關放着一捧燦爛的向日葵,場面溫馨美好。
林水程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家裡乾淨得跟做客賓館一樣,現在分手一個星期不到,新家花也擺上了新貓也養上了。
傅落銀只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他有點氣得發抖,猛灌了一口酒之後,辛辣刺痛他的喉嚨,他這才稍稍冷靜,但是無法抑制地冷笑了一聲。
蘇瑜本來快睡着了,被他一聲冷笑嚇醒了:“?”
傅落銀給他指電腦屏幕:“你看他,早就準備好了,林水程聰明着呢,不找到別人,他怎麼好放心跟我分手?”
他眼底的紅血絲更加明顯了,笑起來的時候,眼底卻更加冰冷沉鬱,看起來有點可怕。傅落銀捏着杯子的手指握緊發白,用力程度之大以至於關節咯咯作響,蘇瑜簡直要懷疑他要把杯子捏碎了。
蘇瑜湊過來看了一眼,伸手抓着傅落銀晃了晃:“你醒一醒,你看看底下的評論,他們還沒在一起呢,這人只是在追嫂子,我是說,林水程,嗝。”
韓荒那條動態底下的評論有很多,排第一的是問:“這是主席的男朋友嗎?”
韓荒本人回覆說:“哈哈哈很遺憾,目前不是呢。”
傅落銀看了眼日期,是昨天的回覆。
他開始反駁蘇瑜,但是神情很明顯是直接鬆了一大口氣,連說話的語氣都軟了許多:“他說目前不是,意思就是很快就是了,都是男人,我能不知道這人腦子裡想的什麼嗎?啊?這個人跟林水程——絕對有問題!”
他又喝了一口酒。
蘇瑜琢磨了一會兒,沒琢磨出什麼名堂來,於是湊過來繼續和傅落銀一起看:“再看看再看看,往下翻。”
傅落銀於是滑動鼠標繼續往下翻。
韓荒發佈了一張辯論賽金獎的照片,蘇瑜:“嚯,長得挺帥。”
韓荒發佈了一張校足球隊的合影,蘇瑜:“哈,運動型的,看着也很陽光,剛好嫂子科研人,嗝,兩邊可以調和一下。應該挺討人喜歡的。”
韓荒分享了一首關於等待和暗戀的情歌,配字:“快四年了,沒有來得及讓你認識大一的我,卻讓你碰到了大三的我,好在,現在的我或許比以前的我更優秀。”
蘇瑜:“喲呵呵,看樣子追了嫂子不短的時間了……嗝。”
傅落銀聽得額角青筋直爆:“你安靜會兒行不行?”
蘇瑜抱着拖鞋摸了兩下,安靜了。
片刻後,傅落銀看完了韓荒個人主頁所有曾經發布的內容,又在蘇瑜指導下,準備去星大校內的論壇看看。
蘇瑜說:“一般什麼八卦,學生論壇裡最多,嫂子這麼優秀肯定出名,你不如再去看看你的情敵有哪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傅落銀反問:“情敵?”
蘇瑜恍然大悟:“哎呀,也是。我知道你的嘛,你又不喜歡嫂子,當然不存在情敵說法啦,那我們還是不看了吧。”
說着,他就要起身抱走傅落銀的電腦,被傅落銀揪起來分開了,警告道:“你別亂動。”
蘇瑜繼續保持着慈祥的笑容。
看之前,傅落銀遇到了一個問題——星大校內學生論壇不對外開放,他直接拍了拍蘇瑜的肩膀:“去幫我把沙發上的錢包拿過來,裡頭有我的權限卡。”
蘇瑜:“……不是吧你,負二?”
傅落銀壓根兒沒管他的反應,他鎮定自若地給電腦插入了權限卡,莊嚴地使用七處認證系統登入了星大校園內學生論壇。
他直接搜索關鍵詞“林水程”,就已經看到了許多帖子。
其中大部分都是表白問聯繫方式的,還有幾個帖子是八卦量子分析系和當時的講座事件的帖子,更多的是前赴後繼涌來的尋人啓事:請問有人認識這個男生嗎?數院門口/食堂/實驗室裡遇到的,他好好看”,帖子裡的解答者已經逐漸由耐心和藹變得完全不耐煩起來:“走流程還是LSC?”
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帖子也亂入了:“請問我們宿舍走失的貓咪有人看到嗎……”
“LSC!”
“今天學校外邊小吃街開了嗎?”
“LSC!”
……
除此以外,數院內部的版塊幾乎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型追星團,林水程主要被當成考神給大家拜一拜。他從小到大一路滿分的成績已經被人熟知,而他真正在數院一戰成名的,除了量子分析系的那次答辯、名畫案的報告以外,那就是他以滿分成績通過了全院的小學期全院數理統考。
數院本來就是全校默認的最恐怖的院系,許多人本來就對數學這種東西避之不及,更別說數院的小學期數理統考是公認的難度Hell模式的考覈,由幾位數院教授聯合出題,試卷主題主要是娛樂學生,刺激學生的求知慾,打壓學生們過分旺盛的自信,以及讓學生們瞭解近年來的數理研究方向。
量子分析系和量子計算機系都是實用工具派,裡邊的學生很少有天生數學特別好的人,在這場考試裡基本只能拿個友情分——以前友情分是六十分,許空來了之後,友情分變成了二十分,導致許多研究生紛紛掛科,量子計算機系全軍覆沒,量子計算機三人存活。
今年這場考試,院系裡的掛科率是43%,平均分只有可憐的67.74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林水程拿了滿分,並且又是幾乎不可思議地比第二名高出整整十八分,從此奠定了他的考神地位——之前這個位置,論壇中一直爭論不下,在林水程和應用數學系的一個同級生裡猶豫不決。
如果說傅落銀一直都知道,林水程是一個優秀的學生的話,那麼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瞭解自己這個枕邊人究竟有多耀眼。
月亮獨自引領夜空時,不會有人多麼注意它的存在,而當羣星也出現時,衆星拱月之景纔會讓人意識到——那月亮是多麼珍貴而不可多得。
原來有這麼多人喜歡林水程。
傅落銀心底莫名翻涌出一些難言的情緒,這種情緒讓他很煩躁,甚至讓他有一種現在就得出門去把林水程抓回家的衝動。
得把這個人逮回來,關起來,不讓他出門,不讓任何人看見。
不然這個人……是會真的離開吧?
蘇瑜擡眼看傅落銀,知道他完全醉了——他又開始沉默不說話,整個人悶起來,像是收入鞘裡的刀刃,冷而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看着傅落銀翻出手機,把一個人的名字從黑名單裡放出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電話過去。
蘇瑜嘀咕:“都半夜了你肯定要把人吵醒。”
傅落銀趕緊掐斷了電話,喃喃重複了一遍:“是,他這個點應該睡覺了。睡覺了,不打擾他。”
結果沒想到的是,他剛放下電話,林水程那邊就給他打了回來。
傅落銀怔住了。悶痛的心臟瞬間鼓動了起來。
他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居然緊張。
蘇瑜看着來電顯示,大吼一聲:“接啊!你傻了嗎!”
他幫傅落銀摁下接通,順便賤兮兮地開了外放,抱緊了懷裡的毛拖鞋,精神起來打算聽八卦。
林水程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他什麼情緒,只是好像有一點疲倦:“喂?”
傅落銀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剎那,不知道爲什麼喉嚨一哽,剛剛蓬勃跳動的整顆心臟都彷彿被酸澀腐蝕化開,再也撿不起來。
林水程繼續問:“有什麼事嗎?”
“………你還不睡覺,林水程。”傅落銀低聲說,“你這樣要把身體搞壞,小貓咪。”
“謝謝。”林水程客氣禮貌地說,他的聲音頓了一下,“有什麼事嗎?要是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掛了。你的人情我會想辦法還,或者你想好需要多少錢嗎?”
傅落銀討厭林水程這種語氣,說這種話,不如說林水程永遠能直接讓他失控。
林水程永遠知道怎麼挑戰他的底線。
他維持的溫柔形象一下子崩破了,他忍無可忍,厲聲打斷他:“林水程!”
電話那頭安靜下來。
傅落銀深吸一口氣,低聲說:“回來吧,你之前做了什麼,跟什麼人在一起,我都不計較,你怎麼想,我也不追究。我……你回來,我去接你。好不好?”
“我明天……我明天不上班,我去接你回來。”傅落銀努力壓制住呼吸的波動,聲音沙啞的厲害,“你別跟我鬧了,我不跟你計較,你一個人在外邊,接觸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你這樣跟我鬧,有必要嗎?我——”
【滴——】
“……”電話那頭,林水程經歷短暫的沉默後,直接掛斷了他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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