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嬌雖然知道劉徹一定會選擇抗擊匈奴,但還是有些莫名激動。
“但和親也不錯,”她假意道,“犧牲一個女子,換一時太平,其實……”
“阿嬌姐你錯了!”劉徹急了,“若每一次都這般做,那匈奴人當我大漢是什麼?任他宰割的牛羊?每每想要金帛想要公主就犯邊一次?這樣得來的‘太平’還不如不要!”
“你說的也有理,”陳阿嬌嘆息,“可是,這般若是敗了該如何是好?”
“敗了就再戰!總結了經驗再戰,總有一日要將匈奴人打的俯首稱臣,打的再也不敢犯邊,我要匈奴人將吃了我們的,拿了我們的,都拿回來!”劉徹道,“阿嬌姐,看來那抗擊匈奴三策雖然能保一時的安寧,卻仍是治標不治本,我想那匈奴人就是欠教訓。”
陳阿嬌聽了點頭,卻沒有告訴他:正是因爲那抗擊匈奴三策,大漢這些年的國庫才豐盈起來,待日後到他繼位時,方有財力可以去大肆養兵、練兵,繼而狠狠地打擊匈奴。
“匈奴人兵強馬壯,特別是這馬,我阿父說和我們的馬不一樣,”陳阿嬌道,“據說很厲害。”
劉徹點了點頭:“父皇也說過。可是阿嬌姐,那些遲早有一日都會是我的,管他什麼寶馬良駒,都是我們的。我同父皇說了這話,他斥責了我一頓,說我不懂事胡言亂語,匈奴人很兇猛,連高祖都失敗了。可是我覺得高祖或許是個好皇帝,卻不應該自己帶兵。之前七國之亂,父皇就要周丞……周亞夫帶兵去打。他自己就沒去,我覺得這樣纔對。”
劉徹不愧是後來的漢武帝,他至始自終都有着高人一等的領悟能力和反思能力。每每說出之言都讓人覺得不可小覷。
或許,那系統是對的,在此時的漢朝沒有人比劉徹更適合做皇帝了。拋開私人恩怨不談,光是抗擊匈奴。就連前一個被系統認可了的劉發他都沒敢想過。陳阿嬌曾試過他,他只是說,高祖都打不過,和親最穩妥。
而唯獨劉徹,他對待匈奴的立場一直都是那麼堅定--打!
陳阿嬌還沒誘導,他便自己說出和親不能穩妥一世的話來。老實說,就這一點,陳阿嬌十分贊同劉徹。他們的立場在此時完全一致--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
----
無論如何,如今的陳阿嬌與劉徹都無法同大衆的意願相悖。
十日後,大漢立國以來,第一個真正的公主--劉姈,在十里紅妝卻詭異地安靜中帶着她的‘嫁妝’離開了長安。
而她的夫婿,究竟是青年,老年?有多少妻?又有幾個子,一概不得而知。
此番出嫁就連百姓,也忍不住喟嘆一聲:“生在帝王家也苦啊。此去,只怕連魂魄也不得歸了。”
是啊,自古和親嫁於匈奴的公主,有幾個能魂歸故里?
王娡嫁女之舉,京中貴婦也罷,各地封邑夫人也好,在議論之時莫不冷笑一聲:虎毒尚且不食子。這想要邀寵是人之常情,可用女兒的命來博寵的,王皇后真乃是當今第一人。
而宮中,這般議論雖沒有,但就連竇太后對王娡也沒那麼親熱了。她還拉着劉嫖的手,鄭重告訴她王娡心性涼薄,連女兒都能用來做籌碼的女人,絕不是她所表現的那麼善良溫和。
竇太后生平寵孩子,最恨也最瞧不起的便是用孩子做籌碼的人。
她活了一輩子,豈會看不出王娡根本不懂,也不關心家國大事,只是爲了邀寵才送了劉姈這個註定一輩子無封邑,無公主之名的女兒出塞?
竇太后忽然覺得,皇家的孩子都是好的,劉姈之所以長歪了,那矛頭全在王娡一人身上。本着擔心儲君的念頭,她便生出要親自來養劉徹的心思。劉嫖在察覺竇太后的心思後,便立刻大力煽動。將竇太后原本只有一二分的心思,徹底地做成了十成十來:“阿母,我便說句原不該我說的。太子如今已然十歲,正是在學習別人的時候,阿啓能長成如此賢良之君那也是因爲阿母的教導。可我聽阿母的意思,王皇后……恩。這太子可是賭不起啊。另則,阿嬌也同太子親近,我還恐日後萬一能有個什麼……”
她話不好說的太明晰,怕竇太后聽了生厭。豈料竇太后被她一說,竟是覺得相當不錯:“知根知底的,他也愛黏着嬌嬌吧,這樣很好,只是如此一來,這彘兒必須要養在我身邊了。”
劉嫖沒想到結果竟是這般的順利,一時喜上眉梢:“阿母說的甚是,這太子須養在阿母名下才是最好的。”
“我也正可以教教他黃老之術,含飴弄孫的日子,想來定是不錯。”竇太后此時決心已下,只等着劉啓過來,她便要要了劉徹過長樂宮來住。
----
劉啓事孝,他連立樑王爲太子的事情都做過,更別提將個太子放到竇太后這裡養了。畢竟竇太后的要求雖無先例,卻也無不妥之處。
王娡這頭還沒享受夠因爲嫁了劉姈獲得的片刻寵愛,下一刻便聞言竇太后要把她唯一的希望搶走的消息。她想要哭訴,有心想要爭取一番,可一看劉啓那意思,明顯是不想聽她反駁,再一想想竇太后的威望--兒子去竇太后膝下養,日後一定能繼承大統,倒是不用再擔心劉徹被廢了。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之後,王娡倒也接受了這一切。
好在劉徹走了沒幾日,一件大事便擺在了她眼皮子下頭--大公主劉瑩十五了,該許人家了。王娡扒拉了幾個可以嫁娶的對象,想要給自己再鞏固一番地位。這一扒拉,她便看中了劉嫖的長子陳須。
這一次,王娡並未直接找劉嫖,而是迂迴求了劉啓,劉啓聽了這‘親上加親’的言論,一時心頭大動。便在劉嫖入宮之時問了她的意見。
劉嫖如今可看明白了王娡的心性。又想到平日裡劉瑩也是那溫溫柔柔的德行,心頭便是一陣厭煩。要把這麼個像王娡的女人嫁給大兒子陳須,她可是一點兒都不願意。於是便婉言謝絕,只說劉瑩性格溫吞,她有心想找個活波點兒的好帶帶季須的性子。劉啓聽了也覺得彷彿的確如此,畢竟劉嫖多次提起長子都搖頭嘆息說性子溫吞太過。
王娡見此路不通,且連劉啓也罷轉了念頭心頭更加鬱悶。只這一件事上,她便發現劉嫖對劉啓的影響力委實驚人--她說了好多天,天天說,日日說,劉啓才心動了一下,幫她問了劉嫖,可劉嫖一句話卻讓劉啓改了念頭。
這事兒最後倒是有個好處:王娡更加尊敬竇太后和劉嫖,至少在表面上。
----
依靠劉姈得來的片刻寵愛終究抵不過後宮那些妙齡女子的如花美貌。及至此時,王娡纔是真正有些慶幸把劉徹給了竇太后養了——至少這樣,劉徹的太子之路便會走的更順了吧。
王娡從來都是明白的:女人做皇后不快活,只有做太后的才最快活。前者便是那個倒黴的薄皇后,後者便是如今活的滋潤無比的竇太后。王娡看的清楚,只有當了太后,有個孝道擺着,她才能活的肆意。
她這頭一尋思:竇太后和館陶長公主都須得好好討好。雖然還是每日去長樂宮一次,企圖撞着劉徹好好教導教導他。
只是,竇太后有意要隔絕了王娡同劉徹相見。王娡又豈能‘撞着’劉徹一面?她每日抓心撓肺地想着見了劉徹定要問問他有沒有聽話去討好阿嬌,生怕劉徹不懂事,沒得了陳阿嬌的歡心,讓館陶長公主生了嫌隙之心,惹了竇太后討厭,動搖了太子之位。
她卻忘了--竇太后雖然是個偏心的,但還是個明理之人,不然也不會因爲當年袁盎的一個故事,便徹底熄了要立樑王爲嗣的心。竇太后雖然疼愛陳阿嬌,但若劉徹真的聰慧,且有明君之相,她又豈會因爲一個‘阿嬌不喜歡’便要動搖一國儲君的位子?王娡杞人憂天,日日胡思亂想着,倒是瘦了不少。
劉徹許久沒見王娡,初時還想念,後來卻少了。他每日都要學習,如今又多了竇太后親自給他講黃老之術。雖則那黃老之道中許多觀點劉徹並不認可,但對竇太后的博學和好記性他卻是驚歎的。加之王娡在身邊時,也不過只是關心他的表現有沒有爲自己博取到更多的利益。有時甚至爲了讓劉啓來宮中,故意餓他肚子,或讓他三個姐姐吹冷風生病。雖沒讓他洗過冷水澡。但他看在眼裡,對王娡的親情卻並不濃厚。
竇太后素來又疼愛小的,這段日子他在長樂宮中,便得到了更多的疼愛。算來,十年的生母情竟無幾個月的祖母情真,情濃。一來二去,劉徹便漸漸忘了要回去看王娡。
劉姈的出嫁爲大漢換來的和平十分短暫。第二年初春,匈奴以公主咬傷了其夫之名討伐大漢。劉啓有心再退讓,卻聽聞那匈奴人陣前竟將劉姈的人頭扔在地上,當衆縱馬踐踏。他嘆了口氣,終於有些忍不下去。
而更糟糕的是,匈奴人入了雁門關,破了武泉鎮,直撲上郡,大肆燒殺搶掠。
到了這裡,大漢和匈奴人之間的問題再也不是退讓和和親可以解決了。劉啓急得團團轉,朝上卻無一武將敢拍胸脯說能勝的。到了此時,他終於開始慶幸沒殺周亞夫的事。
可他親自登門拜訪,周亞夫卻稱病閉門不迎,擺明了以不願插手朝廷之事。劉啓嘆一聲人心不古,周亞夫竟也變了,卻無計可施,只能回去。
而此時,他的大姐夫陳午當衆上表,保薦了一名爲李廣之人爲上郡太守出迎匈奴。劉啓大喜,將此人召來殿上,只見不足而立之年,生的文靜白皙如同一文弱書生。心頭便有幾分不屑。
豈料這書生模樣的人卻敢拍了胸脯擔保必收復失地,守住上郡。劉啓揮了揮手,決定死馬當作活馬醫。封了此人爲上郡太守,又隨意給了三萬人,便讓人去了。
他以爲此人去,還是去送死的。豈料不到半月,忽然傳來急報:上郡已然收復,武泉鎮已然收回,匈奴人不敵退回了雁門關外。
劉啓此時方精神大振,正想好好獎賞一番時。忽又站出個人來剖析,剖析一番之後得出結論:那李廣並無什麼真材實料,匈奴之所以會退是因爲搶掠夠了,值此時機,任何一人去上郡都能立下大功,如此便要封賞未免太過不公。
劉啓想了一番之後覺得果然如此:那李廣畢竟年少,這急報未免誇大其詞了。他心頭一思量便免了要給李廣的封賞。只讓他守着上郡,好好當他的太守去。
這張口便讓劉啓免了給李廣封賞的人名爲曹奇,是漢朝開國後第二位丞相曹參的孫子。他父親活着的時候還做過御史大夫,中大夫,死了封了個靜候。可輪到他:文不成武不就,只能依靠先祖餘蔭襲了個侯位,勉強能上殿聽朝。
至於爲何要擋李廣的晉升之路,其實原因十分簡單:李廣正好小他十歲。而兩家祖上還有點姻親關係。只是後來李家沒落,曹家便如最初的李家那般聲名顯赫。輪到他這一代的時候,他是不成了,可李廣要出頭,他卻是萬萬不能看下去的。
而後宮之中的王娡在得知曹奇阻斷了陳午舉薦之人的晉升之路後,心念一動,便鼓動劉啓生出將大女兒劉瑩嫁給了曹奇的長子曹壽爲妻的念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