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帳篷自然是比旁人的要精緻奢華些, 地上鋪了厚厚的毯子,還薰了驅蟲的香。即使如此,從未睡過帳篷的公主依然有些不習慣的樣子。
“嘉卉, 今夜你與我一同睡吧。正好少搭個帳篷省事呢!”公主扯着嘉卉的衣角, 有些可憐巴巴的樣子。
嘉卉看了看明顯比自己的要舒服的帳篷, 經不住誘惑點頭答應了。左右送嫁姑姑也是有與公主同食同住的資格的。
得到同意的公主高興了, 吩咐宮女鋪了兩牀被褥。因爲她的身份, 這還是她第一次和手帕交同塌而眠呢!
嘉卉看着她有些興奮的樣子,抿嘴微笑。雖然有時候看起來非常穩重端莊,但公主畢竟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女而已啊。休息了一會正想去看看那個傷者, 卻聽見卓天銘的聲音在賬外響起,“殿下, 卑職卓天銘求見。”
“卓將軍請進就是, 無需多禮。”公主立刻恢復了端莊大方的樣子, 對進到帳篷裡的卓天銘問道:“可是那傷者醒了?知曉他爲何會在這樗山中受傷了嗎?”
卓天銘把方纔聽到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倒是略去了自己心中的懷疑以免公主擔憂。“那錢三傷的不輕, 我看明日派兩個護衛把他送到樗州去養傷最好。殿下意下如何?”
“甚好。”公主點頭,“給他留些盤纏,好讓他養好傷回津州去。這人也是可憐,丟了財物不說還差點沒命。能碰上我們也算運氣了。”
公主只覺得錢三可憐,嘉卉卻覺得心中的那絲不安在擴大。不過那錢三確實傷得很重, 應當不是刺客之類。但願他的故事是真的, 自己只是一時多慮了吧。
太陽漸漸西下, 暮色悄然降臨。外頭雖生着幾處篝火, 也點了火把。公主的帳篷裡點了數支粗壯蠟燭, 也還是不夠亮堂。狂躁的風時不時吹起,使映在帳篷上的影子變得張牙舞爪, 有些嚇人。
山上的夜要冷得多,公主將自己裹進被窩,似乎這樣就可以隔絕嚇人的風聲和影子。嘉卉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這樣的夜,讓她想起了久遠的過去。
對於她來說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也是這樣大的風,也是這樣昏暗的蠟燭,也是這樣映在窗上的影子。
那時年幼的她做了個噩夢,從夢中驚醒哇哇大哭。被奶孃抱在懷中輕聲安慰。
然後有人推門進來,她直到現在依然記得那驚懼的臉龐。她害怕地往奶孃懷裡縮去,那噩耗卻還是鑽進了她的耳朵。
她父親母親的噩耗。
重活一世後,這些原本恍惚的記憶卻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閉上眼睡去。隱隱聽見香爐蓋子被打開的聲音,是宮女在添香。
真好聞啊,沉入黑甜的睡夢之前她這樣想到。
因爲心中莫名的不安,卓天銘今夜也沒有休息,而是盡職盡責地守在公主的帳篷外的篝火處。也許真是他多慮吧,一直到了丑時都沒有任何異常。
丑時是人最易睏倦的時候,卓天銘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打算去看看守夜的護衛有沒有打瞌睡。
巡視了一圈後他特意來到了錢三的帳篷外掀起簾子看了一下,帳篷裡濃烈的藥味讓他皺了皺眉。不過看錢三睡得很香的樣子,看來真是多慮了。
一旦放鬆心神他也覺出了幾分睏意,正想着是不是找個地方稍微眯一下時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大步跑出帳篷,卓天銘眼看着一個護衛打扮的人扛着一個女子往叢林中而去!守夜的護衛邊追邊叫嚷着“公主被劫持了!!”
公主被劫持!還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卓天銘怒意上涌,也連忙帶人往林子裡追去。那人跑得極快,一看就是練家子。可畢竟扛着個大活人,卓天銘這邊人又多,大概逃了一刻有餘,終於還是被圍住了。
“放下公主!否則休怪我不客氣!”卓天銘怒喝道,他不敢貿然行事也是怕公主受傷,否則他非一箭射死這歹人不可!
看着將自己團團圍住的護衛,那人將肩上扛着的女子放在了地上。對即將到來的死亡他也很怕,但是他的家人……他狠了狠心,將藏在口中的藥丸咬破。
卓天銘看那歹人將‘公主’放下,還以爲他這就束手就擒了。誰知他卻忽然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片刻後就不動了。
這是什麼把戲?卓天銘有些莫名。但忽然想到了什麼,急忙走上前去將那女子遮住面容的頭髮撥開。
不是公主!再看那七竅流血已死的歹人,卓天銘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中了調虎離山計了!
“這不是公主!回去,快回去!”
等到卓天銘帶着衆人回來時,個個都傻了眼。公主的帳篷裡只有幾個暈倒在地的宮女,公主和嘉卉都不見了。留在營地的護衛也都被打暈,還有一些竟在帳篷裡睡得死沉,離得稍遠的宛胡人的帳篷裡,二十多個宛胡人也睡的正香!看來八成是中了藥!
徑直走向那錢三的帳篷,卓天銘掀開簾子一看。果不其然,那‘身受重傷’的‘商販’也不見了!
憤怒!不只是對擄走公主和嘉卉的歹人,也是對自己的無能。卓天銘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大踏步走出帳篷,“找!就算把樗山給我翻過來,也要找到公主!”
若是找不到,這條命可能也就交代在這了。衆護衛連忙大喝:“是!”
可是樗山連綿數百里,要如何找?
嘉卉睜開眼時就發覺出不對了,身下冰涼的泥地告訴自己,現在絕不是在公主舒適華麗帳篷中。她動了一下身子,發現手和腳都被繩子捆住了。她奮力扭動脖子,就這插在牆上的一支火把看出了她此時置身在一個山洞之中。而公主,也和她一樣被捆了個結實倒在不遠處。
她們這是被劫持了?嘉卉將額頭抵在冰涼的地上好讓自己冷靜些,心裡不斷安慰自己。沒事的,卓天銘還有一千多護衛都會想法子找到她們的。現在她們要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如果有機會逃走的話最好。
她挪到公主身邊,也不需再顧慮規矩禮數,用腳踢她,“公主,公主!快醒醒!”
公主從昏睡中被吵醒,睜開眼時還是迷濛的“……天亮了嗎?”待看到眼前的狀況時也是微微一驚,“嘉卉……”
“噓……”嘉卉示意她小聲,輕聲把目前情況告訴了她,“公主你別怕,我會護着你的!”
公主怎麼可能不怕!她眼中淚珠不住滾落,但又不敢發出聲音,兀自壓抑着,看得人揪心不已。
“公主,你別怕,你聽我說。”嘉卉想法子安慰她,“你別怕,天銘會來救我們的,他帶了那麼多精兵護衛呢,是不是?而且你是公主,歹人不敢對你怎麼樣的,估計也就是想要錢。別怕啊……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被抓住了,我們很快就會得救的,所以你千萬冷靜些,好嗎……”
公主抽抽鼻子,“……真的,很快?”
“真的很快!”嘉卉盡力擠出堅定的笑安慰公主,但心卻慢慢沉下去。
即使是天底下最大膽的劫匪也不敢綁架公主吧,那可是公主!天子之女!敢和皇家作對的,她只能想到皇家。
是的,聯想到出發之前段柏綺傳來的消息,這事十有八九……是恵王所爲!
男人的爭權奪利,爲何要牽扯到無辜的女人身上!嘉卉心中一陣憤怒,看着眼中升起希冀的公主,嘉卉暗暗咬牙,她一定要把公主救出去!
要是能逃跑的話她們需要足夠的體力,嘉卉和公主背靠着背在山洞裡休息了一會。忽然聽見外頭傳來響動。堵在洞口的大石頭被緩緩移開,嘉卉被透進來的陽光刺的眯了眯眼,看來天已經亮了。
一個健壯的黑衣青年提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看見她倆都醒了,笑着施了一禮“公主有禮,夫人有禮。卻不知哪位是公主殿下?”
他們竟不知道誰是公主!嘉卉心念一轉,暗暗拍拍公主的手臂讓她不要出聲,喝問道:“大膽歹人,竟敢劫持本宮與卓夫人!你還想要肩上的腦袋嗎!”
黑衣青年笑得更開心了,“原來您是公主殿下,手底下人不懂事讓殿下受委屈了。不過,殿下也別發那麼大火,我等並不想加害殿下,只是成人之美罷了。”
成人之美?這是何意?是說爲了恵王的野心?嘉卉一時有些茫然。
“等您見了他就知道了。”黑衣青年溫和地笑笑,將食盒放在地上。“我這就給二位解開繩子,請二位用些早膳,放心,裡頭絕對沒有什麼髒東西。”
大石頭又堵住了洞口,地上的食盒精緻無比,想來裡頭也定是精緻美味的。但兩人卻都沒有打開的意思。
“嘉卉,我怕……”公主依偎在嘉卉懷裡,瑟瑟發抖。
“不怕,我在。”嘉卉輕撫她的頭髮,“沒事的,您記着,從現在起我纔是公主,你是卓天銘的夫人戚嘉卉。”她假裝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聽見了嗎?還不給本宮捏肩捶腿,端茶倒水?”
公主被她逗笑了,但很快笑意又隱去,“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無妨。”嘉卉笑着擦去她的眼淚。
爲了有逃跑的力氣,嘉卉逼着自己和公主吃下了食盒裡的飯菜。也試着推了推那大石頭——很重,嘉卉和公主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它都紋絲不動。
累得氣喘吁吁的兩人又查看了一下洞中有沒有其他出口,很遺憾的,並沒有。
大約中午的時候黑衣青年又給她們送了飯,看她們把早飯吃了有些訝異的樣子,不過很快就欣慰地笑了。“識時務者爲俊傑,殿下是聰明人。”
嘉卉懶得理他,但是看他心情不錯趁機道:“本宮要方便。”
黑衣青年似乎沒想到過這一茬似的,愣了一下。走出去和守在洞外的人說了什麼後,很快送進來一個木桶,還有些尷尬的樣子“請殿下委屈委屈……”
“你是讓本宮在此方便,然後還要把它放在這裡嗎!”嘉卉怒斥道:“士可殺不可辱!你竟敢這樣折辱我,我日後定會讓你嚐到教訓!”
“殿下息怒。”黑衣青年收起臉上的笑,眼神冷得嚇人,“殿下如今不是在皇宮中,該將就的時候還請將就一下。”他將那桶放到角落,對嘉卉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
大石頭又把門堵住了,嘉卉後退一步跌坐在地。那個人的眼光,就好像陰冷的毒蛇一般。只一眼就告知你——危險!
擁有這樣眼神的人,一定殺人如麻……
她抹去額頭的汗水,對公主露出笑容,“沒事的。”她不能就此倒下,她還要保護公主!還要回到卓天銘身邊!
兩人互相依偎着,數着時間過去。大約又過了兩個時辰左右,大石頭又被移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公主!”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