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皇宮之中,便以清掃和修補爲名,不僅所有的宮室殿宇都要被檢查,就連多年來無人居住的上鎖院落,都被打開徹查,要求一天之內,全部完成,以免打草驚蛇。
聖旨一下,整個宮中上下萬餘名宮女太監全部都行動起來。
平時散落在宮中人一下子堆在通道上,站在高處的鳳歌遠遠的看着,眼前黑壓壓一片,每個宮院中的人們都在忙碌着。
其中,混着杜書彥安排下的人手,仔細檢查着宮中每一處能藏人的地方。
甚至還調出了工部的藍圖,對可能存在的秘室暗道,進行檢查。
一個上午過去,只發現了一些房舍的確年久失修,需要修繕。
鳳歌對着藍圖看着看着,忽然覺得什麼地方有點不對。
她做公主的時候,所居丹鳳殿的小廚房,並不在設計範圍之內。
自她登基之後,便搬至中極殿,連帶着服侍的宮女與太監都一併調走,丹鳳殿中只留有一些太監宮女時不時的過來打掃與修剪枝葉,裡面並未住人。
“去丹鳳殿。”鳳歌對杜書彥說。
宮女正要安排轎輦,鳳歌擺擺手:“我走的還快些。”
剛在丹鳳殿門口,正看見沙通指揮着幾個內侍在小廚房裡,不知在忙些什麼。
“你們找到什麼了?”鳳歌問道。
沙通忙上前回稟:“在小廚房裡發現一處暗道,被一些亂石堵上,微臣正令人挖開。”
正說着,裡面傳來巨石落地的聲音:“開了。”
“是一條通道。”
內侍順着通道向下走。
沙通帶路,鳳歌跟着下去,杜書彥緊隨其後。
狹長的通道,竟然通向的是御膳房的庫房?
難怪父皇每次都能喜滋滋的變出很多好吃的,一個皇帝爲了避開諫官的眼睛,想吃點東西,不僅要從自己的私賬走,還不敢光明正大的吃,也真是太可憐了。
鳳歌想起過去與父皇一起縮在小廚房裡做菜的時光,臉上忍不住露出微笑,忽然想起這樣的天倫之樂,從此不會再有,心中如被重擊,心中酸楚萬分,眼裡的淚幾乎要落下來,又咬着牙,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隨意伸手將眼角的淚痕拂去。
御膳房正在備膳,因此還沒有查到這裡來,鳳歌四下查看,發現御膳房後面竟然有一片菜地。
綠油油的蔥蒜和蘿蔔青菜正喜滋滋的在風中搖晃着葉子。
“菜不都是從宮外送進來的嗎?”鳳歌不解。
御廚搓着手,跟在後麪點頭哈腰:“這炎天暑熱的,宮外頭送來的菜,有時候上午割了,晚上就蔫得不能用了,廚下們也實在是沒辦法。自己種些菜,備着哪天萬一不成的時候,還能接得上。”
鳳歌看見了一處鎖着的竹棚子:“這裡種的是什麼?”
“是蘑菇,蘑菇要溼潤、避光的才能生得好,故而修了這樣的棚子,不讓水氣跑了,也免得陽光直射進來。”
“打開。”
竹門被推開,鳳歌一眼就看見,有一半的地方是空着的,地上有一個一個的坑。
只有牆角靠着的幾根原木上生着蘑菇。
御廚一臉的疑惑,不待他解釋,沙通已上前,伸手向土坑裡一探:“土還是溼的,剛剛被起出來。”
“蘑菇?”鳳歌看了一眼御廚。
御廚驚慌的擦汗:“這……這素日都是胖福照應,微臣,也不知道……”
轉頭問道:“快去把胖福叫來。”
身旁的小雜役跑出去,沒一會兒又跑回來:“他們說,說早上就沒看見胖福了。”
“快去找啊!”
沙通在一旁報道:“今日宮中無人離開,只有進,沒有出。”
“有沒有東西出去?”
鳳歌想了想:“送菜的送水的呢?”
“都在御膳房旁等着,只待全部搜完之後,才能出去。”
杜書彥心領神會,馬上帶人去徹查送菜車與送水的罐車。
侍衛對着空空的罐車敲了幾下,又伸頭進去看,裡面的確是空空蕩蕩,他回稟道:“裡面什麼都沒有。”
又查了送菜車,依舊是什麼都沒有。
衆人一同離去。
其他宮殿的清掃工作也已全部結束,什麼都沒有發現。
御書房內,鳳歌手裡批着奏章,卻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時望着門外,似乎在等着什麼。
不久之後,門口內侍的聲音傳來:“杜大人,陛下一直在等着您。”
杜書彥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將門關上,正要行禮,鳳歌示意不必:“怎麼樣?”
杜書彥點點頭:“陛下猜的沒錯,胖福,的確是被人滅口了,雖然是溺斃,但是後腦有一處被重手法按住的痕跡,是被人按在水裡,活活淹死的。死亡時間,大概是清晨。”
清晨,正是下令檢查宮殿的時候,消息剛傳出來,就把人給弄死了。
“發現屍體的地方離御膳房多遠?”
杜書彥會意,一併回答:“大約八百步。附近宮室都問過了,沒有人看見胖福。”
鳳歌笑笑:“看來,混進來的還是個高手。難爲這位高手,跟着蘿蔔青菜一起進來。”
又看着杜書彥:“這次千萬不要再出差錯。”
“是。”
鳳歌一低頭,又看見桌上擱在一邊的三封婚書,長長嘆了一口氣:“這些玩意兒,怎麼處理纔好。”
杜書彥略一思忖:“西夏國只怕是太后的主意,西夏國是求着大恆買他的東西,隨便找個託辭拒絕,也沒什麼要緊,尋一個宗室之女嫁過去,不損了對方的面子也就是了。
東寧國則是一個試探,若是陛下這裡將他們拒絕,也許,他們會轉而尋求與祀星族的聯姻,到時候,祀星族得到東寧國的財力支持。
北燕則更加麻煩,若是拒絕了他們,只怕會成爲他們新的開戰藉口,若是隨便嫁個宗室之女,也最多不過壓住他們一兩年不作祟。陛下須得小心迴應纔是。”
杜書彥的話,正合鳳歌心中所想,東寧與北燕,都是應不得,拒不得。
如果父皇母后還在就好了,可以問問他們,到底應該怎麼做。
但是現在,卻只能靠自己一人去想,她所書所說的一切,則決定着會不會把一個國家拖入不幸的深淵。
杜書彥又補充了一句:“昨日玄鐵營傳來消息,在邊境,發現大批北燕人停留,皆身穿便服,但從行爲舉止看,應該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這是逼婚吶?”鳳歌氣的抓起北燕婚書,砸在地上。
杜書彥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將婚書撿起。
鳳歌自己悶了半天,深吸一口氣,命杜書彥將婚書拿過來。
北燕使節團還在金亭驛館裡等着,一日日的硬拖着,也不是辦法。
鳳歌手中拿着毛筆:“杜書彥,你猜,朕會寫什麼?”
“臣不敢妄測聖意。”杜書彥恭敬回答。
這些年在官場的歷練,讓杜書彥已經學會了內斂與低調,說話都圓滑的令人討厭。
鳳歌本來還想從他的臆測裡找到一點靈感,現在她感到很泄氣。
“大恆與北燕的軍力對比如何?”
“大恆或許會險勝,但是會付出巨大的代價,陛下當日在豐縣被圍時,所遇到的不過是北燕二十分之一的人馬而已。”
杜書彥一句話,讓有心直接翻臉與北燕打一架的鳳歌又蔫了下去。
“難道大恆的軍隊都是養來看的嗎?”鳳歌覺得憋屈的要死。
“陛下,關林森可是在玄鐵營裡。”杜書彥提醒道。
想到關林森,鳳歌想要跟北燕幹一架的心思,徹底的成灰了。
現在想到關林森在豐縣保衛戰的時候重傷昏迷的樣子,鳳歌的心中還覺得一陣一陣的痛。
她把關林森派到玄鐵營,也不過是想讓他在軍中呆上幾年,打打小型的遭遇戰,回來就可以靠軍功,把他提到兵部,總有一天,能把現在兵部尚書馮瑞慈給換了。
這個老頭子奸滑非常,表面上對兢兢業業,背地裡與親王藩臣,私底下都有來往,鳳歌一直都很討厭他,但是父皇卻總是縱容着他。
她曾經問過,父皇卻說,他這種人,只求着自己能太太平平安安穩穩過完,纔會長袖善舞,在不同的勢力之間周旋,軍權散落在各處將軍的手中,看似是由兵部統領,實則縣官不如現管,士兵只認得自家主帥,哪裡知道什麼兵部尚書。
他這個位子,最是得罪人,若是一紙調令下去,領兵之將不肯服從,若是硬壓,只怕會出事,他爲了完成他的任務,就會想辦法,通過他自己的關係,去把這件事抹平。
有這樣一個善於平衡的臣子,皇帝就會輕鬆許多。若全是鐵骨錚錚的忠臣,只怕很多事情推行不下去。
鳳歌似懂非懂,以她的年紀,只知道,這個人又奸又滑,還有一個女兒做妃子,讓她的母后很不高興。
可是現在,由不得她不懂了,大恆的兵力搞不定北燕,就只能懷柔。
“我不想送宗室女給他們,也不想送錢給他們。杜書彥,能把罪魁禍首給……”鳳歌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
從來沒見過帝王會有這種想法的,杜書彥都愣住了,許久,他才喃喃說了一句:“陛下,您這是跟金璜在一起的時間太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