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空靜美,只嵌着幾顆忽明忽滅的星子。

巷口隱隱飄出些血腥味,褚緋玉眉頭一擰,那巷子如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深不見底,一眼望不到頭。

他頓時覺得寒毛倒立,不由加快了腳步。

待腳步聲遠,巷口飄出個人來,她一身夜行衣,緊捂着往外滴血的左臂。

本以爲逃出生天,不料,一根鞭子忽然纏住了她的小腿,她一時下盤不穩,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隨後,輕輕的掌聲響起,傳來女子的嬌笑聲,“莫傷了她,帶走。”

風竹一行人趕到酒坊,四處一望,卻不見翠萍的身影,她問清洗酒瓶的丫頭:“翠萍呢?”

丫頭頭也不擡,道:“她酉時便出去了,還未回來。”

“那有沒有一個紫衣女子來此?”

丫頭依舊低着頭,淡淡道:“沒有。”

白衍之神色古怪,這酒坊也不算小,怎麼就她一個丫頭。他想問些什麼,那丫頭下了逐客令:“若是各位要買酒,請明日再來,今兒時辰不早了,該打烊了。”

風竹吸了口氣,率先出去,她道:“我們分頭去找吧。”

何瀟立刻拒絕,“丫頭先彆着急,這樣吧,三弟先帶丫頭回客棧,我去找,無論找沒找到,子時前,我一定回來。”

白衍之覺得可行,他又道:“記得留記號。”

風竹仔細回想着,小姐有可能去哪裡,總不會去了將軍府吧?

她又覺得不對,小姐一向守本分,絕不可能會在夜晚單獨去找男子。

冷不防白衍之用摺扇輕輕敲了敲她的頭,風竹哎喲一聲,仰頭瞪着他,“白叔你幹嘛?”

“再不提醒你,你就掉溝裡去啦!”白衍之沒好氣的嘆口氣,這小丫頭,走路都能分心。

洛韶容循着血跡,追到了一處民宅。

她飛上屋頂,輕輕揭開瓦片,貼着耳朵細聽。

屋裡有十來個穿得像烏鴉的女子,唯有中間的桌子旁,坐着個紅衣女子。

那一襲紅衣的設計十分古怪,從洛韶容的角度,能看見女子修長白皙的玉腿交疊在一起,她的腳腕間繫着紅繩。

惹人注意的是,她的手裡拿着一杆玉白色的菸斗,上懸紅色流蘇,隨着她的動作,左右晃盪。

未幾,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被拖了進來。

那女子已是奄奄一息,出氣多進氣少,紅衣女子不緊不慢的吐了個菸圈,嬌笑道:“早便提醒過你,那狗男人不是個好東西,嘖嘖嘖,丟下你一人擋刀,怎麼樣,滋味不錯吧?”

女子掀開眼皮,氣若游絲道:“墨郎……會……來救我……的……”

“不知悔改。”紅衣女子用菸斗將桌子敲得當啷響,“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絕情谷,居然養出了個癡情種。”

洛韶容一愣,絕情谷向來深居簡出,常年藏頭露尾,如今弄出這麼大的陣仗……看來,血靈對這些人的誘/惑還真是大啊。

如此……那紅衣女子便是絕情谷谷主——蘇凝雪。

說到蘇凝雪,洛韶容還是有些瞭解的。比如,她冷血無情,上到皇親國戚,下到青樓小倌,似乎這世間的男子,沒有一個能入她的眼。

又比如,她文武雙廢。早年只是個在畫舫賣唱的歌女,因受了凌辱,便跳江自/戕。

哪知她福大命大,一個泛舟遊玩的女俠見了,二話不說就把她撈了起來。

女俠見她生得一副好面孔,坑蒙拐騙用盡招數,最終將她帶去了絕情谷。

可這世上,誰能做到無情無義呢?蘇凝雪就能。

她慣會見死不救的計倆,甚至見人受傷,還會補上一刀,直到在她的手上見了閻王才罷休。

幾年的摸爬滾打,她也算是得到了谷主的賞識。以至於谷主臨死前還覺得,蘇凝雪武功太弱,怕她日後受人欺負。

就將平生所學的毒術傾囊相授,連同煉製的毒藥一併給了她。或許是天意,蘇凝雪別的不行,偏對這毒術愛得癡迷。

正所謂成也毒藥敗也毒藥,谷主千算萬算沒算到,就是這些毒藥,讓她遺言還沒說完就翹了辮子。

所以,蘇凝雪在江湖中的名聲並不好,卻又是人人都畏懼她的毒術。

那女子不甘心的閉眼,似乎已經對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失望了。

“嘭”的一聲,兩扇木門被人踹得搖搖欲墜,黑衣女子們毫不猶豫拿出武器,指向來人。

“墨……郎……”女子長嘆一口氣,她就知道,她的墨郎不會拋下她!

蘇凝雪鄙夷的看了眼地上的女子,復又一聲冷笑。倒死都不忘她的墨郎,可惜,進來的是個女的。

女子不再動彈,已經沒了生氣,只是脣畔依稀可見一絲笑意,像一尊雕像似的。

“好一個——絕情谷主啊!”

說話的人披散着一頭銀絲,露出來的皮膚像是糊了幾層麪粉一般,白得瘮人,偏那脣塗得妖豔。直教人看了倒胃口。

“喲~稀客啊。”蘇凝雪冷笑道:“我這兒今晚倒是熱鬧啊~屋頂上那位,你說是不是?”

她幽幽擡頭,對洛韶容擡擡菸斗。

洛韶容衝她咧嘴一笑,蓋上瓦片,縱身躍下。

一干人不知她是敵是友,但看她不像個好人,一時都戒備起來。

洛韶容也是打扮得像只黑烏鴉,她揹着手,緩步踱了過來,閒適得就像是在自家院裡散步似的。

蘇凝雪和銀髮婆上下打量了幾眼,硬是看不出她是哪門哪派,也不見她拿什麼防身的武器,就她那看起來瘦瘦弱弱的身板,也不像是能赤手空拳的,這倒是奇了。

其實,自洛韶容掀開瓦片時,蘇凝雪就注意到了,只不過想看看她接下來會做什麼,哪知,洛韶容趴那兒半個時辰,就像是專程來看戲的。

洛韶容笑眯眯的道:“蘇谷主,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喲,銀髮婆婆,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蘇凝雪:……

銀髮婆:……

見過敷衍的,還沒見過這麼敷衍的。

“你又是誰?”蘇凝雪看她那快咧到耳朵根的嘴,心裡想一錘子將她那笑容拍扁。

“噓——”洛韶容伸出食指抵在脣前,衆人真當隨着她的動作屏住呼吸。

洛韶容猛一揮袖,一陣煙霧瞬間散開,而憋了一口氣的人們嚇了一跳,下意識猛吸了幾口,剎那間,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屋子。

蘇凝雪恨恨的想,若捉到她,定要將她毒得半身不遂!

“切。”洛韶容悠哉悠哉的撣一撣衣袖,打道回客棧。

街上的行人漸少了,商販們也忙着收攤。

倏忽,高大的人影擋住了洛韶容的腳步。

洛韶容只能仰着頭看他。

“閣下是?”

微弱的月光下,只有那張銀白麪具反射着慘淡的光,他只露出一雙狹長的鳳眼,也許是離得近,洛韶容能看到那顆淺淺的褐色淚痣。

洛韶容將所識之人都在腦海裡回憶了一遍,確定這個人她從前並未見過。

只怕是……來者不善。

那人冷聲道:“我家主子有請,還請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他的聲音如寒風過境,冷冽且肅殺,似乎洛韶容一拒絕,他就會了結了她。

洛韶容在他面前,就像個待宰的羊羔似的。

她道:“你家主子是?”

“褚緋顏。”

洛韶容心裡一震,心道這褚緋顏怎麼會找上她?

“有勞閣下跑一趟,只是不湊巧了,本姑娘乏了。”

男子眯了眯眼,打量獵物似的盯着身前的一團,他仍然重複着那句話:“我家主子有請。”

末了,他又補一句:“莫要不識擡舉。”

居然威脅她。

洛韶容勾起嘴角,朝他走近了些,帶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說道:“若是……本姑娘不去呢?”

“那就得罪了!”

話音剛落,男子提掌便襲向洛韶容,洛韶容硬生生接了他一掌,雖然被震得虎口發麻,但她仍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

倒是男子愣了愣,這一掌,他使了八成功力,若非內力在他之上,是決然承受不住的。

“閣下真當本姑娘好糊弄?”洛韶容繞着男子走了一圈,嘖嘖搖頭。

“哈哈哈哈哈!”男子笑了幾聲,擡手取了面具。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洛韶容只能想出來這麼句應景的話。

“在下以真面目示人,不知姑娘可否行個方便,也取了面具呢?”他漫不經心的整理衣襟,樂然笑道。

不錯,好眼力。

洛韶容暗忖,這男子是何來頭,是敵是友。

然她思慮良久,也猜想不到。

“在下南宮玥,漠北人士。”

洛韶容眉頭一皺,瞥了他一眼。

南宮玥又道:“在下沒有敵意,就是想跟姑娘做個朋友,姑娘意下如何?”

“你——”

“姑娘的心事都寫在了臉上,雖然……戴了面具。”

南宮玥每說一句,洛韶容便驚訝一分,這人像是能猜透人心似的,絕非善類。

“哦呵,本姑娘只是江湖草莽,不喜與朝廷中人爲伍。”她抱拳一笑:“後會無期。”

錯眼間,洛韶容便不見了身影。南宮玥淺笑,或許,這下有好戲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