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筋疲力盡的陳阿嬌再也顧不得掩飾,揹着劉徹到了城外,冒險將陳蟜給予的令牌交付給小叫花,找到了當地管事的人,幾人將劉徹一起擡到那在青城管事的家中後院去了。
這管事的在確認了陳阿嬌身份後,立刻派人加緊去往長安,又命人請來大夫,親自抹去陳阿嬌入城痕跡後,方纔大喘了口氣又聽到陳阿嬌在大夫爲劉徹號脈之後,竟昏倒,於是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而此時,往邊城行進的大軍之中,知道劉徹不在大軍中的幾個將領,正聚在一處,憂心忡忡地交換意見。
“陛下與我等說好,今日定會趕上,可如今日暮,不說陛下蹤跡,就連前來言明情況的軍士也無一個,我看還是速速回青縣尋陛下要緊。”一箇中年大將嘆息。
“不妥!”一青年將領立刻否決,“我等一旦掉頭回轉,定會影響軍心啊!且,邊城告急,我等晚一日,便有多少子弟兒郎會因此喪命。”
“這也罷了,”那中年將領道,“若是陛下有什麼……莫說這仗是否能贏,只一句,天下蒼生待如何?你擔當得起?”
兩人一時各抒己見,舌槍脣戰起來,鬧了好半會兒,方有人問:“衛將軍怎麼看?”
衛青驀然被點名,一時竟有些恍惚,片刻,他道:“大軍已然行進,不可無辜在往回轉,可陛下安危也是最要緊的,故,最好選一些忠義之士,派一位將軍帶領,只說是執行秘密任務,實則掉頭回青縣,看陛下那邊的情形……各位將軍覺得這般怎樣?”
衆人沉默,這根本不算是什麼多好的計謀,可偏偏,此時想來竟是在妥帖不過的。半晌後,衆人齊齊拱手:“如此,甚好。”
可派誰去,又成了一個大問題。在座的皆是聲名赫赫,軍中有影響之人,一旦便衣折轉,莫說其他,只引人側目這一事便足夠麻煩了,可若因此與護駕之事擦肩而過,衆人卻又不甘心。
於是,鬧了半宿,終於選出一合適的人。乃軍中一千夫長,名喚杜周。
當夜,便打點起一百餘人的精兵,卸輜重,着輕甲,策馬揚鞭,趁着夜色往青縣而轉。第二日,大軍仍裝作若無其事,拔營起寨,繼續往邊城疾行。
此時的京城。
勾結夷族,刺殺劉徹的那些人還在焦急地等待消息,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太過輕信權利,視地位不如他們之人爲螻蟻,也因此,雖或多或少的知道館陶長公主第二子陳蟜有許多產業,卻也從未想過在這上頭去盯一盯。
也因此,在陳蟜先後獲得青縣不夠安定,以及陳阿嬌和劉徹的重傷之信後,不敢走官驛的那些人,纔剛剛看到最新的消息:劉徹已死。
至於那消息後頭附加的一句,有個莫名其妙的青年瘸子同劉徹一同赴死是什麼……他們卻懶得深究。
有時候,只是一小點忽略,便可以不同的後果了。
於是,當陳蟜用劉徹留給他的人,佈下大網之時,這些人正在歡慶,慶祝自己終於即將雞犬升天。
而在青縣一室沉睡的劉徹並不知道,因爲他,一場場好戲已經準備就緒,即將上演。這是一場巨大的清洗戰,若能贏,大漢近百年內皆不會再有任何憂患,可若是輸了,天下將重新陷入戰火硝煙之中。這一切的誘因,與其說是因爲他太過湍急地實施定國十策造就,不如說是多年以前,周天子治下分封各路諸侯留下的巨大隱患……畢竟,自那以後,無論是秦,還是初漢,大家都習慣了當了皇帝的人要分一分土地給兄弟功臣……
甚至,有人說,秦就是因爲不願分賞天下,所以二世而亡。
可,在這一分之間,藏下了多少戰火硝煙的隱患?
終其原因,不過是人心的貪念作祟罷了。
世人皆貪婪,不過有人貪慕的是愛人所予的溫暖,有人貪慕的卻是自己根本沒辦法控制,沒辦法坐穩的江山。
前者的貪婪說出來,那是溫柔繾綣,是屬於兩個人的事,後者的貪婪,卻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所圖太大,臭棋簍子竟以蒼生爲棋胡作非爲。
掌櫃的只知道陳阿嬌是東家的親戚。卻並不知道劉徹是什麼身份,陳阿嬌的真實身份又是什麼。於是,這一室便溫馨祥和,沒人知道他們肩負了什麼重任,自然也沒有人催着他們要快些醒來。
藥香瀰漫之中,看不見的地方,暗潮正在洶涌……
“快!快!”馬蹄聲中,杜周在喊,“快,前面那個城門,所有人下馬,十人原地看馬,給馬餵食,其餘人等隨我立刻進城,去青縣找那縣令!”
“諾!”齊聲應和之中,馬蹄聲止住,衆人齊齊下馬,身上深色布衣之下,藏的卻是輕甲。
刀劍,自然是不能帶進城的,待搜完身,衆人分散入內,齊在縣衙門前聚集,這明顯異於常人的氣質,便讓人忍不住爲之側目。
“掌櫃的,掌櫃的!”小夥計屁滾尿流地跑回來,輕輕道,“您讓我盯着那縣衙,如今縣衙門口忽然來了好些人,粗粗一看大概有近百,全是一模一樣的深色衣服,個頭都差不多高,一個個膀大腰圓,如今都在門口等着,那陣仗,真是嚇死個人啊!”
掌櫃的扔下手中冊子:“那縣令近日都沒露面?”
“沒有,”那小夥計慌忙低頭道,“我叫了幾個叫花子幫我盯着,說沒見過,好在那張老兒平素就是個不理事的--除了收錢的時候。不然如今青縣無人主持可不就亂了?”
那掌櫃的沒有說話。
“掌櫃的,那些人還盯不盯?我聽街口的二愣子說,那些人身上有殺氣,肯定是殺過人的。錯不了!”那小夥計神秘兮兮的說。
他口中的二愣子,原是跟人走南闖北跑鏢的趟子手,沒殺過人,但也見過不少殺人的人了。
掌櫃聽聞渾身抖了一下:“罷,罷,你再去聽着,我先出去一趟。”
那小夥計應了便折身出去,掌櫃的皺了皺眉頭:“也不知這東家的親戚是什麼人,危危險險,神神秘秘,又要我盯着衙門那頭……罷,罷,但願不要是什麼朝廷欽犯,算了,趕緊回去叫醒了他們,若真是欽犯便趕緊讓他們躲遠些。雖東家對我有天大的恩情,可我也有一家老小,折不起,折不起啊!”
他主意已定,出門便坐了車,急急讓那馭夫狠抽拉車的牛幾鞭,好快些兒回到家去。
這時的劉徹,卻已慢慢地睜開了眼來。
渾身劇痛,他依稀記得,自己在山崖之上被死士逼得走投無路,然後,便看到了陳阿嬌,她陪着他,一起跳下了懸崖……
他輕笑,轉頭,卻看到了旁邊榻上的人,於是,眼睛便睜大了:“阿嬌姐?”
一時之間,心頭竟涌出一個荒唐的念頭來:莫不是真的已然到了陰朝地府,而陳阿嬌卻陪在他身旁了?他想起身確認,卻是鑽心的疼……
這是……獲救了?
狂喜之情瞬時席捲了全身,他雖然不知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並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哐’
門突然被人推開,一箇中年男人衝了進來:“郎君,女郎,醒否?醒否啊!”
劉徹卻不說話,只冷冷地看着他,見他圍在陳阿嬌榻前呼喚,心頭百轉千回,想的卻是:此人是什麼來頭,他意欲何爲?
“女郎你要小老兒盯着那衙門,如今衙門口來了百餘大漢,個個殺氣騰騰,膀大腰圓,而那縣令張靖老兒更是多日不曾出現,女郎我不知你是何來頭,但你身上既有東家的身份令牌,就算是欽犯我也得護住了啊。你快醒來,若不醒,若是發生了什麼只怕小老兒我攤上全家性命,也護不住你咯。”那中年人急急忙忙連聲呼喚。
劉徹見他說話語氣誠懇不似作僞,方張口,欲將他喊來問個明白,卻不料,一張口便是嘶啞只剩:“你……”
那小老兒驀然擡起頭來,滿臉驚喜:“哎呀,終於有個被我喊醒了!謝天謝地!快來人,送水,送水來!”
一番折騰之後,劉徹終於半坐起身,靠在軟枕之上:“你是何人,此又是何地?我記得我在蟒山山崖之上,同……同她跳了崖。”
那中年男人聽了不僅臉色發白:“我名徐仁,乃是這青縣裡頭,醉紅樓的掌櫃。你們竟是跳崖來的?那山崖高聳,竟能生還?”
劉徹也是詫異,兩人不禁都看向了另一個睡塌上的陳阿嬌。她身上已然被換了一身衣衫,左手仍握着一把短刃,左手上傷痕累累,已然不再流血,卻能清晰看到掌中溝壑縱橫,皮開肉綻的模樣,一時間,那徐仁竟是一顫,有些齒冷。
“她手中的刃?”
“拿不出來,大夫本來想給她上藥,可是試了幾次,不能奪,她握的太緊了。”那徐仁慌忙道,“那一日,便是女郎揹着你,握着短刃,撐着長棍慢慢走來,那時候更恐怖,走一步,便流許多血……那時候大家都被嚇到了,一個個延醫問藥,也忘了請她鬆開左掌。而她,在叫我觀察衙門異常,送行給東家後,也暈了過去。那短刃……大夫說,只怕是她太緊張了,緊張到已經忘了手中還握着它。”
劉徹隨着他的敘述,彷彿看到了揹着自己,一步步下山,緊張地忘了手中仍握着匕首的陳阿嬌,甚至,他還能看到,她是如何艱難的在山間小路一步步行走,因爲自己太重,甚至狠狠地摔下去,狼狽不堪……
“不過,女郎其他的傷已經得到了妥善的治療,她的腳踝,大夫也幫忙重新正過了,幸好未曾骨裂。”那徐仁又補充道。
劉徹便看過去,看她那藏在被褥下的腳。他甚至能想到,如今那隻腳上裹着多厚的紗布,有多少傷痕……
“幾日了?我們是什麼時候來的青縣?昏睡又昏睡了幾日?”他還看着她,聲音有些發顫。
“十七日那日早晨我接到了你們,今日已經是二十四日了。”徐仁忙道。
十六日他同那張靖上的山,這樣算下來,當時就扭傷了腳的她,爲了快點帶着他來青縣,到底吃了多少苦?不過,已然五日了啊。
劉徹想起邊城和長安,便忍不住要站起身,卻怎奈有心無力,又是一痛,他無奈,伸手入懷:“我的……”
“您身上的東西,我都讓人收拾好了。”徐仁極有眼力見的捧來一個木匣子。
劉徹伸手從中找出一面毫不起眼的令牌來:“你立刻讓人去細細探聽,若那些大漢是去找青縣縣令張靖的,便將這個交給領頭的人看一看。”
徐仁接過那毫不起眼的令牌,不明所以。卻還是應了一聲。
劉徹閉上眼:看那日的樣子,張靖定是留不下活口的,所以這便排除了那些人是刺客的可能,而這面令牌外人看上去普普通通,大漢軍營中的將領卻能一眼看破玄機。
他話說的並不清楚,叫人拿令牌去,不過也是圖個僥倖罷了。
無論如何,他已然耽誤了五日時間,爲今之計,只能快速同陳蟜取得聯繫,溝通有無。然後快速追上大軍步伐。
若不醒來,他仍可以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是,可一旦醒來,無論願與不願,這天下的重任,都需他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