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紫華宮內突然響起一陣琴音,琴音似流水清泠,讓聽聞的人很快便靜下心來。
北丘尹剛剛踏入殿內,就嗅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氣,大殿內似籠罩上一層薄霧,卻不見有宮女在殿內守候。他心裡覺得奇怪,忍不住較快了腳步,走到內殿,見大殿內不知何時支起輕飄飄的一層薄紗,瑩粉的顏色,那薄紗四周各放置着幾個蓮燈,內裡各置兩顆夜明珠,透過薄紗,隱約能夠看到薄紗另一側彈琴的女子。
“美人。”
北丘尹試探着叫出聲,那薄紗後的女子卻依舊一動不動,琴聲不斷,突然琴聲一轉,變幻成某些熟悉的曲調,傳入北丘尹的耳中。
那琴聲是......
北丘尹心中怦怦跳起來,走近那薄紗,指尖顫抖着,掀開薄紗的那一刻,卻愣在了那裡。
彈琴的女子一身白衣勝雪,十指芊芊躍於琴上,一張娟秀的小臉,似是被他的突然出現嚇到,驚得彈錯了音,竟然斷了一根琴絃。
彈琴的女子立即從地上站了起來,驚慌失措之餘竟然說不出話來。
“皇上在這裡做什麼?”
驚愕的聲音,從北丘尹身後傳來,他這纔回過神,他剛纔被那琴聲擾亂的思緒,陷入恍惚,竟不知自己身在夢中還是現實,如今聽到熟悉的女音,才緩緩的吁了口氣,轉過身,卻又渾身一震。
大朵牡丹玫瑰色煙紗碧羅霞,逶迤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外罩金絲繡暗紋薄紗,腰間墜以玉佩做飾,三千青絲綰成倭墮鬢,斜插一隻珊瑚釵。那女子靜靜佇立在那裡,皓腕輕挽薄紗,蛾眉輕掃,眼含春水,臉如凝脂,一顰一笑間,映襯着肌膚勝雪,分外妖嬈。
“皇上在看什麼。”
虞美人見他神色恍惚,猜測北丘尹定是將她錯看成故人,便緩緩出聲,言笑間那一雙美目似有意無意,或魅惑妖,笑容介於真切與虛幻間。
北丘尹像是被什麼吸住了魂魄,他癡癡望着那張夢中無數次糾纏於他的臉,腳步已經不受控制的走了過去,手指還未觸到女子的臉,聲音已經脫口而出。
“對不起。”
北丘尹的手指剛剛觸到她的臉,虞美人微微一顫,那句話讓她心口一痛,似有什麼情感涌了出來,卻被她生生壓住。
現在北丘尹的眼中,所看到的她,不過是另外一個女人的替身,那麼他剛剛所說的那句“對不起”,應該是說給榮蘭聽的,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覺得痛苦。
眼眶內有着漲,虞美人看着男人的臉,北丘尹的手指,摩挲着她的側臉,許久,她再次聽見他的聲音。
“對不起,美人,是我對不起你。”
他叫着是她的名字,卻讓她心中更痛更苦,虞美人隱在袖中的手緊緊握住。
如果是這個時候,榮蘭會說些什麼?她會怎麼樣安慰他,或者,該怎樣回答他的話?
“皇上怎麼會突然向臣妾道歉?”
虞美人狀似不解的開口,打斷男人越演越烈的感情,儘管她現在所演繹的是另一個榮蘭,可是當看到這個男人的表情,想到他所說所做的只不過是爲了另一個女人,就覺得心如刀割。
他既然喜歡對着她思念另一個人,那麼她便用這個替身的價值,來得到她所能拿回的補償,然後再用他覺得最痛苦的方式,將他打入地獄。
這樣,她所付出過的,失去過的一切纔算是有意義。
“皇上,臣妾早已經原諒了皇上,臣妾明白皇上的苦衷,皇上不必再對臣妾覺得有虧欠。”
說着心口不一的話,她的心如同葬身煉獄的火海,熊熊烈火讓她的痛苦快要燃燒起來,尤其是在北丘尹深情的表情中,她愈發的覺得自己只是一個笑話。
“朕剛剛想起了以前所發生的事情,看到你,就不知不覺說出了口。”
是想起了故人吧!虞美人在心中冷笑,笑這個男人虛僞的假面具。
臉上的溫暖突然間消失,北丘尹放下手,伸手拉起她的手,忽然間開口:“美人,剛纔彈琴的宮女,朕似乎從未見過。”
聽北丘尹提起顰黛,虞美人更能夠確定,剛剛那一刻,北丘尹肯定是想起了榮蘭。
“是臣妾遠房表親家的侄女,到了適齡的年齡,卻不願意嫁,乾脆就逃到宮中來投奔我。如果皇上覺得不妥,臣妾這就命人送她回去。”
“既然是你的親人,就留在宮中吧,不過剛剛那首曲子,倒是特別。”
北丘尹話中的感嘆,她如何聽不出來,虞美人卻只裝作不知,掙脫開他握着她的手,挽住北丘尹的手臂,隨意提起:“是啊,那孩子倒是彈得一手好琴,不過都是些民間小曲,如果皇上喜歡,臣妾改日學了彈給皇上聽。”
北丘尹聞言心中跳了一跳,擡起頭,見虞美人正笑着看他,眸中不見往日清淺,倒是顯得媚而不俗,脣邊嬌嗔一笑,倒也是風情別具,虞美人今日,比起從前要跟他親暱的多。
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不禁意間,他瞥到女子原本不然鉛華的十指,今日卻塗了丹蔻,豔麗異常。
心口像是被什麼重重垂下,悶悶幾聲,他再去看女子嬌豔如花的臉,兩腮紅粉,眉心一點硃砂,竟也是分外明豔。
心中沉痛,他卻佯裝不知,笑着問她:“今日是不是有什麼喜事?朕覺得美人今日似乎有些特別,不知道是不是妝有些濃。”
虞美人本以爲今日的裝備,定是北丘尹所喜,如今他這般問話,倒是出乎意料,不禁問道:“臣妾今日的裝扮,難道皇上覺得不好看嗎?”
“好看,比往日都要美麗些許。”北丘尹的話頓了一下,虞美人剛剛笑容以對,便聽見北丘尹的聲音,讓她眉心一緊。
“雖是好看,但朕還是喜歡你清麗的模樣,因爲那纔是你。”
明明應該是喜歡,明明說了好看,怎麼會......
虞美人咬住牙,不讓心思露在表面,北丘尹說喜歡他素淨的模樣,難道是想要告訴她,她無論怎麼樣,怎麼學,都不可能是他所愛的那個女人。
世界上最傷人的武器,殺人於無心,就是人心。
北丘尹這句話,嚴重的刺激了虞美人的驕傲,她不惜把自己變成另一個女人,只不過是爲了讓他愛上她,然後在將所有的痛苦,回報給他,可是爲什麼,她要怎麼做,才能替代那個女人的模樣。
“朕知道你喜歡的是芙蓉,桃花並不適合你。”
他看着她的眼,她望着他的眸,良久過後,虞美人輕輕的笑起來,像是聽到的是對方的逗趣一般,那笑容卻讓北丘尹心中一苦。
“皇上看出來了,臣妾是在討皇上的歡心,臣妾以爲,皇上喜歡的是桃花,定是喜歡桃花的香氣,所以臣妾就命人薰了桃花香,沒想到確實好聞。”
“皇上如果不喜歡,臣妾再換別的。”
北丘尹原本心中懷疑,此刻卻見虞美人一臉歡愉,並不像是刻意模仿,不由得嘆氣道:“其實,只要是你喜歡做的事情,朕可以陪你一起做。”
北丘尹說的情真意切,虞美人卻不以爲然,她曾那麼執着的喜歡芙蓉,他卻選擇了桃花,如今她爲了討好他放棄了原本的自己,選擇了桃之夭夭,他卻告訴她,不需要了。
只是,他不需要了,她卻還得要扮作另一個人,得到他的心,屬於那條蚯蚓的,真正的心。
“臣妾什麼都不求,臣妾只求,皇上同臣妾一痛用晚膳。”
他微怔,然後啓脣:“求之不得。”
虞美人轉過身,衝着書蘭點了下頭,書蘭同樣點點頭,轉身走出大殿。
晚膳特意吩咐人做了四菜一湯,準備了一點酒水。
“在美人這裡用膳,倒是簡單。”
北丘尹的話,聽不出是讚歎還是感嘆,虞美人笑了笑,爲他斟了一杯酒,然後託舉到他的面前:“臣妾敬皇上一杯。”
北丘尹伸手來接,虞美人手臂一晃,作勢躲過。
北丘尹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搖搖頭,正要起身來拿,虞美人卻開了口:“等一下。”
北丘尹擡起的屁股又落了下去,疑惑的看着她,脣邊還凝着一抹淺笑。
“皇上可曾記得,先帝駕崩那日美人給皇上喝的是什麼?”
這個時候提起先帝駕崩的事情,明顯是大煞風景,可是虞美人知道,北丘尹不會怪她,便大着膽子提起。
果真,北丘尹只是笑而不語,打定主意要看虞美人想做什麼。
“皇上不記得了,可是美人還記得,美人在皇上的酒裡下了藥,皇上難道不怕,這一次,美人又在酒裡下藥嗎?”
北丘尹眼中寒芒只一瞬便散去,他凝着女子微微擡起的下巴,眼底略顯妖意,還帶着三分嬌嗔,聲音也嬌媚些許。
大掌一揮,那酒杯已在手中,北丘尹哈哈一笑,將那酒杯中的酒水盡數飲下,然後開口道:“怕,朕真怕這酒裡有穿腸爛肚的毒藥,從此再也見不到如此舉世無雙的美人。”
虞美人袖中的手緊握住,聽完這席話,心口又加劇了疼痛,卻見北丘尹的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說道:“現在可以告訴朕,你在這酒水裡,倒地加了些什麼。”
“什麼都沒有。”
虞美人低眸,看着桌子上空蕩的酒杯,兀自出神,倘若北丘尹剛纔懷疑她,斷不會飲下那杯酒,如今酒已經下肚,他便沒有懷疑她。
不知爲何,心中有些失落。
那壺酒,她的確下了藥,藥名攝魂,男子若飲下,便會產生虛幻夢境,以爲自己同枕邊的女子,日日笙歌,夜夜換好。
只是攝魂會對中了此藥的的人產生副作用,攝其魂魄,折其壽命。
酒壺上早已安置了機關,機關分左右,便是選擇。
剛剛便是試探,倘若北丘尹心存懷疑,她必會勸其飲下第二杯,可是他卻表現的如此果斷,讓她迷失了心。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聽見男子的回答,虞美人擡起頭,側目,見他神色異常,緊緊盯住她的臉,心中不禁漏跳了一拍,卻定了定神:“臣妾剛剛說的都是實話,難道皇上不相信臣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