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空谷雪狼
她知道她從雲端跌了下去,那一刻,她卻沒來由的,從心底笑了。
輕盈,身子竟變得好像羽毛一般輕盈。她微微笑着,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希望,也沒有絕望,沒有羈絆,也沒有束縛,仿若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與她無關,這纔是真正的遨遊天地吧。
不知飛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間,也許是一生一世,她不在乎。因爲無論時間延長或者縮短,她終將像那斷線的風箏般重回大地的懷抱,只不過她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時間對她來說已變得毫無意義。
可是當一切都停止下來,她微微睜開眼睛,竟發現她跌進了一朵彩雲之間,不,那應該是一道絢爛的彩虹之上。
赤、橙、黃、綠、青、藍、紫,七彩斑斕,絢麗耀眼的雲朵在腳下或聚或散,時分時合,飄忽不定。
她笑着奔跑着,就奔跑在這大朵大朵的美麗彩虹間。從這邊跑到那邊,再從那邊跑到這邊,或者像小時候玩跳房子游戲一樣,從紅色的雲朵跳到綠色的雲朵上,再從紫色的雲朵跳到藍色的雲朵上......彩虹輕軟得像棉花,而她的身子輕盈得像羽毛,跳着跳着,她竟身披霞衣在這彩虹間又飛了起來。
她輕笑的飛着,心情從未有過的快樂與輕鬆。就這樣天上、地下,無物、無我的飛着、笑着、快樂着。玩得倦了,累了就躺下,從這邊滾到那邊,再從那邊滾到這邊,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打着滾。終於,困的再也睜不開眼睛,就隨手抓一朵雲彩抱在懷裡,蓋着霞衣,含着笑容甜甜睡去。
也許這個地方最奇特的,是那輕如無物的霞衣蓋在身上竟有一股酥軟軟、暖洋洋的感覺,一覺醒來,全身舒展的的彷彿充滿生命的源泉。於是再繼續在這美麗的彩虹間無憂無慮的飛來飛去,彷彿她的生命就生於此,也止於此。
可是忽然間有香味傳來,肚子也咕嚕嚕地叫了起來。香味好像就從身邊飄來,於是拿起那有香味的橙色雲朵咬了一口。一陣劇痛卻從舌尖傳來,原來這些漂亮的雲朵不能吃?
正爲咕咕直叫的肚子而鬱悶時,忽然腳下的雲層寸寸斷裂,那紅的、黃的、藍的、紫的......雲朵瞬間化爲七彩的雲煙,她驚慌的伸手想抓住那一朵朵美麗的雲朵,然而那如霧如夢的雲朵早已化爲縷縷煙雲,如何抓得到,如何挽得住。
還未來得及回味,還未來得及挽留,那一縷縷飄渺的雲煙竟在一瞬間隨風消散着這天地間,恍如某個人的影,恍若某個人的心。
她的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撕扯的生痛,擡眼垂眸,天還是天,地還是地,她還是從那雲端跌下,跌入無盡的噩夢之中......粉身碎骨。
彷彿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彷彿這天地沒有盡頭一般,漫長的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竟還是沒有墜落到冰冷的大地之上,反而覺得自己依舊在飛。她有些不可思議的動了動手臂,一陣劇痛傳來,她的手臂竟動彈不得。
不的不緩緩地睜開眼睛,嘴角卻逸出一絲苦笑,原來只不過是南柯一夢,醒來時黃粱還未熟。不,應該是火架上的幾隻野兔未熟。
她禁不住肚子咕嚕嚕直叫,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火架上的烤的流油的野兔,卻發現火堆旁的那一襲依舊飄逸如仙,擁有驚世風采的藍衣,又是一聲無聲地嘆息。
可是爲什麼她竟是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她擡頭望了望天,胸臆間涌滿了悲哀。濃密茂盛如華蓋的樹葉間,望不到是黛青色的天。怪不得手臂不能動,怪不得總覺得在飛,原來她被人晃晃悠悠的吊在了樹梢之上,在夢中自然就像是永遠跌不到地上。
她又望了一眼遠方的天,嘆了又嘆,眼睛閉了又睜開,睜開卻又閉上。終於承認那天上的一輪清輝萬丈的月亮不是幻覺,而是確確實實的存在。
可是明明記得自己從萬丈高空中跌落,卻爲何未死?也明明記得,在跌落之時天邊剛好出現一絲朝陽所散發出來的曙光,可是現在卻是連夕陽也早已斂去所有的光芒。墨藍色的天空只有皓月當空,灑落的清輝如縹緲的橫煙,如輕柔的雲紗般鋪滿整個山谷,這應該是個山谷,她想。
難道是幻覺,還是自己沒有睡醒?難道就這麼吊着睡了一天?她無力的苦笑着,再一次細細打量起自己的身處之地。
但見目及所至,四面環山,山中有一清流潺潺而來,彙集到山腳下的一方清潭中,清潭倒映着璀璨如鑽,如夢如幻的萬千繁星,清風吹過揚起一絲絲漣漪。那些數不清的星星在漣漪中盪來盪去,重疊輝映,好像說着親密無間的話語,唯獨那輪未圓的月亮和天上那輪皎潔的月亮一樣,縱使衆星拱月,卻依舊形單影隻,孑然一身。
月光朗照,樹影斑駁,清風徐徐而來,整個山谷靜寂無聲,唯有那一股清流如情人的悄言細語,如信手續續而彈的琴音,在山間錚錚淙淙而過,更顯得幽靜山谷,與世隔絕的靜謐月夜,如詩如畫,如夢如幻,柔媚生輝。
明滅不定,隨風搖曳而舞的火堆旁,那一襲非絲非綢非絹,不知什麼材料製成的藍衣,迎風而舞,帶着一絲出塵的仙氣,又彷彿帶着一絲令人着魔的邪異之氣,長身玉立在清潭邊。波光粼粼的水中倒映着皎然如月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喜,看不出一絲傷,清亮如被水浸過的眸中也似那一彎清潭般泛着輕微的漣漪,卻分不清是喜是悲,是愁是憂。
那個藍色的身影,明明有着連天下女子在他面前都自慚形愧的驚世容貌,明明周身環繞着如幽谷鬆間清風般的空靈之氣,明明如九天之上纖塵不染的明月般皎然出塵,卻帶着一身孤絕冷寂,彷彿因他的身影,連天上那一輪如水般柔和的明月也變得冰冷起來。
他就那樣靜靜的,一動不動的,仿如石化了般久久不願將目光移開,望着清潭中的那一輪澹盪不定的冷月,那樣的身影彷彿也與天上的那一輪冷月一般,雖看似未動,卻已獨行了萬水千山,雖有衆星相隨,卻孤寂了千年萬載。
此時此刻,被吊在樹梢上的冷玉兒也無語的望着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疼痛,忘記了飢餓。只是彷彿有根針在緩緩地,用極慢,極輕的速度刺進心裡,又緩緩的拔出,那樣持久溫柔的疼痛纔是最折磨人的吧。
她深呼一口氣,將目光轉移,那一刻她真的很害怕自己的心,會被那一個孤冷的身影凍傷。
林暗草驚風,微風拂過長長密密的蒿草。然而目光所觸之處,那一襲藍衣身後雜草中竟微微露出一抹白色。
那是什麼?冷玉兒一驚,只見茂密繁盛的長草中竟又露出兩隻綠瑩瑩,卻亮如燈籠的駭然幽光。
狼,一頭全身皆如雪般潔白皎然,踏着優雅步伐毫無聲息緩慢前進的雪狼。
冷玉兒記得母親曾經說過,這種狼是世界上最靈敏,最勇猛,最兇殘,也是最聰明,最狡詐,最完美的狼。只要是它盯住的目標,從未有過失手,不僅因爲它們電一般的速度,雷一般的力量,還因爲它們有着非人所能及的耐力、執着,和無聲無息出現在你背後狡詐。
眼前這種狼,豈非就是在母親曾經講過的故事裡出現的雪狼,她只覺自己的心突突的猛烈跳着,想呼喝的提醒那個臨水而立,卻渾然不知危險已步步逼近的慕容清影。
可是話剛到嘴邊,卻見那頭雪狼竟轉頭望向她,長長的狼吻露出尖銳的獠牙和火紅的舌頭,綠瑩瑩的眼睛彷彿在狡詐、兇殘、而又輕蔑的衝她笑着。那一瞬間她毛骨悚然,彷彿感覺自己置身狼吻之下,驚駭的竟將話語生生堵在喉間。
月光下,雪狼潔白如雪的狼毛根根畢現,幾無雜色,雍容美麗如王。只見它帶着一抹冷意,從冷玉兒那邊掉轉過頭,四蹄繼續踏着優雅的步伐,如一個王者般帶着渾身高貴的氣勢,閒雅舒緩,無聲無息的繼續向那個身影走近。
“小心......”喉間終於涌出那兩個字。
笑話,她怎麼會被一隻狼嚇到。況且她被吊在樹上,雪狼再怎麼聰明狡詐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可是在她用盡全力喊出那兩個字時,那頭雪狼也以如電如雷的速度飛身撲向那個臨水而立,皎然如月的身影。
對不起,最近真的有事,估計還得再過幾天,速度纔會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