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上的安王魂影,似當真被趙棟逗笑,隨着燭火搖曳,動了動。
“是啊,衛國公最喜歡逗本王玩兒了。”
少年似在回憶,低聲輕嘆,“還記得,你以前總喜歡帶本王出去玩,教本王射箭打獵,帶本王去放風箏,你還趴在地上,讓本王當馬騎……那時本王羨慕趙家大郎有你這樣的父親,亦將你視作最親的長輩……”
聽他這麼說,皇帝眸光微震,望向趙棟。
趙棟心下放鬆些許,方纔乍見安王魂魄時,他直覺便是心虛,差點亂了分寸。
可現下聽見安王提及往事,便又想到,當初在安王面前,他極盡討好,半點錯處都挑不出來,安王未必能察覺出他的所作所爲來。
趙棟做出一副被觸動的模樣,感動的聲音帶了幾許哽咽,“沒想到,殿下竟還記得這些。”
“自然記得,本王怎麼能忘呢。”少年嘆息,“本王死後在這閣樓上,整整呆了兩年,哪也去不了,只能靠回憶生前的時光,聊以慰藉。”
趙棟聽見“哪也去不了”幾個字,想起“安魂陣”,和“生祭陣眼”之事,眼皮猛跳。
生怕他再說出什麼話來,趕忙哄道:“若殿下不嫌棄,打明兒起,下官還像從前那樣,日日來閣樓陪殿下。殿下不是最喜歡雜耍班的火戲法嗎?下官明日就讓人來,天天給殿下變戲法,可好?”
“對了,還有鶴鳴樓的杏仁餅,殿下也最愛吃了,下官明日就給您帶來。”
趙棟越說越順溜,這些都是安王生前,他慣常拿來哄安王的手段,如今信手拈來,可見當初下了多少功夫,“……甜水巷口那家的豆腐腦,殿下也最喜歡,下官明兒一早也讓人去買來,供奉給您……”
趙太妃邊聽邊抹眼淚,忍不住在皇帝面前,替衛國公邀功,“難怪九郎每次從衛國公府回來,都那樣高興,原來竟與棟兒這麼親近。”
長公主知道趙棟對安王確實很好,在這點上,倒沒什麼可指摘的,抿脣不語。
皇帝在旁聽着,心中只覺得悶脹酸澀得緊。
自己整日忙於政務,對這個小兒子,實在鮮少關心。平日裡見到他,也只問他新識多少字,學業進展如何,後來更是恨不得日日讓他挑燈夜讀。
至於他平日裡,喜歡做什麼,玩兒什麼,最愛吃什麼,一概不知,更不會關心。
在做父親這件事上,皇帝如今回憶起來,自己甚至還不如衛國公。
“衛國公,你對本王真的很好。”
正在這時,屏風上少年的魂影,也由衷稱讚起衛國公,聲音還帶了幾絲唏噓和遺憾,“時隔兩年,你還記得本王的喜好。若父皇當初也像你一樣,該有多好……”
皇帝的心中五味雜陳。
趙棟心裡一跳。
他可沒忘記,皇帝就在身後。
“殿下謬讚了。”他趕忙找補,誠摯地道:“當初皇上初登大寶,朝堂內憂外患,百廢待興。那些大臣,又個個都刁鑽得很,皇上日理萬機,政務繁忙,就算想多陪陪殿下,也有心無力。”
“下官身無長物,作爲皇上的臣子,能替皇上陪殿下解悶兒,也算爲皇上分憂。這些都是下官應該做的。皇上其實心中很關心殿下,很思念殿下……”
這話說到皇帝心坎裡,令皇帝神色稍霽。
“父皇當真想念我嗎?”提到皇帝,少年的聲音忽然清亮起來,似滿含希冀,可是很快,又低沉下去。
語氣帶着自嘲:“不,父皇不會的。衛國公難道忘了嗎,你曾跟我說過,父皇恨透了母妃一家,父皇那般嫉惡如仇,我身上流着樑家的血,又是個無用之人,父皇又怎會記掛我……”
皇帝眉頭倏然深蹙。
當年從樑家搜出通敵叛國的罪證,他也很驚訝,可也沒到“恨透”的地步。
衛國公怎會對九郎如此說?
“不不不。”趙棟後背驚出冷汗,“殿下,樑家是樑家,您是您,皇上就算再不喜樑家,也不會遷怒到您身上……”
這便是默認了,他在安王面前,那些關於樑家的說辭。
少年的魂影“咦”了一聲,“你當時可不是這麼說的,你說父皇對本王冷漠嚴厲,大抵是因爲對樑家厭憎所致。你還讓張仙長,替本王招過母妃的魂魄……”
“殿下!”趙棟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裡,匆匆打斷安王的話,“殿下記錯了,下官何時對您說過這種話,沒有,絕對沒有!”
一旁的長公主,鳳眸微凜。
她對趙棟最爲了解,瞬間便聽出了其中玄機。
“衛國公,你在心虛什麼。”長公主忽然出聲,朝屏風上的亡魂道:“九郎繼續說,你母妃已故去十多年,他讓張仙長做了什麼?”
趙棟知道若任由少年再說下去,定會露餡,不由得惡向膽邊生,緊握住手裡的短劍,沉聲道:“我從不曾讓張仙長招過蓮妃魂魄,你這惡鬼,如此胡言亂語,存心挑撥,定不是真正的安王殿下,說,你是何人!”
周遭瞬間陷入異樣的沉默中。
“衛國公方纔還分明認出了我,此刻爲何忽然翻臉,惱羞成怒了?”
屏風上少年的魂影,在搖曳的燭火下,晃了晃,似是不敢相信,“莫非,兩年前張仙長招出的母妃魂魄是假的?”
“什麼真假,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趙棟站起身,因顧及着皇帝在場,他威脅道:“你這孤魂野鬼好生狡猾,竟敢假扮安王殿下,識相的,速速離去,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長公主見趙棟這樣的反應,鳳眼微眯,“九郎,你告訴姑母,你當初選擇了結性命,可是與你母妃的魂魄有關?”
此話一出,皇帝臉色微變,威嚴沉肅的目光,瞬間落在了趙棟身上。
少年的魂影,似受到趙棟的驚嚇,虛虛實實,影影幢幢地晃動着。
他輕顫着聲音,飛快道:“他們招出母妃魂魄,母妃告訴我,樑家闔族罪孽深重,亡魂在地獄受盡折磨,日日不得安息,要讓我用性命去……”
只是,話尚未說完,便聽見少年發出“啊”的一聲慘叫。
衆人凝目看去,只見趙棟手持一把短劍,隔着白布屏風,刺在了那魂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