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月妃的花轎走進正門,那伶俐的丫鬟將我安置在一個側房,我記得這裡,在斷月橋偏側裡,自我出生,便一直空着,聽說以前曾居住過一個宮女,是月妃身邊的人,月妃死後,她身邊那些宮女便都散了開去,分別被派到別的娘娘身邊,我懂事的時候,聽了月妃娘娘的事後,出於好奇,試着找過一些曾經服侍過月妃的老宮女,可是,竟然一個都沒找到,那些人不是病死了,便是失蹤了,竟一個也沒留下。
而我從塔克爾拉氏的千年古墓返回皇宮後,以星箬的身份被安置在月妃曾經居住過的靜月宮裡,遇到了丫鬟慕兒,她的母親便是月妃身邊的宮女,若不是隱藏的好,肯定也不會在月妃死後又活了三十多年,可是,即便如此,她在已近垂暮之年卻依然被皇后發現,終是難逃一死。
雖然是偏房,可是依然整潔明亮,我在偏房裡等到晚上,嘴裡的酥麻感覺漸漸淡了,我試了試,可以自如的說話了,便悄悄打開門,剛一開門,一眼望見斷月橋上紅彤彤的一片光,直衝天幕,紅光中人影攢動,我嚇了一跳,忙輕輕掩上門,只露了一個腦袋,仔細打量着。
原來那些紅光便是紅燭,斷月橋上站了無數的宮女,都手捧紅燭,隊伍從斷月橋一直延伸到靜月宮門前,我知這是父王迎娶娘娘的最後一道儀式,那些紅燭依然是九百九十九支,不等一支燃盡,馬上再換上一支,一直到天明。
我想到現在的皇上,我的父王,此刻正在靜月宮裡與月妃纏綿,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母后,湘妃娘娘,心裡有些惆悵,其實在這三十年前,我的母后也不過是幾歲的孩童,尚且不諳男女之事,我這擔憂真是多餘。
我在側房裡提心吊膽躲了幾天,期間月妃身邊那個伶俐的丫鬟每天都定時端了飯菜給我,她雖然對別人甚是凌厲,甚至對月妃都敢橫眉立目,卻不知爲何,每次面對我都是輕柔嬌羞,小女兒態畢露,我心知她拿我當男人看,必是已經對我動了心,卻又不知如何跟她說,我又整日裡提心吊膽的,擔心丹公公不知什麼時候就找上門來,將我滅了口。
這一日晚飯後,我在房中百無聊賴,索性拿了書架上的畫筆胡亂塗鴉一番,我筆下畫着,腦袋卻是亂糟糟,一忽想起了洛臣,不知他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尋找過我,找不到我又會不會心急;一忽又想起了父王與母后,不知他們在三十年後的皇宮裡可安好,那惡毒的皇后有沒有又找母后的麻煩!
我想想畫畫,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我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斷,應了一聲,一邊放下畫筆,目光停留在剛完成的畫上,嚇了一跳,原來我不知不覺竟臨摹了一副畫師千塵筆下的星箬出來,只差一個:“千塵作畫於正耕七年卯月五日子時三刻”的落筆了,我心念一動,補上了一行小字,舉起來,迎着油燈的光線一看,這儼然便是三十年後洛臣從宮中偷出來的那幅畫了。
我正發呆,突然一陣香風拂過,手中一空,畫被人抽走了,我轉過身,便看見了那個俏丫鬟南春,我剛剛只顧着出神,沒留意到她已經進來了,此刻掃了一眼畫中的星箬,嘟着嘴巴道:
“這人是誰呀?生了一副桃花眼,恁地討厭!”
我輕笑道:
“不過是信手畫來的,我也並不認識!”
她兀自沉吟不語,嘟着嘴巴,滿臉的線條都直直的豎起來,上面清晰的寫着兩個大字:吃醋!
這醋吃得可真是太沒味了,日後她若知道我是女兒身,不知會作何感想,是會釋然,還是尷尬難當呢?
她舉着畫,端詳了半晌,突然道:
“這畫既然是你信手畫來的,也沒什麼特殊意義,莫若就送了我吧!”
我笑道:
“你喜歡就拿了去吧!”
她三下兩下便折了起來,揣入懷中,這才擡頭道:
“娘娘要見你!”
月妃身穿明黃色綢緞長裙,外面披了一件西瓜紅的小披肩,襯得她的小臉更加白皙清秀,可是,這雍榮華貴的外衣包裹着的,卻是一個憔悴不堪的軀體。
看我進來了,她輕聲說道:
“看你長的文文弱弱的,怎會隨了丹公公那惡人?”
我環顧四周,見屋子裡除月妃與我之外,只有南春一個人,正猶豫着要不要表明身份,月妃已經看出了我的顧慮,輕聲道:
“南春是我的人,不礙事的,有話但說無妨。”
我看了一眼南春,咬了咬牙,一伸手,便將頭上的髻拆了開來,劉海飄落下來,我看見南春驚訝得蒼白了的臉,她捂着嘴朝後退了一大步,我心有不忍,又不知如何是好。
月妃則瞪大了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顫聲問:
“你……是櫻箬?”
我點了點頭,輕輕應了聲:
“是我,釵兒,我是櫻箬!”
她歡呼一聲,小跑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過了半晌,還好像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兀自驚得啊啊的叫着。
我有千千萬萬的疑問,剛一開口,兩個人同時發聲:
“你怎麼在這裡?”
相視一笑之後,我正要將自己這番不堪的遭遇向釵兒傾訴一番,一轉頭,突然看見南春,她滿面緋紅,雙眼含淚,正定定的望着我。
我在心裡長嘆一聲,避開她的目光,也不知說什麼是好,一時之間覺得極其尷尬,她卻突然咯咯的笑了起來,大聲說道:
“櫻箬姑娘,你可有兄弟?”
我怔了一怔,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她卻自顧說道:
“你若是有兄弟,哪日定要想着帶來見見我,姐姐已經有了歸宿,我一個人可孤單着呢!”
她剛說完,月妃便掐了她一把,斥道: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麼大個姑娘了,說話總是沒遮沒攔的,你羞不羞!”
我一愣,饒是釵兒極爲平易近人,可她也畢竟是皇宮裡的娘娘啊,這南春也太沒規矩了。
釵兒看出了我的想法,輕聲道:
“櫻箬,南春是我的表妹,她肯陪我進宮,完全是爲了保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