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靈樓管事看見金璜進門,他記得她是樓主打過招呼說可以放進來的人,便也沒有多問。
金璜神色如常看着他還擠出了一個笑容,步子故作輕鬆的走進門,只是在快要進門的時候,被高出的門檻輕輕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有人扶了她一把,擡頭一看,卻是杜書彥,杜書彥問道:“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隨便瞎逛,就逛晚了。”金璜信口編了個理由。
衝着杜書彥笑笑,便蹦蹦跳跳的跑進屋,杜書彥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屋裡,燈火通明,鳳歌還在爲着夜光蘭的事情而煩惱,從宮裡傳出的情況看,暖房裡也沒有夜光蘭,還能放在哪裡,既然是要培育,那就應該有一大片,可是宮裡除了御花園,還能有什麼地方可以種植大片的夜光蘭?
正在思索,擡頭卻見金璜從外面進來:“回來了啊?”
“嗯。”
金璜見她坐在桌案邊,笑着湊過來:“在研究什麼呢?”
“夜光蘭還是沒有找到。”鳳歌的眼角忽然看見一點金光,這道金光,她在這段時間內無數次的看過,那是金璜匕首的閃光,這段時間以來,她無數次的被這一點金光救下,只是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有一天,自己會是金光的目標。
“你做什麼?”鳳歌驚呼。
金璜也沒多說什麼,一刀便筆直的向着鳳歌的心口捅過來。
殺手殺人,從來也不需要給對方一個解釋,如果實在很想說,那在目標的墳頭上說最好最安全。
只是,被中間的椅子隔了一隔,沒有刺中,第二下,關林森的身影已飄然出現,擋在鳳歌面前,他手中的刀已出鞘,指着金璜。
“你爲什麼要殺我?”鳳歌不解。
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金璜從窗戶一躍而出,進門的杜書彥放出一蓬銀針,也沒有射中她。
靈樓的護衛從來都不是虛的,只是鳳歌卻有要求,不想傷了她,這卻讓這些護衛十分爲難,如果只是抓個活口審訊,那怎麼着都沒問題,但是不傷人,又要活捉,那簡直是千難萬難。
“大殿下,這可不好辦,金璜她可不會手下留情,這讓侍衛們如何是好?”杜書彥希望鳳歌鬆口。
道理鳳歌都懂,但是,她就是不明白,爲什麼一路上同行的朋友,會變成這樣。
“待臣拿下她,再交給殿下審訊如何?”杜書彥再次請戰。
思及杜書彥出手一向有分寸,鳳歌點了點頭。杜書彥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柄赤色的異形長劍,劍尖點地,就算在個時候,他也還是那樣溫文爾雅的模樣。
“金姑娘,收手吧。”杜書彥看着金璜,一臉的誠懇,“一路同行這麼久,難道,你們之間一點感情都沒有留下來嗎?”
“感情?曾經有過,當你們下令絕殺月黑堂,一個不留的時候,就沒有了。”金璜露出一個冷冷的笑意。
杜書彥:“大殿下並不知情,全是我一人所爲。”
“你一人所爲?你一個人,竟然能調動那樣多的官兵?”金璜看着他的表情,充滿了嘲諷,“你有這能耐,還至於這麼憋屈嗎?”
杜書彥也不生氣,只是看着金璜:“你執意要與我們爲敵?”
“不如我把你全家殺了,再問你是不是要與我爲敵的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到底了,金璜自然知道是誰能有那麼大的能耐,調動兵馬,除了鳳歌他爸,再沒第二人選。
她只恨,爲什麼杜書彥沒有提前告訴她,就算……就算杜書彥不能放過小石和老趙,也不會讓她有一種受到愚弄的感覺。
“看在過去的情份上,我……”鳳歌還想說點什麼。
金璜不耐煩的擺擺手:“我們之前,只有交易,沒有情份,今天你儘管試試看,能不能留得住我。”
說罷,她再也不想與杜書彥多說一個字的廢話,只是一心向鳳歌攻去。
存心要取她的性命,但是前有杜書彥擋路,後有關林木貼身相護,今天想要取鳳歌的性命,那是千難萬難。
只是,再難,也要做,不然,她無法面對小石和老趙。
“既然你說的這般絕決,我也不用客氣。”杜書彥右手緩緩擡起,手中赤色長劍直向金璜而來。
“你的任務是將月黑堂的人一個不留,好巧,我就是最後一個。”金璜的匕首架住赤色長劍,眼底滿是仇恨。
鳳歌看着兩人在自己面前做殊死搏鬥,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也很冤,做出剿滅月黑堂計劃的時候,她完全不知情,她也不明白,爲什麼會好好的突然在這個時候要將月黑堂給滅掉,明知道,金璜她就是月黑堂的人。
數十個回合之後,金璜的力氣漸漸不濟。眼見着就要落敗,杜書彥存了生擒之心,他的左手捏着一盒暴雨梨花針,對着金璜的雙腿射來,若是射中,就算是金璜,也只有摔在地上的份。
忽然,金璜竟然拔地而起,銀針全部射空。
不是金璜自己跳起來的,是有人扔出套索,系在金璜的腰間,將她拉了起來,扔套索的人站在靈樓的高牆之上,遠遠的,只能看見一個人影,此人身材高大,鳳歌感覺十分眼熟,不過,沒容她看清楚,他已經帶着金璜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見過這個人。”鳳歌十分確定。
杜書彥點點頭:“北燕使節團,正在金亭驛館。”
“北燕?”鳳歌終於想起來,這個熟悉的人影,沒錯,曾經在西夏與之見過面,北燕皇帝的親哥哥,大親王高玄武,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鳳歌:“能追嗎?”
杜書彥搖搖頭:“如果沒有實據,無法進入金亭驛館搜人,而且,金璜也未必會停在驛館裡,她的目的是報仇,而不是與北燕人混在一起。”
“爲什麼,會這樣……”鳳歌猶自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遠處,金璜消失的地方。
“其實,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杜書彥的話讓鳳歌更加大吃一驚,“金璜,原本是戚相的女兒。”
戚相,上一位皇帝的丞相,曾建議皇帝搶在北燕之前,搶着拿下沒有勘測定界線的那座鐵礦山,只是,卻因朝中來回討論了許久,導致遲了一步,沒有來得及趕上不說,還帶兵與北燕守礦山的士兵發生衝突,雖大勝,但北燕大軍轉瞬集結在邊境,要求皇帝將戚相交出來,否則,將殺入京師,寸草不留。
皇帝知道大恆的軍力拖不過北燕人,不得不妥協,將戚相交出,不僅如此,朝中有怕死的,上書皇帝,把戚相一家全部交出,以結北燕人之歡心,換數十年之和平。
先帝竟然採納了這個建議,戚家數十口全部被送給了北燕人。
只少了一個,那個被僕人抱着上街去玩的小女兒,一歲的戚婭。
僕人在街上聽聞戚府被抄,當下便將戚婭扔在一戶人家門前,自己逃得無影無蹤。
而那戶人家,剛巧,就是月黑堂。
什麼都不記得的戚婭,在月黑堂里長大,直到十歲那年,爲自己取名爲金,經過地獄般的試煉,又改爲金璜。
“她會與大殿下同行,正是因爲她想要殺大殿下,以報家門之仇。”杜書彥的話,讓鳳歌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不,不可能,你說,她在月黑堂的時候,才一歲,怎麼會知道自己的身份。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鳳歌不敢相信這一切。
杜書彥說:“在月黑堂的檔案室裡,找到了一份記錄着當初收養金璜時的記錄,她的身上,掛着一個刻着戚字的玉佩,那枚玉佩,也與記錄放在一起,那是先帝曾經賜給戚家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早就知道……她接近我,也是因爲……因爲……”鳳歌難以想象,這一路上,雖然她與金璜多次有意見不和的時候,金璜也有離開又復返的時候,但是她也只當是金璜在鬧小脾氣,從來沒有想過,這竟然是她有意接近自己。
“可是,在路上那麼好的機會,她都沒有想過要殺我,爲什麼一直到回來之後,才,纔會動手?”鳳歌紅了眼圈。
杜書彥輕輕嘆了口氣:“也許,原本她已經放棄了報家仇的打算,如果我在處理月黑堂事情的時候,再注意一點,再多想一點,也不會這樣了。”
看着杜書彥自責的樣子,鳳歌勸道:“算了,這不是杜愛卿之過,她素日表現的對月黑堂只有各種不滿,誰知道,竟然在那裡面還有她掛心的人呢。不過,我還是不明白,爲什麼你們會這麼着急,難道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杜書彥這纔將實情和盤托出,因爲月黑堂竟然密謀在平安大祭之時,對皇帝下手,而金璜,則是他們認定的,會對鳳歌下手的人,到時候,國君與儲君兩人皆不在,皇位就會落在二皇子的頭上。
“二……二弟?”鳳歌不敢相信,“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他懂什麼?”
杜書彥垂着頭:“大殿下,十一歲的孩子,知道的已經不少了。”
他看着鳳歌,鳳歌想起自己十一歲的時候,好像……的確該知道的已經知道了,只是,她不能接受這件事。
“可是,他又怎麼會與月黑堂有所往來?”
“他的確沒有與月黑堂往來,不過,有人會幫他,有人說,律王爺與此事有關,我們沒有查到實據,月黑堂的訂單資料,從來都不會留下太多痕跡。”杜書彥十分慚愧。
皇家手足相殘,鳳歌只在坊間話本里見過,還笑過寫書之人見識淺薄,沒有在皇家待過,只會用險惡之心來揣測,沒想到,沒想到,竟然這件事,就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
鳳歌思緒零亂,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杜書彥:“大殿下先回去休息吧,事情已經出了,唯今之計,只能善後,也別無他法了。”
“嗯。”鳳歌也知道他說的沒錯,只是心中依舊鬱郁,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安睡。
房間裡靜得令人心悸,太靜了,反而睡不着。“關林森,你在嗎?”她輕聲問道。
“在。”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聲輕輕的應和聲,鳳歌終於感到了一絲安心。
接着升起了一陣憂鬱,如果是過去的話,還能聽見金璜那連嘲帶諷的聲音:“又半夜睡不着了啊?”
然後,她會湊過來,說說自己臨時編的一些小故事,或者聽鳳歌說自己的心事,雖然都是一些無關痛疼的小事,不過,在那漫漫長夜,有人說給她聽,也是很有意思的。
現在,沒有了,金璜已經與自己勢同水火,再見之時,只怕便是見生死之時。
鳳歌輕輕嘆了一口氣:“你覺得,我這個大公主,當得怎麼樣?”
關林森默默無言,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對,鳳歌並不是想要聽有什麼實際意義的話,她只是想要一些安慰,但是關林森卻不擅長安慰,他只會解決事情。
鳳歌並沒有期待他真的能說出什麼,他生性是一個沉默的人,不擅言辭,只是在她身後默默的守護。
“在靈樓我很安全,你不用守着,好好休息吧。”
“是。”
接着,又無聲無息了,鳳歌卻知道,關林森,一定不會好好休息的,一旦自己有危險,還是會馬上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