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梅趕着幾步上前。攔在二妮前頭,福身道:“二少夫人這是作甚麼,當是奴婢進去拜見您。”
二妮這纔想起,大戶人家並非來者都是客,而是尊卑有別的,不禁笑道:“這破規矩,倒顯得我不熱情了。”
她到底還是把知梅讓了進去,命小丫頭倒茶上來。知梅堅辭不坐,更不敢吃茶,站着遞過包袱道:“大少夫人遣我來送兩件衣裳給二少夫人穿,還望二少夫人不嫌棄。”
二妮起初以爲是新衣裳,不肯收,後來聽說是舊的,這才歡歡喜喜接過去看——在鄉下,爲了省錢,隔壁左右互送舊衣裳,是經常的事。
待得見了那兩件鮮亮的衣裳,饒是她不懂綾羅綢緞,也瞧出價格不菲,慌忙掩上包袱道:“這太貴重,不是我能穿的。你還是拿回去罷,替我謝謝大少夫人。”
知梅不接,笑道:“不過是幾件舊衣裳,二少夫人太客氣。”
二妮指了指外頭的紡車,道:“就是老太太賞的幾件衣裳,我還嫌穿浪費了,這樣精貴的衣裙我穿着紡紗織布,只怕過不了幾日就磨破了。”
知梅看了看紡車,再看看那兩件衣裳,也覺得的確不合適,但還是沒伸手去接包袱,只道:“那二少夫人留着見客穿也是好的。”
二妮想了想,道:“你說的有理,那我就收下了,免得見客時丟了咱們賀家的臉面。”
這話知梅不好接,只得微笑着福了一禮,稱要回去向孟瑤回話,告辭出來。她回到第三進院子,將方纔的情景和丫頭們的表現,一一講給孟瑤聽。
孟瑤聽後不悅道:“我本想着既然二少夫人已入住歸田居,那裡的丫頭我就不好再過問,不然好像對二少夫人不放心似的。現在看來,還是要管管,二少夫人太過好性兒,一個二個都要爬到她頭上去了,叫人看見,倒要說我嫌貧愛富了。”
知梅道:“大少夫人恕奴婢多嘴。我看二少夫人倒不是好性兒,而是不太懂得尊卑有別,方纔奴婢去送衣裳,二少夫人竟迎到了院子裡,可唬了婢子一大跳。”
“當真?那是我粗心了。”孟瑤輕一皺眉,這些本該是賀老太太教導二妮的,看來如今只有她這個大嫂代勞了。
正好當天中午,賀濟禮在州學沒回來,賀老太太又學人吃素,孟瑤便藉口獨自吃飯太無趣,命人把二妮請了來,避了人細細教她些大戶人家的規矩。
二妮知道孟瑤是好心,便用心記下,其實卻不以爲然,笑道:“大哥大嫂自然是大戶人家,不消說得,我們二房連餬口都勉強,要那許多規矩作甚?”
孟瑤忙道:“我們是一家人,分甚麼彼此,有我們的,就有你們的。”
二妮黯然道:“歸田居每日裡的吃穿用度。我都瞧見了,心裡有數,我交的那點子伙食費,其實連買我一個人吃的米菜都不夠的,全靠哥嫂貼補。我們二房看起來像個大戶人家,其實都是沾了大哥大嫂的光。”又道:“大嫂你放心,你剛纔講的那些規矩,我都記下了,日後一定照着來,不給大哥大嫂丟臉。”
孟瑤聽了,啞然失笑:“我只不過讓你擺起二少夫人的款來,又不是叫你去受罪,怎麼弄得這般黯然失色?你二房如今是難過些,全因濟義剛出門當差,底子薄了,等他年底帶了銀子回來,不就好過了?你放心,哥嫂餓不着你,你安心在這裡住着。”
二妮聞言不好意思笑道:“瞧我這是怎麼了,其實我只是覺得那些規矩,大嫂你講究起來,就彷彿是天生的,是理所當然的;叫我這個鄉下丫頭守規矩,實在像是在鬧笑話,就怕親戚們見了,要笑話我呢。”
孟瑤笑道:“誰叫你命好,嫁進了城裡做媳婦呢,誰敢笑話你?”
二妮聽了這話,又有些感傷。道:“甚麼城裡媳婦,濟義還不是鄉下人,等他回來,我們都回鄉下老屋住去,只怕還過得好些。”
孟瑤憑着平日裡對二妮的瞭解,也覺得她回鄉下生活,恐怕還自在些,只是賀濟義在揚州那花花世界待上一年,心裡怎樣想還不可得知,何況他還有兩個官家小姐出身的姨娘,只怕一多半是不肯隨他去鄉下住的。
賀濟義已然成婚,這些都是二房的家務事了,因此孟瑤只在心裡想着,沒有說出來。二人用過早飯,孟瑤又細細問二妮晚上想吃甚麼,二妮回答說還要加緊紡紗織布,晚上隨便喝點菜粥便得,引得孟瑤好一陣唏噓。
二妮走後,孟瑤左右想着不是滋味,於是等賀濟禮回來後,便同他談起,稱自己想做點小生意,好拉二妮入股。幫幫她,免得她日夜紡紗織布的辛苦。賀濟禮左顧右盼,見今日沒有傻姑娘前來煩擾,很是高興,一掀袍子坐上高座,笑起孟瑤來:“就你?在後宅管管家算算賬還成,做生意就算了,你又沒做過,哪曉得其中的門道。”
孟瑤雖說沒親身做過生意,但孃家卻是有鋪子的,一些基本的生意經。聽也聽過不少,於是很不服氣,還嘴道:“難道你是一生下來就會做生意的?”
賀濟禮聽她提及自己的生意,十分得意,搖頭晃腦道:“我這生意,你做不來的。”
孟瑤被他這話勾起了興趣,好奇問道:“說起來我只曉得你在外做生意,但究竟做甚麼生意,我卻是不知,這會兒仔細一想,你那生意很有幾分蹊蹺,一沒個倉庫,二沒個鋪子,三沒個夥計替你跑腿——你到底是做甚麼買賣的?”
賀濟禮見她疑惑,哈哈大笑,愈發地想要賣弄,故意不說。孟瑤一生氣,伸手招進傻姑娘,指着他道:“服侍大少爺去。”
賀濟禮馬上被嚇着,一面躲閃,一面告饒:“我講還不成?”
孟瑤得意一笑,揮退傻姑娘,拉着賀濟禮並排坐下,道:“快快講來。”
賀濟禮十分謹慎,喝退下人,關緊了門,才與她悄聲道:“我這門路,輕易不能與人道得,因爲我做的是學生生意呢。”
“何爲學生生意?”孟瑤不解。
賀濟禮輕聲笑道:“比方我有個學生的父親,人稱容老闆,他家開着極大的綢緞莊,每逢要進貨之時,我便托熟人弄些布匹來,賣與他家,賺些辛苦錢。”
孟瑤聽了,卻愈發疑惑,問道:“既然是極大的綢緞莊。必然有固定的進貨門路,又怎會要你那邊邊角角的布料?”
賀濟禮彈了彈了衣袖,笑道:“誰叫他兒子在我名下唸書呢。不過他兒子如今畢業了,他那裡也就不那麼好說話了,不過不礙事,家裡開綢緞莊開各式各樣鋪子的學生多着呢——誰叫我們是算術科,大多數學生都是因爲家裡做着生意,盯着‘學印’,才送他們來讀書的。”
孟瑤訝然:“你這可算是旁門左道,怪不得怕叫人曉得。”
賀濟禮不滿道:“我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又不像那些吃朝廷俸祿的教授,做不得生意,怎麼就叫旁門左道了?我不願聲張,是怕別的先生知曉了門路,要來搶生意。”他說着說着,卻變相轉了話題,道:“如今錢難賺着呢,你在家省着些花,聽說你把自己的好衣裳,送了兩件給二少夫人?你是好意我明白,不過她的衣裳,有娘操心呢,你跟着瞎摻和甚麼?你把自己衣裳送出去,以後自個兒短缺了,還不得找我拿錢買?”
孟瑤聽了這一大篇言論,是又氣又好笑:“能小氣成你這樣,也算奇聞了,二少夫人可是你親表妹,不過送兩件舊衣,你都捨不得?”
“捨不得!”賀濟禮理直氣壯道。
孟瑤同他講不通,索性撇開不理,坐到桌邊對着算盤和賬本,盤算起要做點甚麼小生意纔好。
一時知梅進來,聽說了孟瑤的煩惱,出主意道:“大少夫人也說了是小生意,不如請二少夫人來商議商議,聽聽她有甚麼好主意?”
孟瑤搖頭道:“我何嘗沒想過叫她過來一起商量商量,只是怕她提前聽說了,反而不肯了,畢竟入夥是要本錢的。”
知梅不解問道:“那難道事後告訴她,就不要本錢了?”
孟瑤道:“就是想把小生意做起來後,分幾分乾股給她,到時紅頭賬本上記了名了,她推辭也不成了。”
知梅讚道:“大少夫人真是好心人。”
孟瑤望着她笑道:“你放心,我也分幾分乾股給你,到時與你做嫁妝。”
知梅見孟瑤突然提到她,臉一紅,扭身道:“大少夫人再打趣婢子,婢子可就走了。”
孟瑤故意道:“那你走罷,我這就叫媒婆來,替你挑個好夫婿。”
知梅一時沒轉過彎,上了當,道:“哪有大晚上尋媒婆來的?”話剛出口,才發現自己上了孟瑤的當,登時滿臉通紅,下不來臺,擡腳就要走。
孟瑤忙拉住她道:“不過是玩笑,怎麼就惱了,還不快來幫我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