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屬下們最近都覺得,女王自從仙橋谷回來之後,很有些失魂落魄。
她經常在議事的時候走神,回答問題驢頭不對馬嘴,比如現在英白問她,三縣以往的很多治理條例顯得過亂,是否應該讓幕僚們重擬,女王發了半天呆,癡癡地道:“亂,確實亂,他把我腦子攪成漿糊他有什麼好處?”
有一天下了雪,老夫子們正在詠雪,她忽然變了臉,道:“我最討厭冰雪!”拂袖而去。
衆人面面相覷,不曉得這算怎麼回事,她在仙橋谷受什麼打擊了?
因爲女王常半瘋癲狀,所以一些不大重要的事,護衛們也就不來打擾她,比如今天有個風塵僕僕的訪客,在莊園外要求見女王,被護衛們客氣且堅決地攔駕了。
“陛下事務繁忙,不見外客。”護衛們虛虛攔住門口的黃衣男子。
“在下只是路過,其實無暇過多打擾陛下。”男子俊朗溫和,語氣雖微微焦灼,卻仍不失教養,“實在是有要事,要告知陛下……”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護衛忽然殷勤地打招呼,“紫蕊女官,出來給女王採買嗎?”
夏紫蕊站定,含笑點頭,目光飄過來,忽然一定,不可置信地問:“鐵世子?”
鐵星澤對她微笑頷首,苦笑道:“可有人認識我了。”
紫蕊有點忘形地上前兩步,醒覺身份,臉上一紅,急忙站定,問:“怎麼,不給你進去?”看護衛的神色,已經有點不好看。
“沒有。”鐵星澤卻最是寬容好性子,笑道,“護衛小哥多問我幾個問題,也是盡忠職守。”
紫蕊看看鐵星澤難掩的焦急之色,也沒多問,便將他帶進去了。
留下護衛好大沒趣,卻又生氣不起來,搖頭笑道:“難得看見夏女官臉紅呢。”
“你說這個鐵世子和她什麼關係?”
“少在那亂猜,不過這位鐵世子性子倒着實寬容溫和,和夏女官很配啊。”
“那是。”
……
鐵星澤和夏紫蕊一前一後走着,兩人都很沉默,因爲這沉默,便顯出幾分不自在來。
兩人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竟然還是夏紫蕊先開口,聲音很低:“世子最近可好?怎麼會忽然到玳瑁來?”
“家父薨逝,我獲准回國奔喪,經過玳瑁時,發現了一點問題,乾脆繞點路過來通知女王,也好探望舊友。”鐵星澤溫和地解釋。
他說“舊友”時,望着紫蕊,眼神溫柔又閃亮,如星光璀璨。
紫蕊給這樣的眼神看得心慌意亂,不禁又紅了臉,好一會兒才“啊”了一聲道:“請節哀。”
“謝姑娘關心。”鐵星澤頷首,又看她一眼。
夏紫蕊想對他從容地笑笑,和對其他人一樣,可不知是久別重逢生出了陌生感,還是他的笑容太醉人,她無法控制心頭的微跳,只得微微偏轉了臉。
路上經過的人,都詫異地看她一眼,覺得平日裡雍容端莊的夏女官,今兒看起來有點不大一樣。
到正堂的路平日裡覺得很長,今日卻似乎有點短,夏紫蕊看着前方鐵星澤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在家鄉的未婚妻,聽說他一旦回國,就要成親的……
她有點心亂,停住了腳步,鐵星澤詫異地回頭看她,很君子地停在一邊等她。
“女王就在正堂……你自己進去吧,”她輕聲道,“她看見你一定很歡喜……”
他對她笑笑,點頭轉身,她惘然若失。
他卻又忽然停住腳步,轉身凝視着她,柔聲道:“我這次回國,可能會遇上些困難。所以也想向女王討個主意……”他一笑道,“比如如何保命,以及如何儘量不影響他人的……解除婚約。”
夏紫蕊霍然擡頭,但頭擡到一半便知不妥,趕緊又唰地低下去。
他卻是個體貼的,就當沒看見,從容地道:“女王聰慧,紫蕊姑娘心思細膩,都應該有好計教我,還請姑娘不要介意,幫幫星澤。”
說完他一本正經一揖。
夏紫蕊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這男子水晶剔透心肝,照出她一棵心內桃花,她又有得遇知己的歡喜,又有心事被看穿的羞澀,還有對自己忽然情動的詫異,一時臉頰滾燙,吶吶不成言,等到她從一團亂麻般的思緒中抽身,擡起頭來,他卻已經衣袂飄飄走遠了。
她立在道邊,遙望着他的背影,冬日一地霜雪,心卻像開出了漫山的花。
……
景橫波見到鐵星澤的時候,十分歡喜。當日兩人在帝歌城門之前,未及告別便分隔城裡城外,事後她各種忙碌,也很少想起他,或者說不願意想起——想到鐵星澤,便會想起那日靜庭紅楓三人共酒,真心話大冒險和橋頭落水。那一日的楓葉如火,那一次的湖水徹骨,那些記憶太深刻太鮮明太多牽扯,總會激得她心中一痛,下意識地便要避開。
然而故友相見,終究是關心的,不過她對他的回話反應截然不同。
“回國奔喪?”她皺起眉,“你父王沒啥徵兆就去世了?那你兄弟們豈不是要搶王位搶瘋了?他們能給你活着進入沉鐵部嗎?”
“陛下歷練久了,越發敏銳。”鐵星澤溫和地笑道,“多謝陛下關心。不過想來無妨,終究是親兄弟。”
景橫波鼻子裡哼一聲,以示對“親兄弟”三字的不屑。
夫妻父子都使惡毒手段呢,比如明晏安那一家,兄弟算個毛。
“我來只是想告訴陛下,”鐵星澤道,“我覺得我好像在玳瑁部看見了亢龍軍。”
景橫波目光一閃,有點不敢相信——亢龍軍全軍在黃金部打仗,擅離戰場那是死罪,怎麼可能在玳瑁出現?
然而鐵星澤有種讓人信服的力量,他溫和的目光,和沖淡卻誠摯的語氣,能讓所有人覺得,他的每句話,都有分量。
景橫波下意識便要召集幕僚,好好討論這件事,成孤漠視她爲大仇,他的亢龍軍出現在玳瑁,哪怕只是一個人,都不是好兆頭,必須慎重對待。
然而她舉起的手,在半空忽然停住,迎着鐵星澤疑惑的目光,她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道:“也許是你看錯了?”
“我在帝歌呆了那麼多年,不需要標記,也認得亢龍軍。”鐵星澤語氣肯定。
“出現的人多不多?”
“那倒不多,是一個運糧隊伍,十來人,而且完全是普通裝扮,如果不是我熟悉亢龍軍,還真看不出來。但正因爲這樣,才更可疑。亢龍軍怎麼會出現在玳瑁?還打扮成普通人運糧?明顯有陰謀。”
“我聽說亢龍軍在打黃金部,戰事膠着,軍糧短缺。”景橫波笑道,“保不準成孤漠急了,偷偷派人搶糧,這種事他幹得出來。”
“那也不能搶到玳瑁來……”鐵星澤有些發急,卻被景橫波一口截住,“走了這麼遠的路,累了吧?瞧你這一身的灰,趕緊先去歇歇,讓紫蕊給你做幾道好菜。回頭咱們再商量。”說着不由分說,便推着鐵星澤出去,鐵星澤給她一路推着,哭笑不得地道:“哎哎,陛下,您不能……不能……”想要賴着不走,又覺得不妥,猶豫間,早已給景橫波格格笑着,一把搡在門外,正撞在匆匆過來的紫蕊身上,鐵星澤急忙伸手去扶,紫蕊慢慢站定,擡起臉,雙頰如籠霞光,一片豔豔的紅。
“我……我來瞧瞧陛下有什麼吩咐……”她似乎對自己偷聽很不好意思,全然沒了平時的從容。
鐵星澤含笑收回手,站在一邊,體貼地轉開眼光,以免她更尷尬。
景橫波瞧瞧紫蕊,再瞧瞧鐵星澤,心中好笑又詫異。當初在帝歌的時候,她就看出紫蕊對鐵星澤有幾分意思,但那意思並不明顯,沒想到相隔一陣子再見,那春心不僅沒消減,反而又盛了幾分,難道這就是緣分麼?
不過她此刻沒心思拉皮條。鐵星澤雖然好,但他身世太複雜,麻煩太多,未婚妻啥的還糾纏不清,從私心來說,她不希望紫蕊墜入沉鐵那個爛攤子裡去。她可是聽說沉鐵部目前諸子爭位,手段兇殘,紫蕊可不要沉鐵王妃做不上,先把命賠了。
不過……她眯着眼,看鐵星澤和夏紫蕊相攜而去的背影,心裡不得不承認,這一對,當真算得上男才女貌啊……
身邊忽有人道:“陛下臉上似有春意,可有什麼好消息要和我等分享?”
她嗅見一股淡淡酒氣,轉身,果然看見英白英睿的眉眼,一隻酒壺永遠遮住他半張臉,露出的半張臉一半酒意一半飛揚的颯颯之氣。
她凝視着他,忽然想這也是個謎一樣的人物呢,謎一樣出現在她身邊,謎一樣地幫着她。
這麼久,她沒問過他爲什麼願意跟隨她,肯定不是因爲她王霸之氣散發,他虎軀一震什麼的。但心裡也明白,不必問,問了也沒靠譜的答案。
或者,她自己也不想問吧。
如今亢龍軍的異動,這位玉照龍騎原大統領,知道嗎?
心裡心事盤旋,臉上卻盈盈地笑,“有朋自遠方來,當然高興。”
英白向鐵星澤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鐵世子風塵僕僕,臉上似有焦灼之色,而且似乎他來這裡也不是順路,有什麼要緊事嗎?”
景橫波嬉笑着指向鐵星澤和紫蕊背影,“來見見心上人,算不算要緊事?”
英白瞥她一眼,笑容如酒光流蕩,“哦?我怎麼記得鐵世子是有未婚妻的?”
“結了婚還可以離婚呢,未婚妻算個毛毛。”景橫波嘿嘿一笑,“想要,就勇敢地撬牆角,各種唧唧歪歪的,算什麼呢。”
英白似乎想說什麼,又似乎嘆了口氣,最終他不過仰頭灌了口酒,對景橫波揚揚酒壺,“沒事就好,我去打酒。”
“別醉死了,咱們還要幹活呢。”景橫波揮揮手,漫不經心地道,“我總覺得,鐵世子的沉鐵部會有麻煩。沉鐵離咱們又近,保不準近期我要去沉鐵部一趟呢。”
英白手一頓,隨即一笑轉身。
景橫波凝視着他衣袂飄拂的背影,慢慢眯起了眼睛。
……
這一晚,景橫波並沒有去打擾鐵星澤,也沒有如慣例一般,吃完晚飯後找紫蕊擁雪一起散步。晚飯後她獨上高樓,看見前方花園小徑彎曲,一池碎冰如亂瓊,紫蕊和鐵星澤在池邊散步,常青的香樟和杉樹間,逶迤着月白的錦袍和淡紫的裙裾,月光下鐵星澤眉眼柔和,凝視紫蕊的笑容優雅,而紫蕊微微仰起的脖頸雪白,烏髮流水般瀉下來,遮住一泊水光盈盈的眼神。從景橫波的角度,看見她脣角笑意三分羞澀,三分春意,如一抹春光,點綴了這冬日微微肅殺的庭園。
景橫波雙手扶着欄杆,心中隱約想起一首關於明月,關於小橋,關於誰裝飾了誰的簾櫳和夢的詩,不記得詞句,卻記得那意境,便彷彿此刻。
或者人間有情最美,陋室裡也可以開出蓮花。
她心底卻微微肅殺,想着那山谷裡的小屋,小屋裡蔓延的冰雪,往昔也是一枚冰刀,在心上一圈圈滑出痕跡,纏纏繞繞,沒個盡頭。
她自認爲是個心量寬大的人,然而此刻她覺得嫉妒,不想看見這樣的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這一刻的月光,是他人的團圓鏡,卻是她心頭的三尺冰。
她轉身下樓,長長的裙裾在木質樓梯上滑過,曳走一片冷月光。
底下鐵星澤忽然擡頭。
沉浸在甜蜜之中的紫蕊,下意識地跟着擡頭,便看見高樓之上的女王背影,深紅的披風被月光染一片雪色,白日裡熱熱鬧鬧的那個人,這一霎身影孤涼。
……
次日鐵星澤向景橫波告辭,他要繼續趕路回沉鐵。
景橫波不由他分說,便命紫蕊和天棄送他一路回國。
鐵星澤自然堅決拒絕,景橫波的意思很明顯,目前沉鐵部已經被三王子鐵風雷掌握大權,鐵星澤回國,必然要面對危險。景橫波派出這兩個人的作用不是護送,只是表明女王的態度。希望鐵風雷會因此有所顧忌。
鐵星澤拒絕的理由也很坦然,不希望尚未站穩腳跟的女王,因此樹敵。
“我只是想回去拜祭父王,給他守靈三年。”他道,“三哥應該不會爲難我,何須夏女官和天棄大人跑這一趟。”
“就當請紫蕊和天棄,代我前去祭拜令尊,替我在靈前上三炷香吧。”景橫波笑得很誠懇,“聽說你那三哥,很是個暴烈性子,連坐騎都嫌馬不夠兇煞,硬是空手馴服了一匹黑豹來騎着。據說他已經殺光了你的兄弟們,難保下一個不想對付你。和這樣的人物打交道,你總不能連個伴兒都沒有。”
四周衆人都有憤然之色——鐵星澤的身份,回國不說迎接,也是該帶護衛的。但目前竊奪了大權的三王子鐵風雷,千里送詔令,命令鐵星澤在進入沉鐵部周境一千里內,就必須取下兵刃,驅散護衛,單身入境祭拜。
身邊一個人都不許留,這分明是欺辱,鐵星澤竟然也接受了,當真在離沉鐵部還有一千里的時候,便取下兵刃,交給護衛,帶回帝歌。
衆人爲他不平的時候,心中也不免非議他缺少血性,但人各有志,不可強求。作爲朋友,能做的,也就是儘量幫他一把了。
在衆人看來,景橫波只派兩個人,也是尊重鐵星澤意思,又不放心他安全,只希望天棄和紫蕊到時候能保護他安然離開。
景橫波也擺出一副絕不多事的態度,在送行時殷殷叮囑天棄紫蕊,絕對不要多事,只要沉鐵部沒有問題,就早早回來。紫蕊當然是她說什麼聽什麼,一心以爲她要搞事的天棄卻大失所望,連聲道:“我以爲你想幫鐵世子爭位呢,難道你真的沒這打算?”
“他自己都沒這打算,我幹嘛要多事。”景橫波睜大眼睛,一指點在他額頭,“我又不是坐擁千軍的大王,當真要四面樹敵?我告訴你,去沉鐵,記得夾着尾巴做人,在人家的地盤上,謙虛點,容讓點,少給我惹事。我可經不起你們折騰。”
天棄揮掉她的手,詫然看着她,總覺得最近的景橫波不大對勁,這分明不是她的風格,以她的性子,看朋友受欺負,肯定立刻操起傢伙來一發,哪有這麼忍氣吞聲了?
“我們要做安靜的美女紙,啊?”景橫波拍他的臉,笑得那叫一個溫柔慈愛。
天棄帶着滿腹的不解和怨氣,悻悻地走了,景橫波看着地平線上消失的三條背影,慢慢負起了手。
“都準備好了沒有?”她問身邊擁雪。
“是。”
景橫波轉身,她身後那一大羣幕僚,立即謙恭地退後讓到一邊,不敢面對女王。
女王雖然年輕,嬉笑無拘,但不知道爲什麼,衆人都覺得她的笑意,漸漸少了當初的散漫,眼神轉側間,多一分不經意的凜冽。
當初那個明媚爛漫的女子,如今已經成長,是隱藏威重氣質的未來女王。
景橫波注視着正在建造的巍巍宮殿,工地上匠人們正幹得熱火朝天,四面百姓挎着籃子穿梭來去,時時指指點點。
氣氛祥和,這是她治下的土地。
她笑意慢慢有些古怪。
“我的地盤,我的子民,”她悠悠道,“怎麼能任人在這裡,廝殺搶掠,搞破壞呢?”
……
燈下,他輕輕展開一幅地圖,牛皮紙上繪着玳瑁及周邊諸部,很多地方已經打上了紅點。
雪白的衣袖在牛皮紙上拂動,他的手指慢慢將那些紅點連成一線,正對着七峪關和寶田嶺。
他慢慢閉上眼睛,燭火在他額間明滅,他身後護衛,屏息不敢言聲。
半晌他問:“女王還沒有動靜?”
“沒有。”
“亢龍異動的消息,你沒傳遞過去?”
“屬下原本想傳遞,”護衛恭謹地道,“正好鐵世子經過玳瑁,也發現了亢龍軍的異動,已經向女王做了提醒,屬下怕再傳遞消息,引起女王懷疑,所以沒有再有所動作。”
他“嗯”了一聲,道:“鐵星澤已經離開帝歌了?”
“是。他上書求回國奔喪,您已經批准。算着時日,正該此時到達。”
他眉頭微微皺起。
既然她已經得了亢龍有異動的消息,爲什麼一直沒有動靜?
當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還是……
“您或者出面……”護衛試圖建議,他微微一擺手,護衛噤聲。
燭火在他清冽的眸光中浮沉,他眼前浮沉的是這天下大局。
景橫波絕不會不把成孤漠的行動不當回事,她一定另有打算。
可不管她怎麼打算,都可能給他的計劃造成變數。
他在和時間賽跑,她卻似乎只想留在原地。
他輕輕嘆息一聲。
“雪山那邊,打聽到消息沒有?”他忽然轉了話題。
“回主上。”護衛道,“雪山上,關押人的地方有多處,就在前天,最後一處,咱們的人也進去查過了,沒有。所以現在可以確定的是,人不在雪山。”
他慢慢閉了閉眼睛。
沒有,沒有。
五年時光,用盡心力,一點點滲透,查遍了雪山每一寸密地,最後的結果,是沒有。
那個女人,到底把他的家人,都關在了什麼地方?
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這世上能讓他怎麼也找不到的,或許只有已經死亡的人……
這麼一想,心中一痛,一冷,他擡手按住心口。
不,不可能。
偌大家族,數百人口,就算遭受血脈反噬,但僅憑多年第一世家底蘊傳承,就不是許平然一個人能全部解決的。
家族於他,其實並無太多情分,但只有尋回了家族,纔有可能探索血脈反噬的秘密,找到血脈延續的希望。
以前他不怕死,寧可死也不想被挾持,但如今,他想活。
多活一日,多看她一日,多看她強壯一分,直到能抵禦這世間寒冷。
“範圍擴大,查許平然的一切對外來往,包括她嫁入九重天門之前的來往。”半晌他冷聲道。
“是。”護衛又奉上一封雪白書簡,火漆密封,他層層拆開,是蒙虎轉述的雪山來信,那內容讓他眉峰一聚。
雪山要求他速速登基稱帝!
雪白的信箋在掌間粉碎,他凝望帝歌的眼神肅殺。
登基稱帝……
一旦正式登基,景橫波會怎麼想?
一旦登基稱帝,雪山還會提什麼要求?許平然志在天下,要他登基只是第一步,她的目光之下,不會允許任何分裂王權存在。
到時候,黑水女王,能否在黑水安靜地壯大?
想要解決雪山,必須先解決許平然,可那女人躲在雪山秘境,從不下山一步。
他原想慢慢來,將雪山的力量,一步步拔除,可逼近的腳步愈發急迫。
人若逼我,我亦反逼之。
劍在鞘中,寒光已可傷人。
他臉色如霜雪,深紅燭火染不熱眉間的溫度。
雙手一撒,掌間紙箋碎片飛到火上,“哧啦”一聲,燒滅。
……
肅殺的氣氛,同樣蔓延在沉鐵部的大地上。
入境關城前,兩對鐵鉞嚓地一架,將鐵星澤等三人,擋在了城門外。
“大王有令!”士兵長聲呼喝,“所有對外關卡一律戒嚴,許出不許進!來者何人,速速退回!”
天棄怒聲道:“早就給通傳過,這是回國奔喪的七王子……”
鐵星澤攔住他,遞上通關文書,和聲道:“我得三王兄允許,回國祭拜先王,想來你方應該得到照會,還請覈對。”
天棄翻翻白眼,想要發作,想着景橫波“低調”的囑咐,只得忍下。
但他隨即怒氣又起來了,因爲那小兵,看也不看文書,冷哼一聲道:“原來是七王子,失敬。不過請七王子注意稱呼,大王已經繼位,不要再稱三王兄,該稱呼大王纔是。”說着將人向外一攔,“還請七王子在此地等候通報。”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連耐性不錯的紫蕊,都忍不住問:“請問何時可以入關?等了這麼久,是不是因爲大王儀仗過來得比較慢?”
“哪來的大王儀仗?”那士兵眼睛一翻,“是通報我們的守門長官!不過長官好像今天不當值,晚上他當值,你們再等等。”
“欺人太甚!”天棄擡手要推開那士兵,鐵星澤又一攔,輕聲道,“再等等就出來了,反正也不急。”
“你還有沒有……”天棄的怒罵,被紫蕊一個眼色逼回,堵在咽喉裡,梗得自己直翻白眼。
鐵星澤拉他們坐到一邊,誠懇地道:“我等等無妨,你們不能和沉鐵部的人發生衝突。女王根基未穩,不宜再樹敵。”
這麼一說天棄只好不說話,紫蕊的眼神原本有些失望,此刻換了淡淡心疼和感激,嘆息道:“你何必總替別人想這麼多……”
鐵星澤只溫和笑道:“也不是替陛下着想。咱們只有三人,一旦動起手來,終究是吃虧。忍一忍,我給父王上了香,以後就再也不來沉鐵了。三哥知道我沒那個心,就不會再有敵意,你放心便是。”
紫蕊仰首看着他,他笑着,眉宇平和,眼底卻微微有晶瑩流動。紫蕊想着這個男人,少年爲質,他鄉艱難一人多年,如今父親暴斃,千里奔喪,卻還要被兄長們步步提防,堂堂王子,在關城在被無名小卒羞辱,他心中,又該積壓了多少苦楚?
她很想伸手,撫平他微聚的眉頭,或者暖暖他的手,告訴他他不是孤寂一人,還有很多人關心他,然而女官的矜持讓她只是輕輕轉頭,更緊地攏住了自己的手。
攏住雙手,卻攏不住那一腔的憐惜和溫柔。她的目光,忍不住更多地籠罩在那頎長身影上。她自幼父母雙喪,也是在寂寥中成長,她懂天涯零落的苦。
或許同病相憐的憐惜,會讓女性更多母性溫柔,她脣角笑意輕輕,不再覺得這冬夜等待多麼難熬。
然而這一等,竟然又等到半夜,在最冷的黎明,那士兵睡飽了,呵着白霜和寒氣出來,告訴他們:“上頭說了,你攜帶了不明身份人士,不得入城。”
眉毛上掛着白霜的天棄,陰着臉一聲不吭地聽完,擡手一巴掌就把他呼了出去,“狗仗人勢,什麼玩意!”
天棄始終記着景橫波的囑咐,這一巴掌看起來兇惡,其實只是巧勁,根本不會傷人。那士兵卻似乎在等着這一招,一個筋斗翻了出去,跌在地下,乾脆不起來了,大叫:“有人硬闖關卡!打傷官兵!快來人!”
“反了你!拿下!”關城之上一聲大喝,剛纔遲遲不來的守城官,忽然便出現了,身後呼啦啦跟着一大羣士兵,二話不說奔下關城,將三人包圍。
最近會有必須的鋪墊,爲馬上的一個高a做準備,請大家耐心些,就醬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