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大罵聽起來很虛幻,很遙遠,模糊不清,孟破天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或許命不該絕,陰曹地府這麼不歡迎我嗎?
……
半山山崖上。
一棵老松枝幹虯結,探出崖身,翠蔭如盤,在雲霧中忽隱忽現。
老鬆上,悠哉悠哉躺着一個人,蹺着二郎腿,哼着歌,手裡盤弄着幾根長藤,正將藤編織在一起,又用手扯着試韌性。試驗結果很滿意,他烏黑的眉時不時揚起。
裴少帥此刻心情不錯。
墮崖?誰墮崖了?他只是下來遛個彎,順便害個人而已。
他說想殺誰,那就一定要殺誰,不是說着玩的。
不然何必掉這崖呢?當真以爲他會被一個愚蠢的賤人推下崖嗎?
他落下之前已經看清,下頭有棵老鬆,看那枝幹粗壯程度,應該可以承載一到兩個人。
斗篷人截斷鏈子,他也同時抓住了鏈子,心中默算,落到老鬆附近,鏈子拋出,纏住老鬆,爬上樹。然後就在這採藤等待。
等斗篷人下來。
斗篷人一定會下來的。
他最後喊了那句“原來是你!”,斗篷人心虛,一定會下來查看他到底死了沒。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偷襲這傢伙就好。
裴樞狡黠地笑了笑,眼珠烏黑生亮,黃金少帥,到此時,才掩去衝動表象,現一抹只在傳聞中存在的狡猾。
不過那笑意中,微微也有遺憾。
最後一句話是詐敵,他其實沒有看清對方的臉,那傢伙躲得太快了。
不過無妨,這傢伙只要一下來,成爲他手裡一具屍體,想怎麼看就怎麼看。
耳邊風聲鼓盪,裴樞有點心焦,等了已經有一會了,按他推算,斗篷人該立即下來查看纔對,可現在還不見人影。
忽然聽見上頭隱約有聲音,裴樞一喜,坐起身仔細凝聽,似乎有人在大喊什麼?只是隔得遠,山風激盪,聲音被風吹散,實在聽不出來。
斗篷人要下來,似乎不會大喊?
他正覺得不對勁,忽然一陣風過,破開濃霧,擡頭一看,頭頂上流星電閃,大頭朝下栽下一個人來。一邊栽一邊還喊着,“……來……了……”
裴樞一看那造型就知道糟了。
這是個投崖的,不是下崖的,這傢伙這麼驚天動地投崖,一定和他有關,他不能不救,一救,誘斗篷人下崖伏殺的計劃就完全破滅了。
“混賬!白癡!傻蛋!王八羔子!”少帥嘴裡溜出一連串大罵,卻極其迅速地爬起來,精神奕奕地站在樹上,將藤繞在手腕上,盯着上頭的人影。
爲他跳崖的……不會是景橫波吧?
裴樞有點小興奮,心居然砰砰地跳了起來。
理智告訴自己不大可能,景橫波現在可不是當初那個沒啥城府心機的爛漫女子,她已經學會了冷靜和忍耐,宮胤失蹤生死不知那麼大的打擊,她該在帝歌坐鎮,就真的沒有離開一步。現在實在不大可能因爲他裴樞落個崖,就跟着大頭朝下栽下來。
但不是景橫波,此刻此地,還會有誰呢?
裴樞眼睛更亮了,呼吸急促,盤算着如果真是景橫波,該以什麼姿勢來接她,才最安全,而且落入懷中姿勢也最親密……這可是個和她增進感情的好機會,患難時期,向來不就增進感情的良機嗎?
不過一閃念,人影已炮彈般衝到面前,長髮散開,確實是個女子。
裴樞神經繃緊,手中藤條“唰”地彈出,準準捆住落崖人的腰,另一端霍霍纏上自己的腰,擡腿跨步,在松樹上疾奔兩個來回。
落下的衝勢,生生被他改成了橫飛之勢,但人體掉落的巨大沖力,還是讓老鬆承擔不起,“嘎吱”一聲裂響,最粗的那根樹枝斷了一半。
裴樞的原計劃裡,是要用藤條,將斗篷人吊死在半空,此刻還要救人,樹身承擔的力量成倍增加,孟破天還在向下墜,裴樞撲到樹邊,手腕一垂,將她掛住,“咔嚓”一聲,這回整棵樹齊齊斷裂,孟破天再次大頭朝下,尖叫聲也快破天。
樹身一傾,裴樞也向下栽,好在他早有準備,手中牽着一截鎖鏈,從樹上滑下,一把摟住孟破天的腰,順着樹滑一截,手中鏈子掛住突巖停一停,藤條攀崖再停一停,幾次停頓後衝力大減,離地面距離也已經不遠。
驚心動魄時辰過去,此時裴樞纔來得及舒一口氣,有空低頭看一眼。
這一眼立即直了。
“你……”他像看了鬼似的盯住孟破天,“怎麼是你……”
孟破天也已經清醒過來,此刻暈暈陶陶,如在雲端,身邊裴樞男子氣息濃郁,而她在他懷中,感覺到他心跳和手臂的灼熱和有力,跳崖能跳出這樣巨大的驚喜,她歡喜得要暈去,忍不住靠在他胸上,嘆息般地道:“是我啊……”
少帥手軟了。
少帥手一軟,沒掛住藤條,啪一聲藤條斷了。
“唰”一聲兩個人又掉了。
風聲裡,傳來裴樞氣急敗壞的大罵聲。
“混賬!白癡!傻蛋!王八羔子!”
……
夜色已降。
山坳中間的宿營地,數百個營帳大部分黑燈瞎火,一些人遊走在帳篷之間,神色驚惶。
將士們已經明白景橫波的誘敵計劃,按照他們的打算,是準備全營滅燈,裝作齊齊被放倒,誘敵深入的,但景橫波否決了。她認爲以禹光庭的多疑,一定不會相信上游下毒會令所有人都被放倒,裝得太過反而露餡,不如營造出營地混亂的模樣。
此刻,除了那些誘敵遊走的人,大部分士兵已經操戈握劍,等待在黑暗中。
……
一羣黑壓壓的人影,出現在山口,連刀劍都塗成黑色,毫無反光。
當先一人躍上山石,對裡頭凝望,靠山面水的橫戟軍宿營地,看起來有點亂,人也非常少。
禹光庭凝視着那裡,眼神滿意。上游的毒不可能毒倒所有人,現在看起來,應該毒倒了大部分。
這樣更好,軍心散亂,人心惶惶,再遇上一場夜襲,拿什麼來和他作戰?
他需要一場速戰速決的戰爭,因爲聽說那兩位禹國王子,已經開始調兵。
如果沒猜錯的話,一定是女王已經通知了他們什麼,看不出那個一臉風流的女子,行事竟也這般決斷狠辣,不留餘地。
王族不能輕易離開封地,所以他不能出事,不能給對方任何藉口出兵。
禹光庭揮了揮手,身後士兵默不作聲擡上一排大桶,桶是密封的,一股火油的氣味,慢慢彌散開來。
看着密集的營地,感覺着此刻的風向,禹光庭眼底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
……
景橫波一直呆在那些公子哥兒俘虜的營帳中,看守着剩餘的俘虜,分化禹光庭部屬,就靠這些人了。
她皺着眉,心憂裴樞安危,但此刻事情已經這般,現在趕上山也於事無補,不如解決了當前大敵,再定心好好搜索。
一路跌宕,她學會了冷靜,學會壓抑情緒,分辨大局輕重緩急。
宮胤又不見了,但從南瑾的神色裡,可以看出,他不會有什麼事。景橫波輕輕哼了一聲——什麼時候能光明正大的,和她攜手作戰?
暮色越來越濃,她走出帳外,閃到下風處,風中傳來鐵的腥氣,隱約還有些火油氣息。
景橫波微微挑起眉毛。
禹光庭好狠。
這是下了毒還不放心,打算先火攻試探並亂她陣腳?
她身影一閃不見。
……
禹光庭選了四個壯健的護衛,每人扛一個大桶,分四個方向潛近營地。
火攻要從四面八方同時點燃,才能獲得最大效果。
其餘士兵埋伏在兩處山口,只等火一起,一半人趁亂入營殺人,剩下一半是箭手,山崖兩側和山口各自一排,如有人逃出,萬箭齊發。
在三裡外的靠近官道的地方,還安排了一隊精兵,這是考慮到敵方首領一旦逃跑,必經此處,務必擒殺。
可謂天羅地網。
……
往宿營地潛去的士兵,東邊的方向最近,那個士兵也最先到達。
放下油桶,那士兵一手去背後取火把,一手準備翻倒油桶。
手在背後摸個空,士兵一怔,還沒來得及四處查看,後腦砰一聲悶響,眼前一黑。
景橫波從他身後閃出,順手將火把和那士兵懷中火摺子扔了,對黑暗的營地吹了聲口哨。
一個男子應聲而出,身形輕捷非常,是裴樞手下那羣混過天灰谷的校尉之一。
景橫波對他指指油桶,低低吩咐幾句,男子點頭,扛油桶而去。
隨後景橫波身形連閃,如法炮製,另外三個方向的放火士兵都被打倒,油桶被扛走。
清除了放火的人,又等了一會,算着派出去的人應該已經把事情辦好,景橫波又命人在營地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點起火堆。
這四個火堆,當然離宿營地有距離,四面易燃物全部清除,看似烈火熊熊,其實根本傷不到人。
但在遠處守候的禹光庭等人,無法確定火頭遠近,只看見四面忽然火起,火光走人影奔走慌亂,人卻不多,不由喜道:“成了!”
禹光庭沉聲下令,“按照原計劃,一半入營!另外,不必再傳令臨州私軍靠近,咱們的人夠對付了,只讓他們守住最外圈!”
“是!”
一羣扎束停當的士兵,在一個參將的率領下,撲入營地之中。禹光庭站在高石上,眼底閃出淡淡笑意。
景橫波此刻,眼底也閃出淡淡笑意。
一隊隊黑衣士兵,鬼魅般蛇行而入。
他們揣利刃,叼匕首,趁夜潛入,準備大肆收割生命。
他們爬上崗樓想要暗殺崗哨。
卻被崗哨的鐵索,吊在了樓頭。
他們經過毫無動靜的帳篷。
被帳篷側的人抹了脖子。
他們掀開帳篷躥入。
後心忽然捱了一刀。
他們潛入巡夜兵丁身後。
巡夜兵丁忽然回身,身後又來一人,猛地勒住他們脖子,前方一人一刀捅入腹部,“哧”一聲。
黑暗中,明滅的火光裡,這樣低沉而壓抑的“哧哧”聲,不絕。
每一聲,都是一條本想收割別人,結果被人收割的生命斷絕之聲。
爲了實現無聲暗殺,他們分散進入,然後被人各個擊破。
一刻鐘時辰,進入的精英隊伍,死去大半。
死去大半之後,有人終於發覺不對,一聲厲哨響徹半空,是通知外頭,也是通知已經進入營地的士兵,聚攏來,衝擊主帳!
當他們全部現身拼死一搏,那些隱藏的橫戟軍也便現身,黑暗中幢幢人影浮現,密密排成人牆,都咧嘴笑出森然的白牙。
禹光庭屬下精兵,到此地步,別無退路,不過拼死而已。
浴血滿身,拋命無數,幾番衝擊之後,他們終於逼近了大帳。
從第一蓬火燃起,景橫波便一直沒有離開。
女王一直站在帳中,像一個鮮明的靶子,或者一蓬灼熱的火,吸引着那些死士,前赴後繼。
黑暗中有人高喊,聲音雄渾,“攝政王有令!無論傷亡如何,只要殺得女王,便算我等勝!事後高官厚祿,封妻廕子,絕不食言!”
又有人大叫:“殺女王者,賞黃金千兩,有職者原地升遷三級,無職者立授校尉!並可指定子弟一人入御林軍,享軍中最高供奉!”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幾乎立刻,那些精疲力盡的死士,便重新振作起了精神,黑暗中眸中熠熠閃着的不僅是勇氣,還有對榮華富貴的渴望。
蔣亞等人在景橫波的暗示下,始終將圍攻的士兵控制在不多不少的範圍內,讓他們逃不掉,卻又似乎能看見接近主帳殺掉女王的曙光,逼得那些死士,在鮮血鋪就的道路上一路掙扎一路倒下再一路接力一路向前,拼殺。
而女王,穩穩地站在那裡,甘當黑暗中的燭火,引飛蛾忘命來撲。
那些活人一個個變成屍體,那些屍體一具具在面前倒下,那些流出的鮮血浸溼了道路,那一截短短道路,滿是血肉和死亡。
景橫波始終一動不動。
她是女王,是軍隊的核心,是數千士兵和百萬百姓支柱,從她攻入帝歌那一刻開始,從她無法挽留宮胤那一刻開始,從她在帝歌城下,看見那三面旗幟開始,她便知道,她再不能退。
一人性命與百人性命,百人性命與萬人性命,不需計算輕重。
她依舊覺得噁心,依舊不願見人間慘景,但更不願見那些失去、無奈、被壓迫、被欺辱、以及連選擇都不能有的,生命中時常閃現的寒冷雪夜。
“呔!”
大喝聲裡,刀風劈下。
風大到將她的劉海掀起。
最後一個死士,在鮮血和泥濘中,踏着同伴屍首,終於衝到她面前半丈。
他高舉的刀光,閃進她眸中,刀光如匹練,倒掛而下,下一瞬就是死亡。
那死士眼底已經閃出狂喜之色——到得此刻,殺了女王已經成了執念,再考慮不到高官厚爵,只想着這許多兄弟,不能白死。
刀鋒離她天靈蓋近在咫尺,髮絲被刀鋒碎斷,烏沉沉飛揚。
橫戟軍在驚呼。
那死士張開嘴,準備狂笑,迎接成功後的死亡。
人影一閃。
也似刀光閃現,忽焉不在。
刀下忽然就沒了那個人。
“啪。”一聲巨響,那拼盡全身力氣的一刀,砍裂了厚厚地毯,砍進了黃土地面,砍上了地下石頭,砍成兩半。
刀嵌在石內,一時拔不出,那力大無窮的死士,也忘記了拔,保持着那個劈刀的姿勢,怔怔地看着地上巨大的裂縫。
那裂縫,似砍在自己心上。
女王呢?
女王呢!
身後,傳來女王慵懶又從容的語聲,“可等到這傢伙劈完了。我去瞧瞧外頭。這裡交給你們了。”
死士眼前一黑。
“噗。”一口鮮血,狂噴於刀上。
不等橫戟軍士兵一擁而上,他已經重重地倒了下去,臨死眼眸大睜,望着那一路兄弟屍首,望着那羣拼了自己命送他到女王面前的兄弟,望着已經飈到山外的女王背影。
所有眼神,寫滿不甘。
丈夫可死於沙場,馬革裹屍。
怎麼能被女人陰死!
……
禹光庭一直站在高石上。
原本勝券在握,漫不經心,忽然他皺起了眉。
那幾個方向的火,怎麼一直沒有擴大,似乎還在不斷縮小中?
還有,自己派進去的精兵,現在應該已經過了暗殺階段,爲什麼營地還是動靜不大?
他覺得不好,正要跳下高石,命令士兵加強戒備,忽然嗅見一股濃烈的火油氣息,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那邊的火氣飄過來了,隨即他發現這氣味實在太濃烈了。
他心中如電劈過,再開口時聲音都將撕裂,“散……”
“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
“嘩啦”一聲,頭頂下了一場雨。
那雨黏黏的,濃烈的火油氣息刺鼻,禹光庭驚駭欲絕——火油!
這場雨不僅下在他頭上,還潑了那羣守在山口的箭手一身。
隨即幾個火把砸落,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蓬!”一聲,頓成火海。
無數人在火中滾動慘呼,無數火人掙扎着往樹叢裡撞,往山石上滾,想要滅掉自己身上的火,初夏季節山林茂密,都是易燃物,滾到哪燃到哪,整座山口,都被一片烈焰包圍。
橫戟軍在山口處迅速挖地溝,阻擋那些火侵襲營地,順便把想衝進來求生的敵人推進溝裡。
禹光庭此時顧不得士兵,張開雙臂大喊:“救我!救我!”
他的幾個沒有着火的親信,拼死衝來,將他架到火勢較小的地方,一陣拼命拍打後,禹光庭滿臉灰黑,頭髮零落如狗啃,渾身上下衣不蔽體,縮在風中抖抖如鵪鶉。
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忽覺身邊一陣風過,風中隱隱有香氣,香氣隱隱熟悉,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身上一冷,那件燒得差不多的袍子被剝了下來,連同腰間的玉佩錦囊,統統都被摘下。
那陣風隨即便颳了過去,只留下一個慵懶微啞的聲音,“禹光庭在這裡,活捉他!”
禹光庭一睜眼,就看見一隊一看就輕功超卓的男子,向自己包抄而來。
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跑。
攝政王跑得挺快,身上只剩下的大褲衩子,在風中一掀一掀,露一片雪白屁股。
……
同一時刻,火攻發生在禹光庭佈置伏兵的另一處山口,以及那隊在官道附近埋伏的精兵隊伍中。
四桶油,景橫波都有安排,除了這三處,還有一處留給更遠外圈守着的臨州貴族私軍。
火燒起的時候,身在那羣精兵中的宮胤,最先發現不對勁。
“火油!小心!”
隨即火光便亮起,精兵們所在位置,不似禹光庭所在山口,有地形限制,他們的位置相對寬闊,可以躲避火勢。
有人便要逃開,卻被宮胤喝住,“兵兇戰危之時,殿下必定遭遇危險,你們四散而逃,是要做逃兵嗎!”
衆人頓時站住,驚出一身冷汗,禹國對逃兵懲罰極爲苛刻,幾近滅族,衆人當然不敢。
宮胤便道殿下此時定然遇險,但殿下有親信護衛,定然不會有性命之危,此時這支隊伍如果趕入接應,定然會被殿下視爲忠心部屬,升職立功,唾手可得。
衆人紛紛點頭,都覺謀士畢竟是謀士,句句在理,又感激他剛纔提醒火油之功,當即沒受傷的人整隊,趕往山內。
宮胤不良於行,但內力仍在,只需要手腕輕按樹木或者崖壁,便可掠出數丈,士兵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輕功,都驚羨讚歎,覺得跟着這樣文武雙全的軍師,勝算在握,步子跑得更快。
當然是離死路越來越快。
宮胤將他們引向的,是靠近橫戟軍營地的一座半崖,跌下去如果不死,正好落入營地之內。
當然,宮胤對這羣士兵的說法,是帶他們抄一條安全近路,早點接應到殿下。
黑夜中,身上有火油的人不敢舉火,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走于山路,遠遠地聽見喧囂,感覺到火光,都覺得果然抄了近路,可以早點在殿下面前立功。
掠在最前面的宮胤,忽然一個翻身不見,士兵們大驚,正止步茫然尋找,卻聽見稍低處宮胤聲音,“此處有個矮坡,衆位將士滑下便可,放心,很矮,不至於受傷。”
衆人聽見他聲音果然在不遠處,矮坡果然很矮,當即放心,一個接一個跳下去。
八百人很快跳完了。
底下隱約有歡呼聲——橫戟軍營地,天降敵人,還都是摔得半死的那種,簡直是一份大禮。
雖然沒人知道這八百人都是被宮胤坑下去的,但不妨礙他們歡天喜地地接收禮物。
山崖下,宮胤靜靜等人全部跳完。
他跳下山崖時,雙手攀在崖邊,在崖底下說話,聽起來當然很近。
等人全部被他哄着自己跳進了坑裡,他雙手用力,一個翻身,便打算翻回崖上。
一雙手忽然接住了他的雙手。
宮胤大驚。
他全身真正能動,就是雙手,雙手一旦被制,他便等於是廢人。
他先前抵達時,已經確定四周絕對無人,這才冒險落崖誘騙,此刻八百人全部落下,這人從哪來的?
一張臉從上方探了出來,頭髮亂糟糟的,臉上烏漆墨黑的,灰和煙一塌糊塗,根本看不清臉容,但可以確定的是,是一個被燒過的人。
宮胤心中一沉。
此時被燒過的人,除了禹光庭的人還有誰?
那人半身探出崖外,腰上掛飾垂在他眼前,赫然是禹光庭的玉佩和錦囊,他從不離身的東西。
“禹光庭”雙手抓緊他的手,探頭看看底下,再看看他,眼神閃動,滿滿不懷好意。
宮胤冷冷瞧着他,催動內力。
下一霎,他的真力便會凍住禹光庭的手,讓他出手不了,只是現在他的身子被禹光庭拉住,禹光庭半身在崖外,他一被凍僵,必然會栽下,連帶他一同栽下,這高度雖然不如裴樞掉落的崖一半,但一路山石嶙峋,跌到底也差不多半死了。
但此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他不能落入禹光庭手中,給景橫波帶來隱患。
內力將要催動。
“禹光庭”忽然鬆開一隻手,反手從背後抽出一根棒槌,“砰”一棒,打在他頸後。
宮胤吭也沒吭一聲,便暈了過去。
“禹光庭”此時才嘿嘿一笑。
笑聲慵懶,微帶狡黠,幾分沙啞,幾分媚惑。
景橫波的聲音。
女王陛下穿着破破爛爛的王袍,吭哧吭哧將她的男人,從崖下拉了上來,擱在自己膝上,順手一抹臉上菸灰,拍拍他的臉,心懷不軌、滿眼淫光,得意洋洋地道:
“老公,上次算錯了,安全期剛過,現在是排卵期哦。”
------題外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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噴完血想不想噴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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