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曉依舊僵硬的站在那裡,一雙透着水的大眼睛,可憐楚楚的朝着夜蒼邢望了去,她現在多麼希望夜蒼邢能夠站起來幫着自己說一句話,哪怕是幾個字也好。
不過讓她失望的是,夜蒼邢從始至終只是淡然的坐在椅子上,仔細品位着手中的茗茶,一雙細長的鳳眼,被濃密而捲翹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思緒。
公孫丞相見事情僵持了下來,輕輕的咳了一聲,“咳……”他本身與孫大人也算是老友,如今又怎能看着自己老友的千金這般難堪?想了許久,正想開口打破這份僵持,不想這個時候,從門外跑進來了一名小廝。
“家主,夫人,縣衙的隊伍已經朝着咱們府門口過來了。”
縣衙?如此一聽,正要開口的公孫大人趕緊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因爲他很清楚,小廝口中的隊伍,應該是壓着蘇家夫人浸豬籠的衙役們。
蘇瑾只是站在原地怔了片刻,便連個招呼都不打的直接出了前廳,朝着府門口快步走了去。
八寶見蘇瑾那般匆忙的模樣,趕緊也跟着跑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的喊着,“夫人,您這是要去哪裡啊?”
蘇瑾沒工夫搭理身後的八寶,腳下的步伐更是加快了幾分,如果昨夜顧雲霞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在蘇府一定還有什麼人幫着顧雲霞出謀劃策纔對,不然顧雲霞一介的女流之輩,就算是再過無法無天,又怎麼能瞞得過蘇冉國的眼睛?
可……那個一直隱藏在蘇家,幫着顧雲霞的人究竟會是誰?是顧雲潔的人,還是夏侯永長的人?亦或是顧雲霞自己扶持起來的人?
這樣的疑問,讓蘇瑾不敢停留片刻,因爲若是在蘇府之中當真還留有顧雲霞的作細,那麼那個人很有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當然,她不是想趁機打聽顧雲霞是怎麼與夏侯永長勾搭上的,她只在乎自己究竟是誰!
前廳裡的公孫大人見蘇瑾慌忙出去的身影,下意識的朝着夜蒼邢看了去,“夜督主不打算跟着一起去看看麼?蘇將軍的脾氣一向是朝中公認的火爆,如今是蘇家夫人浸豬籠,萬一蘇將軍一個控制不住的劫囚車,那可就犯不上了。”
劫囚車?夜蒼邢啞然失笑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如果蘇瑾還對蘇夫人有一點留戀的話,蘇夫人又怎麼會落得今天這個被萬人唾罵的下場?
仍舊站在一邊的孫曉曉聽了公孫大人的話,猛然想起自己昨天在府上的時候,聽聞爹爹提起蘇家夫人與三爺之間苟且的事情被皇上和皇后,還有蘇家的老小撞了個正着,她本來是當個笑話那麼一聽,不過現在……
餘妒爲消的眼睛慢慢轉了個圈,孫曉曉一改剛剛的僵硬尷尬,幾個小碎步上前,便拉住了夜蒼邢的手臂,“蒼邢,好歹那也是蘇將軍的母親,如今一別再不相會,你若是不去看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吧?況且公孫大人也說了,蘇將軍的脾氣不好,若是當衆挑起了什麼是非,對夜府的名聲也不好啊!”
夜蒼邢垂眸朝着那隻握在自己臂上的手看了去,待再次擡眼時,面上雖沒有任何的喜怒,可他的手臂卻在無形之中從孫曉曉的手中抽了出
來。
正在心中預謀的孫曉曉只感覺自己的五指一空,低眼這麼一看,心裡不禁空落落的痠疼了幾分。
難道蒼邢當真對蘇瑾那個賤人上心了?不然爲何要和自己劃分的如此清楚?
這般的想着,孫曉曉更是提起了幾分精神,假裝憂心於蘇瑾的紅了眼眶,“曉曉聽聞蘇將軍從小就在軍營之中長大,本就缺少母親的疼愛,如今見自己的母親在自己的面前被浸豬籠,哪怕蘇夫人做了天理難容的事情,卻也仍舊是蘇將軍的母親不是麼?”
有奸計!這是司馬管家在聽完孫曉曉的話語時,在心裡醞釀出來的三個字。
如果這位孫家小姐當真這麼善良的話,又怎麼會剛剛在飯桌上屢屢挑釁他家夫人的底線?況且他要是沒記錯的話,孫家小姐自從進了門開始,便一直稱呼他家夫人是蘇將軍,雖然在別人的眼裡是稱呼得當,但他卻心知肚明,孫家小姐之所以一直稱呼蘇瑾爲蘇將軍,是因爲孫家小姐根本不想承認蘇瑾現在在夜府裡的地位。
剛剛如此的明爭暗鬥,現在卻又突然的可憐楚楚,他雖然不知道這位孫家小姐究竟在打什麼算盤,但他可以肯定,孫家小姐此刻根本就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不過司馬管家雖然心知肚明,但孫曉曉聲聞並茂的一席話,卻讓不知情的公孫大臣也是嘆了口氣,心裡泛起了酸澀,“是啊!想當初蘇將軍還在別人家千金棲息在母親羽翼下的時候,便被蘇老爺扔進了軍營,整日與刀槍棍棒摸爬滾打不說,連膳食都和其他的士兵一樣,雖然蘇將軍的毅力和堅韌過於常人,但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個年芳十幾女子,如今要看着自己的母親被人唾罵,遊街,浸豬籠,這樣說不出來的辛酸,又豈能是我們這些旁人所能體會的?”
夜蒼邢正輕輕把玩着桌子上的茶杯,晶瑩的指尖慢慢劃過杯子的邊緣,隨着公孫丞相的話音落下,夜蒼邢的指尖忽然一個停頓,一雙總是銳利的鳳眸,慢慢飄遠了些許。
油然記得,他第一次跟着老皇帝去軍營視察的時候,剛剛走進軍營,便聽見了周圍將士的一片的叫好聲。
帶着幾分好奇,他和老皇帝一起朝着團團圍在一起的人羣走了去。
太監的一聲高呼,“皇上駕到!”讓那些剛剛還圍在一起叫好的將士們跪倒下了身子,也就是在他們跪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第一次見到了那個老皇帝總是掛在嘴邊上津津樂道的蘇家女兒:蘇瑾。
那時候的蘇瑾似乎才十歲出頭,小小的個子,瘦瘦的身材,滿臉的泥濘讓他看不真切她的長相,唯獨那一雙發着透澈光芒的眼睛,讓他記憶猶新,那雙眼睛還透着某種野性的兇狠,鋥亮鋥亮的白目,讓人光是看了便不由得心驚幾分。
老皇帝的到來,讓所有人都誠惶誠恐的面朝黃土背朝天,唯獨那個髒兮兮的蘇瑾不聞不問,大步走到了自己對面那個已經倒在地上,痛呼不已的成年將士面前,氣喘吁吁卻寒冰刺骨的開了口,“我問你,你服還是不服?”
那個伸長八尺的男兒此刻在蘇瑾的居高臨下之中,疼痛的面目抽搐,聽了蘇瑾的問話,忍
疼不屑,“你就是一個被蘇家遺棄的孤兒罷了!就算你打贏了我,也仍舊改變不了你被遺棄的事實!”
站在老皇帝身邊的夜蒼邢聽聞,算是差不多知道個大概了,再次放眼朝着蘇瑾看了去,無奈的搖了搖頭,那位將士說得沒錯,蘇瑾不過就是一個代替蘇冉國爲雲國出力,以此光耀蘇家的傀儡罷了,如果蘇冉國有一丁點的愛女心切,又怎麼會將年紀尚幼的女兒仍在滿是男人,臭氣骯髒的地方磨練?
放眼整個雲國,哪家的千金不是專心學習着女紅打扮?只有蘇瑾自己,以女子的身份被扔進軍營,成日的在軍營之中殘酷訓練。
當時的他以爲,蘇瑾應該會哭,畢竟她還那麼小,可讓他驚訝的是,蘇瑾不但沒有哭,更是擡腳狠狠的踩在了那名將士的面頰上,隨着腳上的用力,他只聽聞蘇瑾愈發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蘇家戎馬一生,爲雲國鞠躬盡瘁,如今蘇家沒有男丁,我蘇瑾便爲國效力,參軍苦訓,爲的不過是保河山,除敵寇,就算我蘇瑾缺少父母的疼愛又如何?如果這是可以維護雲國河山必須舍取的代價,那麼我蘇瑾心甘情願!”
她的聲音是那麼的稚嫩,卻是那麼充滿着不可動搖的堅定,在那將士啞口無言之時,他清晰的聽見了一聲發自老皇帝的嘆息聲。
他不知道老皇帝爲何嘆息,但他不得不承認,他有那麼一刻,看着不遠處那個髒兮兮的蘇瑾是心疼的,爲了她的剛正不阿,爲了她的堅強自立。
這樣的蘇瑾可以堅韌到不需要任何人的關懷,但她不知道,正是她身上這股子的剛硬如鐵,才更讓人心疼得緊。
收回碰觸在茶杯上的指尖,就在所有人都矚目之時,夜蒼邢緩緩的從凳子上站起了身子,攏了攏自己的闊袖,不與任何人開口,直接邁步走出了前廳,朝着夜府的府門走了去。
司馬管家見狀,趕緊跟在身後,公孫大人見了,也是趕忙跟着走了出去。
孫曉曉先是一怔,隨後得意的一笑,也是提着裙子的追了出去,她不知道夜蒼邢究竟是因爲什麼才願意出去看熱鬧,但那些都不重要,對於她來說,只要夜蒼邢出去就好了,因爲只要是夜蒼邢出了門,她心中那個算計好的計劃便可以實施了。
一路朝着府門走去,孫曉曉越想心裡越美:蘇瑾你這個搶了我男人的賤人,馬上你就要在整個雲國百姓的面前擡不起頭來了!等到了那個時候,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還有何顏面的在夜府之中大搖大擺!
此時雲國的街道上,圍滿了前來看熱鬧的百姓,他們密密麻麻的站在街道兩邊,手裡拎着剩飯和菜葉,一臉的興致勃勃。
緩緩的,由着幾名衙役壓着的囚車,緩緩朝着這邊駛了過來,隨着兩邊百姓越來越大的歡呼聲,蘇瑾則是安靜的站在夜府的門口,一雙眼睛仔細的掃過周圍那些吶喊人羣的面頰上。
夜蒼邢帶着司馬管家站在夜府的一進裡,看着蘇瑾的背影,停下了腳步。
剛剛走出府門的孫曉曉見着了蘇瑾,不禁換下了眼角的得意,改成剛剛一副的心疼可憐,吸了吸鼻子,朝着蘇瑾走了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