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剛剛亮,虞美人便從夢中驚醒,昨夜她睡得並不算好,起起落落的醒了好幾次,又怕吵到映紅,只能睜着眼睛躺在牀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從夢中驚得醒過來。
潛意識中,她還是不能夠信得過南宮傅,畢竟她曾經用整顆心去信任過一個人,可是她信任的結局,就是一次又一次對那個人心寒。
如果南宮傅也像那個人一樣,那麼她真的可以選擇不管不顧,任北丘皇朝淪陷。
得了天下的結局,他未必能夠真的快樂,可是,他已經爲了她,再一次連性命都不顧,這樣的他,她怎麼忍心再次背叛。
十日,還有十日,芙蓉殤的毒就會發作,她真的能夠忍心看着他武功盡失,到那個時候她又該如何面對他,救他就必須要用心頭血爲引子,她真的願意爲他付出可能是生命的代價嗎?
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到殿外,庭院裡不知何時開了一樹桃花,簇擁在滿園的綠意之中,花瓣偶爾紛揚飄落,讓她想起了初見北丘尹時的情景。
那時的少年眼底的憂鬱,是最最吸引她的東西,尤其是那一臉的溫潤如玉,那個時候她就在想,如果這個男人肯疼她寵她,那麼她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哪裡能知曉她所希翼的幸福只不過是一場不幸的開端。
“南宮堡的桃花我都叫人砍了,現在還是一個空池子,不過等我們回去的時候,我想那裡已經是芙蓉滿塘了。”
驚訝的轉過身,南宮傅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悄無聲息的,像是等待了很久。
“你沒有去陣前?”
虞美人確實有些意外。
“我昨天說,讓你爲我梳頭,怕你耍賴,所以早早的等在這裡了。”
他走近她,靜靜凝視。
“那麼你的天下呢?也不重要了嗎?”
她仰首,微微一笑。
“重要。”他斂去笑容,情話突然之間變得認真:“可是再重要的事情,也沒有你重要。”
“是嗎?那麼你願不願意,爲了我而放棄天下。”
她接話,順着他的意思問出她心底的話,卻心懷不安。
“我以爲你會像成全他那樣成全我。”
南宮傅眉宇間現出一層薄霜,繼而卻淡淡一笑,凝眸處,全然一片真摯:“你很重要,天下也很重要,我要你,也要天下,你若不能成全,就追隨我,我許你天下,可好?”
他說,他許她天下。
她也曾說過,許那個人天下,換一世白頭。
她許了那人天下,而那個人卻不願意和她白頭,而眼前的這個人,卻告訴她,他要許她天下,許給一個女人一場天下夢,就像是玩笑,開的有些過了。
“你想要什麼?”
她笑着問他,聽他的答案,不免也有些感動。
“你愛上我,我追隨你,我有的天下,與你共之,等你倦了,我也倦了,我們就歸隱山林,泛舟湖上,快意江湖。”
“那你要多久纔會倦?”
“不知道。”
不知道,這就是他給她的答案,虞美人笑了笑,其實這個答案已經是最好的了,他沒有給她期限,她也不會覺得負擔,如果他們能夠一直這樣下去,她突然之間有一種感覺,她情願上輩子的五百年和下輩子的五百年都不要了,只要有人陪她看日出日落,她願意每天都爲那個人梳頭,他們的世界中,沒有天下。
“南宮傅,我們成親吧。”
她突然間開口,聲音沙啞而柔軟,撞進他的心房,出乎意料,南宮傅有些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女子無雙的絕色小臉,說不出是真實還是虛幻,只覺得整顆心都快要被融化了,連跳動都不屬於自己了。
“什麼時候?”
“明日。”
“好。”
他的笑看上去好開心,虞美人淺淺想過,也覺得愉悅起來,原來這麼簡單就能夠讓這個人開心,就像曾經的自己一樣,如果北丘尹肯對她說一句“嫁給我”,那個時候的她一定會義無反顧的成爲他的妻。
她突然間有些理解這個男人的愛情,不容辜負的,讓她覺得很幸福。
可是幸福中卻總有些不幸的東西,比如他的天下,讓她陷入了兩難的地步,她始終無法像當初一樣,爲了他而擱淺下一切,也始終無法站在他這邊,傾盡天下,只爲他。
是她愛得不夠強烈,還是說,在她的心中始終空出了一個位置,而那個人的存在,讓她永遠無法爲了另外一個人,竭盡全力的擁有。
對不起。
她在心底默默的說出這三個字,她還是不能夠用整顆心回報南宮傅的真心,那麼就讓她成爲他的妻子,他所受的罪孽她一併來承擔。
虞美人思緒間,南宮傅突然擁她入懷,和想象中一樣並不溫暖的懷抱,讓她有種酸苦,有種甜蜜的悸動,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悵然。
她終於決定要嫁給這個人,成爲他的妻子,可是這並不代表,她要追隨的是那個想要追逐天下的男子,對於天下,這一刻的虞美人,仍舊在心底選擇了站在這個男人的對立方,而真正站在這個男人身邊的,只是他的妻子。
有些矛盾,做出這樣的選擇,她竟然要眼睜睜的看着他被廢去武功,生不如死,但是就算是這樣,她依舊會站在他的身邊,一輩子,就算他恨她入骨,就算,他折磨她,咒罵她,如果她成了他的妻子,那麼這一切她都願意承受。
對不起,對不起……
一遍一遍壓在她在心底愧欠慢慢涌出,然後她的淚,滴落在他的衣上,灼熱了那一片紅。
她的手慢慢的圈住他的頸,然後貝齒用力的咬住自己的手指,強忍着不讓自己發出嗚咽的聲音。
不遠處,一身白衣的男子慢慢退回暗處,緊握的手指慢慢鬆開,擡起頭,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笑容也有些僵硬,眼眸中全然一片痛楚之色。
“薛公子。”
有人從身後喚他,白衣男子轉過身,在看到眼前的人的時候微微的愣了一下。
女子一身粉衣蓮裙,面容秀美而姣好,她的手中端着一盆清水,笑容溫婉的看着他,正是虞美人的好姐妹映紅。
“你在這裡幹什麼?”
昨日裡南宮傅受傷的時候,映紅就想去尋她,不過卻被那二人阻止,相比他也是得了消息來給南宮傅看傷的,不過不知爲何停在這裡。
“我,我等下再來。”
薛非子說話難得的結疤,映紅心中起疑,卻未阻攔,往前走了幾步便看到相擁在一起的二人,心下當即明瞭,只怕是薛非子這大聖人看到了這樣的場面會覺得不自在,難怪他剛纔的表情那麼怪異,不過,看到虞美人和南宮傅冰釋前嫌,好好的在一起,她卻是極開心的。
她家小姐如果能夠放棄自己的執着,安安分分的和南宮傅過日子,而她,要是能夠和薛非子再進一步,那就更好不過了。
臉上突然間像是着了火,迅速的燒了起來,映紅用力的甩了甩頭,她怎麼會有這般羞人的想法,難不成是傳染了虞美人的性子。
想到這不禁看向二人擁抱的方向,卻不料那二人不知去向,心中一慌,立即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大殿裡空蕩蕩的,看來是虞美人還沒有回來。
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映紅放下水盆,梳妝盒敞開着,桌子上放着一根銀簪,映紅無奈的笑了下,拾起銀簪放入盒中,相必是虞美人昨天夜裡閒着無聊擺弄這些東西,卻忘了收拾。
剛想蓋上盒子,腦海中卻有什麼閃現而過,那枚銀簪有些眼熟,似乎實在什麼地方見過,突然之間腦中精光一線,她想起來了,這枚銀簪是她家夫人的陪嫁,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但是她家小姐卻一直愛戴,出嫁的時候也帶在身上。
想着又打開盒子,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視線卻被盒中的另一樣東西吸引了。
是兩粒小小的明珠,似乎被毀壞了,那銀飾上隱隱有晶亮的東西,映紅記得,虞美人以前就喜歡弄這些東西,裡面通常會裝入一些藥丸,伸手拾起那枚小小的明珠,明珠的一面呈粉色偏紫的顏色,拿到鼻子邊嗅了嗅,還有一股奇特的清香。
映紅臉色大變,這個味道,她雖然只聞過一次,卻記憶猶存,難道……
哐噹一聲,手中的明珠掉落到地上,她驚慌的退後兩步,卻撞上身後的人,驚得回過頭。
女子一身碧青色長裙,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淡掃蛾眉,三千青絲用一支簡單的梅花簪綰起,看着她嫣然一笑,頓顯清雅絕俗,傾城秀麗。
“慌慌張張,一點也不像你,究竟怎麼回事啊。”
虞美人話音剛落,就已經瞧見地上的明珠,瞬間便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起初也是心中一驚,冷冷的看上一眼,隨即掩藏於笑容中。
“怎麼回事?”
南宮傅也有些疑惑,不覺看向二人,虞美人連忙回過頭,裝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調侃道:“估計是這丫頭打翻了我的東西,也可能剛剛做了什麼壞事,你先回去吧,我和這丫頭也有些女兒家的話要說,明日,你再來見我可好。”
南宮傅只笑,點了點頭,待到他離去,虞美人才淡去笑容,冷冷看向映紅:“有話跟我說的話,還不去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