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憶》
遺天宮高聳的殿宇在陰雲的秋日顯得格外嫺靜安詳, 在高處配殿向山崖的石屋石殿伸出的長廊上,兩團身影交纏着忽上忽下,像兩團光球一般滾動, 又像兩道閃電劃過天空。
遺天宮中多數人擡頭只看一眼, 笑一笑便自去修習散了去, 常常如此, 早已習慣, 何況這樣勤於武藝實在是件好事的。
“咳咳。”輕輕的咳嗽聲卻反而激起那兩團光影更加急迫的出招下狠手,着急要分個高下。
季祥楓面上不悅,這一子一女卻是好鬥成性, 雖說武藝術數精進極快,但老是窩裡鬥, 幼時牙未長齊便知互啃, 如今稍大點更是滿身鬥氣都向對方身上招呼, 隔上幾日便有一場好打,且從不留情, 見血是常事,也曾叫他夜裡惡夢。
啪啪好幾聲,光影跳着分開,兩個八、九歲的小娃都喘着氣,紅衣的女孩看那藍衣的男孩一眼, 倔犟地扭過頭。
“還打麼?你們母親已回宮來, 正好誰贏了誰去討賞。”季祥楓笑着看這對氣鼓鼓的兒女。
“誰, 贏了?”卻不料身後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烯懸出宮已有好些日子, 一回來就見着高處的好戲, 卻也不聲不響上來了。
“母親。”
“母親,我贏了, 是我!”女孩兒高興地跳過去抱着她撒嬌,烯懸滿眼含笑地看着兒子一旁努嘴,“哦?澄,是這樣嗎?”
季烯澄沒有說話。
烯懸的手輕輕地撫着女兒祈的發,慈愛而溫柔,“很好”她說。
“水袖,”她笑着一把推開祈,“將她帶走,送人。”跟在一旁的水袖輕巧的抓過祈,提上,“是,宮主。”
“跟同胞打架,誰贏了,我就不要誰。水袖,煩勞你將這丫頭遠遠地隨便送給什麼人家。”
哇~!祈突然大哭起來:“母親別不要我。。。我再不打了。。。嗚嗚嗚。”
澄在一旁臉色蒼白地看妹妹被提溜着,他知道母親一向言出必行,此次是妹妹,下次就是自己了。
秋日的風微微的清爽,澄在高高的長廊上搖曳欲墜的小身板,在水袖手上搖晃着哇哇大哭如猴兒的祈,父親季祥楓一旁笑意難忍,母親臉上淡淡的溫和,還有水袖囂張而爽朗的動作,遺天宮空曠的殿宇和修習場慢慢地在腦海裡扭曲着,漸漸就化作了一個陰柔的旋渦,將人沉溺在其中。
回憶,有時又比現時更清晰。
祈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輕輕揮去身上的花瓣,遺天宮是四季花朵盛開的地方,很美,可如今她看見的只有殘花和殘局。
今日,她無法再做其他的事。
《相距經年》
服侍的笑雲一身短裝,實在是英氣幹練,此時也柔情似水,她輕輕從季烯祈的手中將那已經拿着許久的梳子放下。
“小姐,還是我來吧。”她搖頭,一眼可知心緒過重,連發簪也未卸下便把玩起梳子。
一柄挽發大釵,古樸沉重刻有遺天宮的宮徽,笑雲知道那是祈的母親前宮主烯懸留下來的,也極其貴重的靈物,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藍色綢緞鋪就的盒子中。
幾根銀鉤小簪,珍珠髮卡,纏發的烏金絲,飛鳳含珠的耳環,她服侍的小姐如同這些首飾一般也是美麗精緻光華難掩的。
象牙的梳子柔和地滑動,祈的手中執起一朵牙花,花瓣喀嚓喀嚓的像要咬人,扭來扭去,祈輕笑,卻突然沉默放手,“去吧,小東西。”牙花幾跳跑不見。
“去吧,小東西。”烯懸曾經如此對她說,“游龍絞就在那裡。”祈還記得自己愛極了母親手中精美得令她無法挪開眼的游龍絞,她向母親索要,母親只與父親相視一笑,將那游龍絞放在了遺天宮最高的山崖上,一路,全是守候的高手和異獸。
祈拼死纔拿到那游龍絞時哭得淅瀝嘩啦,隨即將它扔在一邊,可母親來到她身邊,將游龍絞纏上她的腰,摸摸她的腦袋,什麼也沒說。父親說,祈,總有一天你會喜歡它的。
是不是那時,父母就已經知道了結局。
笑雲退開,金絲銀繡的帷幔,一層層被挽起,腳步近了,祈卻依舊坐在鏡子前。
“祈兒,”聲音艱澀,似乎勞累久時。
“你來了。”祈輕輕的嘆,她並不喚他哥哥。
沉默,澄看着自己的妹妹,雙胞胎的妹妹,美得如同迷夢一般,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抱着母親撒嬌的小女兒。
他記起,有次他們還是打了起來,母親拉下臉正要問,祈卻急忙大哭起來,“母親,我打輸了。”無賴得緊,明明沒有分出輸贏,卻怕了母親要送走自己。那晚飯桌上,母親言到要兄妹同心,父親言到要相互珍惜扶持。
還是祈,裝模作樣的夾起塊蛇肉乖巧地放在他碗裡,“哥,吃。”然後小聲地在他耳邊說“同類相殘。”
他氣極,也夾上塊豬肉放在她碗裡,“妹,吃。”然後小聲地笑話她:“相煎何太急。”
相煎何太急,澄苦笑,心中忘不了從前那個伶俐潑皮的祈,相比之下如今祈的沉默安靜實在讓他恐懼。
“祈,我是不得以。”
父母親去了三年,儘管前事未了風波又起,儘管祈有令人驚歎的巫靈,儘管衆人隱隱對年輕的澄不服,更有人心思變,嚮往外間塵世繁華的一干人生事不已,澄卻絕不讓祈插手宮中事務,祈不甘心,她也是母親的孩子,祈說她不要宮主位,什麼也不要,只要保住遺天宮,祈有實力,若他們兄妹同心,遺天宮絕無動搖的可能。
澄卻不相信,他用咒鎖住了祈的雙手,祈從此如同廢人,祈深居在殿內不見任何人,只有笑雲,年輕一代實力出衆的笑雲死守在她身邊,是丫鬟也是保鏢。
笑雲是大尊使水袖與守禁使溫銘的幼女,水袖與他們的父親母親一同死在了那場慘烈的守宮之戰中。
“久未見你,”澄拿起來梳子,分明是母親用過的,又放下,“你,可好。”妹妹的衣飾極其華美,一針一線都精巧奪目,可順着那光滑柔軟的衣衫看上去,祈的臉彷彿凍結了一般,蒼白又冷漠,一切都與她無關的淡然。
澄在心中嘆一聲,他已經不能再回頭,“又是秋日了,很快就是你我的生辰——出去散散吧,母親,留下的只有遺天宮,你可以不見我,但我知道,你是放不下的。”他默默而去,祈一直背對着他沒有回頭。
鏡子裡,那張與自己極其相像的臉消失,祈歪着腦袋,拔下了釵環,髮絲飛散,彷彿不見澄只有兩年,但兩人卻像相距了一千里,那個秋日的兄妹同心就如秋風一樣難以追尋。
澄走向祭殿的深處,離祈的住處越來越遠,澄覺得那是相距了一千年的距離。
《等》
祈坐在高高的擡轎上,彷彿巡宮的宮主再生,衆人默默目送她慢慢地行遠。青年的男子愛慕的祈,依舊是那樣奪目的美麗。
祈是出來散心的,她可以不見任何人,但母親留下的遺天宮,她依舊放心不下,耳邊彷彿聽見幼時的腳步匆匆地向她跑來,她閉眼,那個影子就穿過了她,是風,一陣風吹起了她的衣裙,俊美的遺天少年,召進宮的血脈,紛紛上前行禮問候,若在夜裡,他們眼裡的星光能將夜空點亮。
幽煌的目光追尋着她,一刻不離的貪婪,少年們知道沒有人能比他更強,只有含恨讓道。幽煌微微一笑,送上美麗的花朵,生長在遺天宮的九媚。人世間所有的嫵媚共有十種,這九媚花佔了九種,卻依舊比不上那第十種,煌這樣對她說,目光灼灼,唯有你的嫵媚勝過了它,瞧,這九媚上的露珠也是它臣服和愛慕你的眼淚。
他的脣媚惑而感傷,輕輕吐出情話,優雅而深情,“可惜,祈小姐,我們卻無法常見着您。”他的語氣是那樣失望,彷彿失戀的男子般頹唐。
祈輕輕撥弄着九媚花,露珠一下蒸發不見,瞬間花瓣凋零飛落泥裡,“連九媚這樣明媚的花兒也只能零落成泥,困在黑暗中的花朵,死亡會來得更容易。也許,不見纔會長久活在別人的心裡。”她低首吻了吻那花枝,將它拋了出去,越過了幽煌的身體掉落在少年中間。
一個少年搶到了,激動地捧起來,雙手合十地發願,“祈小姐,我一定要求宮主放了你。”衆人都暗暗握着拳。幽煌笑了,慢慢讓開,目送轎子慢慢地沿着石廊而去。
幽煌,宮中長老之子,俊美風流數頭名,無數的女子愛慕成癡,他雖實力超絕,但可否能爲祈一人,就對上澄,從來未曾輸過的澄,爲父母所驕傲的澄,彷彿還無一人敢單獨對上澄,爲了區區的一個女子,誰敢?
他的話不可信,情愛也許有幾分真,但生死相許有幾人。
“停下,”祈吩咐,“笑雲,我們去看看那裡。”
寂寞的庭院,默默地在遺天宮山崖的邊側,無人來探。祈走過去,對那人行禮,“莊嬸。”
莊嬸轉過身,幾乎失明的眼睛使勁地看她一眼,終於認出來,一下充滿了憤怒,“滾,都滾!你們,我不想再見到!”她哭了,很傷心,摸索着跌撞着往屋裡跑去。她的丈夫是母親從前的護衛,從來默默跟隨着母親鞍前馬後的人,沉默,卻愛對着祈笑。祈記得母親喚他——玩兒,父親卻少與他講話。
祈聽說,莊嬸很早便愛着她的丈夫,很愛恨愛,祈也聽說過,玩兒很愛自己的母親,不知道有多愛,只是,當母親覺察到莊嬸的愛,便撮合了他們,莊嬸的丈夫娶了她也是很和美的,只是莊嬸柔弱沒有孩子。
“莊嬸,”祈努力靠她近一些,“莫哭,玩叔在地下也不會喜歡你哭的。”莊嬸卻哭得越發傷心,長久的等待,終於盼到了能出嫁與他相守,哪怕他終日只是跟在宮主身後,但那時的一絲曙光還是叫她覺得一切都還來得及,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送他出門,隱隱擔憂,望着他卻無法開口,他卻回頭一笑,明媚而燦爛:“這一次,事雖難,但若平安迴轉——園玉,你我也該有個孩子了。”她羞怯,心中狂喜,終於盼到了這樣的同心同意,千言萬語卻只能說:“早日回來!”
最後,他沒有回來,那日的笑容叫她記得鈍痛難忍。
她喃喃地對祈說起往事,單純羞怯的女子對那冷淡卻秀美的少年一見鍾情。祈聽了很久,陪着她流淚很久,“莊嬸,當年,我的父母與玩叔,還有水姨都是怎麼離去的?那場守宮之戰又是怎麼回事?宮中從不議論,他——也從不跟我說。”澄,只有澄被臨去的母親委以重任,自己卻如同易碎的糕點被好好的包在一邊。
“哼!”莊嬸的神色突然冷列,那慘烈的殺場,悲哀的嚎叫,揮起的刀劍和詛咒架起了一個人間地獄。
“人性如此,合該是遺天宮的劫難。”她說。
祈明白了,原來他們都是世人口中的遺世妖人,有着被人憎恨的驚世之力,卻又有着令人覬覦良久的驚人美貌,還有數不盡的財富。憎恨,欲殺之而後快,覬覦,欲奪之而受用,貪婪,欲搶之而霸佔。
江湖門派死死咬住了遺天宮在宮外的養嗣之家,男子遭到凌虐砍殺,女子,被那些禽獸狠狠地壓在身下,美貌頓成落花,血腥一片。遺天宮,上古巫族聚居之地,巫靈強盛,從古自今皆不利生育,宮外養嗣對於遺天宮極其重要。母親烯懸再不能袖手,親自出手相救。
然而,所謂的名門正派,內心險惡堪比野獸。相隔着幾十尺的高崖與烯懸交涉,卻只上演了一出強暴大戲,烯懸只能看着十名遺天血脈的女子被幾十名正派弟子蹂躪着,哭喊着,最後衝下了山崖化作落葉歸根。
他們開出的條件,竟然是遺天宮歸順正道,宮主烯懸入武林盟主山莊做客。烯懸驚人的美貌和冷清的妖嬈也是那些正派們心念所想。悲憤化作了復仇的毒蛇,烯懸離去的那一眼充滿了令人膽寒的殺意。
只三日,一個門派覆滅,全爲野獸所殺,男丁俱只剩白骨,女子們瘋的瘋,逃的逃,誰也問不出爲何,只知道遺天宮開始復仇了。
又三日,鐵素拳的掌門活活被燒死在自家門口,弟子們上前救助,一一染上那紅烈的火苗,又一一化作灰燼,無聲無息,連悲喊也無就化作了灰燼。
再三日,武林盟主家中姬妾全吊死在房樑上,全身着孝服,彷彿殉葬的節婦,她們的腳下,全是傻掉的子女。
半年內你來我往,武林死傷慘重,遺天宮外的血脈漸漸單薄,誰也耗不起,誰也等不得。
遺天宮正式下貼邀約決戰,江湖武林應戰,相約一戰泯恩仇,無論輸贏再不互擾。
祈彷彿看見母親烯懸在燈下輕輕的撫摸着遺天宮的守宮異獸,殷切而溫柔地囑咐澄,父親看着她身着軟金甲,手中緊緊握着魔器,裝出笑臉囑咐小心。遺天宮從來禁用的殺物,他們都不知道那是耗費生命的陰厲之物,一定會殺到一個不剩,一個都不剩。
母親明白地告訴玩叔和水姨,不帶任何宮人前往,宮外遺天血脈盡失,再不能失了人口,此事只能她去承擔,用最小的代價換取合宮平安,他們去也只能觀戰,然後,若是到了最後,也許將她帶回來。母親的言語一定是淡淡的,而玩叔一定是無言的,水姨一定是桀驁不肯的。
那一定是個修羅場,祈彷彿看見母親一身的黑衣,滿是金銀絲線繡成的花紋,手掌魔器,身邊緊緊跟隨着龍剎、巨首虎、七彩血鳥等異獸,每一步,獸們嘯叫着,她美麗肅殺的身影必定會叫人永生難忘。
在巨大空闊的山谷裡,烯懸祭出了魔器,遺天宮的異獸必定興奮異常,莊嬸說之後清理屍身,幾乎那些武林人士人人身上都有被異獸所傷的痕跡。魔器已經殺紅了眼,對方已經如螻蟻一般毫無還手之力,烯懸冷笑着,用盡了全力催動着魔器,她知道,很快她的靈力就要揮霍完,她知道要一個不留,免除禍患。
但是,洪鐘一樣的聲音傳來,老和尚,少林的首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烯懸已經後力不繼的手在那鋪天蓋地的伏魔聖音中顫抖,是呢,魔器是魔,她也是魔,所以能壓制他們的就是伏魔,那麼若是將那聖音取名伏神呢,那豈不是爲神麼?
她痛恨,世人畏之便以爲魔,手中的魔器是暴躁激烈的,卻無法掙脫那種綿綿不斷仿如催眠一樣的束縛。眼看烯懸身子漸漸軟下來,幾隻異獸尖叫一聲被殺戮而亡,情勢急轉。
高站在半山腰的水袖看了身邊玩兒一眼,道:“我看宮主必輸無疑,沒想到那老和尚竟有這本事。”她擡頭看天喃喃自語,一會扭頭說到:“罷了,溫銘怕是等我不到了。”
她跳下山腰,繞過山谷,抽出了短杖偷襲了那老和尚,腦漿都飛濺開去,那些攻擊烯懸的人回頭一顧都嚇得面色慘白。聖音一斷,烯懸那裡魔器頓時殺意兇猛,可是烯懸眼中的痛卻無法減滅,魔器會殺到一個不剩,水袖,你何必來,溫銘還在宮中等你,他還在等你。。。她傳音給水袖。
隔着很多的屍體,水袖桀驁地笑着,我要叫他等一輩子。轉過身揮開短杖衝殺而去,眼淚卻掉下來。所謂的武林正道也會玩陰謀詭計,他們竟還藏了兩百多高手,這纔是他們正真的殺招。水袖已經力竭,眼看刀劍無眼,她背靠着烯懸,看着剩餘的十個走近。
“哼,武林盟主也不過一個貪生之徒。”水袖面帶諷刺。
可那男人笑得囂張,“成王敗寇,不必激我。”他那雙通紅的眼放在了烯懸的臉上,貪婪而執着:“若此時歸順我正道,且饒了你二人之命。”他上前毫不掩飾:“本盟主仁慈,若歸順必不爲難於你。”
烯懸冷笑一聲,兩名武林人士倒地而亡,玩兒拖着一身傷偷襲了他們,水袖同時而起與其餘人戰做一團,都是以一擋數人。
只有那盟主狠狠地盯住烯懸,手中的霸刀舉了起來,烯懸的手依舊在微微顫抖,魔器已經殺紅了眼,想要脫離掌控,然後殺掉所有的人。她一定要看着他們先死在眼前。
最後一擊,噗哧兩聲,血如流水,玩兒擋在了烯懸的面前,武林盟主的霸王刀砍在他身上彷彿都沒有痛苦,玩兒的刀插在他身體裡,烯懸的魔器同時給了他狠狠一擊,不甘心的雙眼死死盯住烯懸,倒了下去。
水袖用短杖支撐着身體,微笑着看了他們一眼倒了下去。
烯懸抱着玩兒,他說:“我不能看着你死。”風吹過,血腥飄得很遠,烯懸手中的魔器脫手,最後一擊,烯懸的心臟猛地跳動一下,遠遠地看見了季祥楓與澄,她笑着倒下去。
祈的眼淚無法停止,父親的身體之後就垮掉了,她不能想象他在屍體堆中抱着母親,就如當初抱着受傷的母親離宮而去一般。
遺天宮宮門後長長的廊子,燈火跳躍,在那小小的祭殿裡,一個發也花白的男子坐在祭壇下方,眼睛看着宮門的方向。
“銘叔。”祈問候,笑雲看着自己的爹面色黯然。每日裡,溫銘總要來此半個時辰。
溫銘笑了,“今日倒真是等來一個人。”祈的眼眶紅了。
“銘叔在等水姨麼?”
“是啊,等她回來。”溫銘笑着打開酒袋,“你水姨那個脾氣,當初說好叫我等着她,若是不來等,她說,回來就將我借出去,還不叫還回來。”
他哭笑不得喝口酒:“銘叔我好怕。”祈與他相對無言。
“爹。”是溫銘的大兒子前來,“大姨家的事我做完了。”
“恩,準備準備,明日我答應了借你到你三姨家。”溫銘很開心地接過一枚銅錢,小心地放在一個罐子裡,搖搖聽響,“你娘迴轉時見着一定會高興。”
祈知道銘叔有些不清醒,卻還記得要將兒子們都借出去。她轉身離去,看着溫銘依舊在那裡,等着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很多年後,溫銘年老病重,兒子女兒和孫子們圍在牀前,他看也不看,手伸着不肯閉眼,大兒子將裝滿銅錢的罐子放在他手中,他搖了搖,高興地一笑,那笑容永遠留在了他臉上。兒孫們哭起來,將那罐子與他陪葬。
《人間遍開九媚花》
“笑雲,宮主很忙吧。”祈問,笑雲嗯了一聲表示默認。
祈已經十九了,三年前父母都離去的傷痛還未癒合,三年後那些武林正道卻又忘了疼痛,捲土重來,一次次搜尋遺天宮血脈,澄雖早將養嗣人都接回宮中,但若不能在宮外養嗣,只怕不出兩代,遺天宮將滅絕。難道再來一次屠戮之戰。不,澄必定不會叫宮人再有損失,於遺天宮,人才是最重要的。
宮內也是暗潮涌動,年少一些的封閉在宮中與世隔絕,心卻嚮往着頂着正式的身份行走江湖,無需遮掩。隱隱有着與宮外和解交好的意向,祈聽說彷彿是以幽煌他們爲首正在對抗澄的閉守宮門。
澄,兩難之中,雖他定能穩住局面,但代價呢?
“笑雲,我要見幽煌。”祈說,這正是她的機會。
繁星點亮夜空,山風涼爽,又是秋日,幽煌踏着輕快的步子前來,“祈小姐。”他的眼裡有光。
祈轉過身嫣然一笑,“幽煌,”聲音中的柔媚穿透了幽煌的骨頭,“你來了。”遠遠地笑雲看着祈與幽煌說着什麼,漸漸地越靠越近,後來祈的手就撫上了幽煌的臉,幽煌瘋了一般握住了那手舉在脣邊吻一下,祈笑着抽開,幽煌卻激動得甚至臉有些扭曲,他高興地離去。
笑雲走過去,祈正背對着她看星空,“笑雲,這遺天宮——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