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罪挨個琴絃調試了一遍,最後點了點頭,忍不住嘟囔道:“果然……蛛絲是最完美的,無可超越的,它幾乎是最醜陋的生物,卻能孕育出這世間最美麗的絕品材料,當真是……‘何須登峰攬月覓神奇?低頭看,它就在那裡。’”
嘿嘿一笑,食指一動,從第一弦到第七絃,一指劃過,聲音連成一片,久久不歇,未見曲目韻味已生。
瓊花仙子身體又是猛地一震,興奮的嘴脣都有些發顫,恨不能馬上將之搶在手中,好好愛惜撫慰一番,可是……四絃琴彈奏了那麼久,七絃?她真的不會。正要追問是否有七絃的曲子,卻看……
天罪輕輕嘆了口氣,忽然腦海中記憶沸騰,他雖然回憶不起來什麼,但往昔之事,有喜有憂,大千世界,萬物沉浮,一瞬間涌上心頭……
翻身坐倒,將琴平放膝頭,雙臂微震,手指如風中細柳,隨後傾盆而下,卻又緩緩下放,落於琴絃之上,輕聲咋響,穿透雲頭。丁叮一聲,一曲天外飛仙……
初時,曲調大漠飛沙,荒蕪了廣廈。風煙中似有人來,孤寂身影烈烈長衫,要走向何處?還是走出何處?不知道,不清明,不了然,只有腳下路、風中沙、天上薄雲不遮目……
曲中,尤見綠洲山崗,小村人家,雞鳴犬吠,熱飯濃湯,一盆輕煙細流,洗盡萬千疲憊,百世繁華。一聲長嘆,其中苦樂自知,悲喜難銘……
突地,刀槍劍戟,兵伐戈壁,哭喊成片,殺聲震心!持殘劍立於大軍陣前,身影孤寂卻再不孤單,一口劍,一個人,一條命,殺的是日月無光天下顫!
曲終,音調平穩淡然,扶起身,喝一口水,噴一口血,臉上卻笑意盎然,看一眼天,哈一口氣,隨後陷入永眠……
琴聲緩緩流淌,繞着這天地,繞着人們的耳朵,彷彿永不停歇,彷彿繼續遠傳……
天罪苦笑一聲,搖了搖頭,將琴抱在懷裡,站起身,輕聲說道:“獻醜了。”
瓊花仙子卻滿眼淚痕,玉手輕握,只說一句……“壯烈!”
天罪卻反而愣了一下,擡起頭問道:“你能聽懂?”
瓊花仙子破天荒的臉上一紅,快速伸手在臉上撫了一下,淚痕盡去,但聲音稍顯哽咽,卻依然強硬道:“公子莫要小看了小女子。”
聽完此曲,她知道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剛纔聽到那琴音之美,還以爲自己已經走出山崗,邁向雄峰高山。可現在才發現,自己只要擡頭,卻還有一座更高山峰立於眼前,嶢嶢直衝天際,捅破了,看不見!
此時她才明白,爲何天罪會對鳳尾焦不屑一顧,爲何對自己的琴聲更是毫無感觸,本以爲他是渾人,低下之人,不懂欣賞,不知高雅,如今才知道,原來……是人家已經站在天外,低下頭,看着自己站于山下自得意滿的班門弄斧。何其可笑?!
所以她臉紅,所以她……更加氣憤!
而此時的大衍真君,卻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怔怔的長大了嘴,好半天才大聲說道:“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是在做夢,絕對是在做夢!世間怎有如此琴?怎有如此曲?”
瓊花仙子扭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就像看一株醜陋的雜草,甚至想一腳踩扁。但還是揮了揮手輕聲說道:“真君還是離開吧。”
大衍真君卻彷彿根本沒聽見,依然呆呆的看着那張琴,對,都是因爲……那張琴!
而此時的天罪,卻沒有兩個人這麼複雜的心情,他緊緊抱着琴,嘿嘿一笑,向後退了幾步。
瓊花仙子注意到他的動作,突然感覺一絲不妙,冷聲說道:“把琴還來,恩……把曲子也寫下來。”
天罪卻笑得更加陰險,歪着頭說道:“琴?你是指的這把九霄環佩?它真的不錯,我也很喜歡它,你看它的身段,你聽它的聲音,尤其這色彩,如果坐在案前,左右嫋嫋薰香,輕彈一曲醉遍了世人,那該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吶……”
瓊花仙子猛地上前,但天罪突然站到平臺邊緣,懷抱九霄環佩就作勢欲跳,張大了嘴還把琴的一角咬住。
支支吾吾的說道:“不不不,如果姑娘用強,你絕對會永遠的失去它。”
瓊花仙子眯着眼睛說道:“公子到底想怎麼樣?!”
天罪道:“很簡單啊,咱們可都說好了,如果你滿意,如果這琴十倍於你的那個什麼鳳尾焦……你若想要,就讓我親上一口,恩……沒得商量。”
瓊花仙子暴怒,卻投鼠忌器,只能說道:“小女子倒是有個更好的法子,如果你將它完好的交給我,小女子可留你一條性命!”
天罪呵呵一笑道:“別傻了拜託,姑娘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還是在侮辱你自己的智商?若你能殺我,我現在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屍體都爛了,可我現在還活着。也不管我會不會把琴交給你,你都會讓我生不如死,我說的對嗎?所以……我自然要……嘿嘿,俗話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小爺我身具‘雅風’之態,胸懷‘離騷’之情,總也算得上‘風騷’二字,即便是死,也必須香你個夠本!”
“你!”
“我就是我,不一樣的煙火。”
瓊花仙子猛地出手,一道金光向天罪手臂直衝過去,她也想明白了,自己不能抱着殺心來對付天罪,要不然自己的身體會不聽話,那麼……就把他弄成一條人棍,這樣應該可行!
可是……也不知道天罪突然之間就變得反應奇快,還是瓊花仙子爲了控制殺意,速度減慢,反正……天罪將九霄環佩往前一擋,一道金光就堪堪停住,反倒把瓊花仙子嚇出一身冷汗。
“該死的小子!”
瓊花仙子真的怒了,因爲她發現自己真的無計可施了。
九霄環佩,若是自己沒有看到那美麗的姿態,若是自己沒有聽到那世間不聞的樂曲,她說不定還能狠狠心不要了它。可是如今……什麼都太晚了,她的內心再告訴她,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能讓九霄環佩出一點問題,她……一定要得到的!
瓊花仙子貝齒差點咬碎,才一字一句道:“親一下手……可否?”
天罪猛烈搖頭,說道:“當然……不可能了!要香就香你的小嘴!”
“什……麼?!”
說實話,瓊花仙子原以爲就是親一下臉頰就算完了,雖然這個也是不可能的,但確實是她的極限了,可對方……竟然要親她的嘴?這小子果真是狗膽包天!
不過轉念一想……還真是,他的膽子還真的大,自己什麼力量都沒有,就敢獨自面對十萬大軍,侃侃而談,光憑一張嘴就扭轉風雲,智謀是一方面,膽量……更是瓊花仙子平生僅見。
瓊花仙子重重哼了一聲,突然伸出雙手,在虛空中來回晃動,一道道金光便幻化出來,向天罪的方向飛去,轟隆聲響,竟好似一間囚牢一樣,將他完全困在其中。
隨後冰冷的一個轉身,看了一眼依舊坐在地上的大衍真君,又是一個重哼,大衍真君身體瞬間被一股大力推走,直接出了平臺範圍。大衍真君身在空中平穩住,眯着眼睛看了看瓊花仙子,又看了看天罪懷中的九霄環佩,猛地轉身就飛向天空,只一瞬就消失不見了。
瓊花仙子回到自己的營帳,婉兒卻走到天罪面前,衝他又是伸舌頭又是做怪臉,隨後……一臉期頤的看着那九霄環佩。她也是女子,又怎麼可能不喜歡這張琴吶?尤其聽到天罪之前的彈奏,更是三魂七魄去了二魂六魄,全身心都鎖在那琴上了。
天罪嘿嘿一笑,對婉兒說道:“要不你讓我香一口……不不,香十口,我把這琴送給你?”
婉兒微微一愣,竟有些心動,但隨後轉念一想,卻重重跺了下腳,罵了聲無恥就也跑回營帳之中。她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擁有什麼樣的東西,這種寶物……又豈是她一個小丫鬟能夠擁有的?
而天罪看着她的背影,卻嘆了口氣,他看出了婉兒眼中那深深的失落與任命,這彷彿是這個世界的通病,尊卑刻在骨子裡。
沉沉坐了下去,但……馬上就感覺到無聊了,左右看看,這道金光封陣他是出不去了。摸了摸地面,眼睛卻陡然一亮,趕忙轉身過來,掏出懷中小刀一陣挖掘,還真的讓他挖出了一塊樹根,大約手臂長短粗細。
天罪擡起頭看着天,腦袋中突然出現一句‘靈女月下香玉笛’,前面一句是什麼他倒是忘了,不過那種意境還是讓他渾身一震,隨後便小心的用小刀雕刻了起來,一節老木樹根,在他手中漸漸變小……成了圓筒,挖空了中心,刻出了十一孔,最後還少一樣重要的東西,可是讓天罪廢了不少心思。
直到午後過去,他纔想出了解決辦法,嘿嘿一笑,雙手捂住嘴巴,發出一種很奇怪的鳴叫聲。這一叫就是兩個時辰,直到夜幕降臨,才終於有一個拳頭大的甲蟲‘尋覓’着飛了過來。
天罪趕忙抓住,嘆了口氣滿含歉意的說道:“蟲兄,不好意思了,借你‘假翅’一用,你若堅強,尚能活於這茫茫天地之間,恩……要像我,不絕望。”
說完,在蟲子的背後,那遮蓋薄翅的甲殼上切下來食指大的一小塊,便長手送飛了甲蟲。看着它又飛回叢林之中,天罪笑了。
趕忙低頭勞作,一塊甲殼就被他弄成了一張韌性絕佳的小彈片,鑲嵌在那木桶之內。
沒錯,他就用一把小刀,刻出了近乎是人類歷史上最原始最古老的樂器——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