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早晨是很冷的,大山裡更甚。太陽剛剛露出了個頭,張老漢就已經帶着大娃出門了。他走在前面,使勁裹了裹自己的外套,這件外套是沒有釦子的,並不是這件衣服就是這麼設計的,而是老漢一直沒捨得買釦子去補上丟掉的扣子,天氣再冷點他索性拿一條布繩子,將衣服綁在自己的腰上。
二山還是挺準時的,此刻他已經等在了這條唯一出村的路上。之所以這麼早出發,是因爲這條路像他們這樣的成年人,都要走上一個多小時才能到達鎮上。
“怎麼這麼慢?”二山見自己的哥哥走過來,抱怨起來。
“小的走不動。”
“你也是,你抱着他能咋?”
“不是還有好長路嗎,這會兒就抱着,一會兒咋辦?”
“你說讓我說你什麼好,這麼冷的天,就給孩子穿這點?”二山說着蹲了下去,拉起大娃的小手揉搓起來。
“行了,穿多了一會兒都是人家的了。”
“閉嘴。”對於自己這樣的哥哥,二山有時候也挺無奈的。此刻大山不敢再說話了,二山將大娃抱了起來:“走吧。”
“兄弟,你把他放下。”
“少廢話,走。”
去往鎮上的這條路,除了要翻過眼前這座小山,還要趟過山下的柳泉河。這條河水一般的時候是可以踩着河中的幾塊大石過去的,倘若漲水,就要退回來了。
“哥,你真想好了?”
“好了。”老漢說着將二山懷裡的大娃抱了過來:“二山,你說的那家人咋樣啊?”
“我也是聽說,以前總去鎮上辦事,也是別人告訴我的,具體人我沒見過,但我知道他在哪裡賣肉。”二山邊走邊點起了自己的煙鍋子。
“哦。”
這條山路對於這個村的人來說,雖充滿忐忑,但卻算不上困難,畢竟走了這麼多年。鎮子裡的情況和村裡差不多,無非是多了些住戶和做買賣的商販。
“回去的時候別忘記提醒我打些散酒。”二山收着自己的菸袋說道。
“好。”此刻老漢已經滿身是汗了,這一路大娃都是他抱或背過來的,他很想讓大娃自己走,但又怕自己的兄弟抱起來,只能咬着牙堅持了過來。
“還抱着幹啥?都到地方了,快放下來。”二山的這個命令讓老漢高興極了:“唉,好,好。”
二山按照自己的記憶找到了這個商販擺攤的地方,但這裡今天卻是空空的。二山有些奇怪,他走到旁邊攤位:“麻煩打聽下,這個攤位是不是一個賣肉的,姓趙。”
“趙腿子?”這位攤主打量了下說話的二山,眼睛又掃了掃大山:“找他幹嘛?”
“哦,我們想和他談點事,今天他沒出攤兒嗎?”
“回去了。”
“哦,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嗎?”
“喏——”攤主衝着後面的一間房子拱了拱嘴,二山心領神會:“謝謝。”
站在門口看着眼前的這所房子,張老漢有些開心:“比我們農村的房子都不知道要好多少!”
“別廢話了,進去。”
大門是敞開着的,裡面停了幾輛自行車,這更加讓張老漢的眼睛發亮了:“好東西啊!”
“趙師傅在家嗎?”二山站在院子裡喊了起來。
“你們找誰?”從屋子裡走出來一個人,這個人把大山和二山着實嚇到了:“我們找。。。找。。。”二山有些結巴了。
“找趙一良?”
“誰?”
“就是趙腿子?”這時從屋裡又走出來一個人補充道。
“小劉,不許喊人外號。”顯然先前出來的這個人對於身邊這個小劉說的話有些不滿,但這個小劉似乎並不在意:“師傅,你剛來你不知道,在我們這個地方叫名字還不如喊外號好使呢,不信你問問他們。”小劉轉頭看向了二山:“是不是啊?”
“唉,是是,我們找趙腿子。”二山戰戰兢兢的說道。
“找他啥事?”小劉的語氣依舊那麼強硬。
“他咋了?”二山此刻已經滿頭是汗了,至於大山早就躲在二山的身後去了。
“咦——我說,是我問你們還是你們問我?”小劉說着走下了臺階,只聽見後面的男人又開口了:“小劉,對老鄉客氣點。”
“你問我們,你問我們。”二山見小劉走過來,早已不自覺的低下了腰。
“那說啊。”
“說。。。說什麼?”
“來找趙腿子幹嘛?”
“送。。。送。。。”
“送孩子?”小劉見二山結巴的不行,便搶了話。
“對。。。對。”
“我說你這個傢伙怎麼這麼狠心,我。。。”小劉本想敲打二山兩下,卻被後面的人呵斥住了:“幹嘛?”
小劉把手收了回來:“你們跟我進來。”轉身便向屋子走去了。二山和張老漢此刻都懵了,他們一時沒聽清楚小劉的意思。站在門口的人又說了句:“進來啊。”兩個人才開始慢慢的走向了屋內。
屋子裡一個人雙手戴着手銬,蹲在了地上。一個人拿着紙筆記錄着什麼,小劉此刻雙手插在腰間,眼睛直直的盯着二山:“認識這個人嗎?”
二山仔細看了看蹲在地上的人,搖了搖頭:“不認識。”
“什麼?”小劉顯然是不信的:“再仔細看看。”
“真不認識。”
“我問你,你找誰?”
“趙腿子。”
“他是誰?”
“不認識。”
“他就是你要找的趙腿子。”小劉的話說完,二山這才明白,自己要找的人就是蹲着的這個人。二山此刻有些明白了,他趕緊問道:“警察同志,他是不是犯事了?”
“你說呢?販賣孩子算不算犯事?”
二山不說話了,眼前的這一切都明白了。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安靜,沒有人說話,要麼是不想說,要麼是不敢說。過了一會兒,郝文慢慢走到了大娃面前蹲了下來:“娃子,你叫啥名字啊?”他不問還好,這一問嚇的大娃一下子鑽到了張老漢的兩腿之間。老漢趕緊答道:“大官,他是個。。。”老漢的話還沒說完,二山就給了他一下:“叫同志。”老漢反應倒是挺快的:“對,對,同志,同志,這是個傻娃子。”
“傻娃子?”郝文站了起來:“啥意思?”
“就是個傻子嘛。”
“哦,傻子就可以賣了?”小劉又開口了,他這一開口差點把老漢嚇得坐在地上:“賣?賣啥?”
“賣啥?賣孩子。”
“可不敢哦,可不敢。”此刻張老漢居然擠出了眼淚。
“行了,行了,別來這一套。不賣孩子你跑來找他?”小劉說着對着蹲在地上的人踢了一下。
“可不是啊。”老漢這一急眼淚更多了,他趕緊推着二山:“你快給大官解釋解釋啊。”
“告訴你了叫同志。”
“你快給同志解釋啊。”
“你快別哭了,去一邊去。”二山走到了小劉跟前:“同志,是這樣的,這不我哥又生了個嗎,這個是大的,是個傻娃子,他們養不起就想送人,我以前聽說鎮上的趙腿子沒孩子,就想把大娃過繼給他們,沒承想——哎!糊塗啊!”
“你說的是實話?”
“千真萬確啊。”
“你們不是一夥的?”
“可不敢啊,這傷天害理的事情可不敢幹啊,對不起祖宗啊!。”
“我憑什麼信你?”
“我們可都是老老實實的農民啊。”二山此刻也快急哭了,還好他見過大場面,控制力比大山好。
郝文再一次的蹲在了大娃子面前:“孩子,這個人是誰啊?”這一問,大娃子抱着老漢的腿更緊了,老漢卻急了:“你個沒用的東西,你說話啊你。”
“不許動粗。”郝文制止了老漢。老漢卻很委屈:“他是個傻子嗎,你這樣問他是不會說的。”
“胡說,我怎麼看他不像個傻子呢。”郝文說完拉住了大娃子哆嗦的小手:“叔叔給你個好東西。”說完,郝文從兜裡拿出了一顆糖塞到了大娃手裡:“吃吧,可甜哩。”
大娃此刻不那麼緊張了,他拿着糖看向了高高的父親:“爸——爸——吃,別——哭。”。這一舉動震撼了所有人,尤其是張老漢的心,他的淚更加的不可收拾了。
“這他媽的是個傻娃子?”小劉這次真急了,他一把揪住了二山的衣領子。二山被這一下嚇傻了,還好郝文及時出手,他一把拉住了小劉的胳膊:“你怎麼這麼愛衝動,你這毛病還能不能改?改不了就脫了這身皮。”
“師傅,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小子一直給咱們唱戲呢。”小劉鬆了手,但火氣並沒消。
“我怎麼教你的,要相信羣衆。你現在給我出去,門外涼快涼快去。”
“師傅。。。”
“出去。”
見小劉很不情願的走出屋子,郝文趕緊走到二山面前說道:“老鄉,對不住啊,這個徒弟一直這個脾氣。”
“沒得事,沒得事。”二山趕緊回道。
“你說這個孩子是個傻娃子,但現在證明他不是啊。”郝文的問話讓二山還真的沒辦法回答了:“這。。。這。。。”
“老鄉,孩子挺好的,幹嘛要賣呢?”
“大官,真不是賣。”老漢努力的解釋着。
“賣也好,送也好,自己的孩子不心疼啊?”
“這。。。”老漢也無言以對了。
郝文再一次的蹲在了大娃的面前:“孩子,來,我把糖給你打開。”說完郝文開始剝開了糖紙,順勢將糖塊塞進了大娃的嘴裡:“甜嗎?”
大娃笑了,他點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