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姚夫子雖然在周家已經住了一個月了,但像現在這樣單獨同周青梅相處的機會還真是頭一遭。他知道周青梅心中最關心的便是自己的兒子,便挑揀着說了一些聰哥兒在書院裡的事情。
周青梅果然聽得十分的認真,嘴角始終噙着一抹溫柔的笑意。
周青梅將姚夫子推輪椅回他房間後,便要離去。
這時候姚夫子的女兒姚素素也蹦蹦跳跳地過來了。
姚素素看到周青梅,立刻蹦到她懷裡,軟軟喊道:“梅姨。”
周青梅聽着小蘿莉軟軟糯糯的撒嬌,心都要化成了一潭水,她拿起一方手絹,輕輕擦着姚素素的額頭,嗔怪道:“玩得一身汗,怎麼都不懂得擦一下?”
姚素素現在也就六歲,別人看她年紀小,以爲她不懂,所以常常在她面前肆無忌憚說點以前的事情。因此姚素素心裡很清楚,自己的生母因爲嫌棄父親當時落魄,便跟父親和離,拋下他們父女兩,另過好日子。在姚素素眼中,會給她做好看的衣裳,會溫柔地給她擦汗夾菜的周青梅更符合她心目中的孃親形象。
偶爾,還是小孩子性格的她也會暗暗希冀:要是梅姨是她的孃親就好了。誰也不知道,她可羨慕周聰了。
她眯了眯眼,很享受周青梅帶着淡淡清香的手絹在她額頭輕輕拂過的溫柔觸感,她笑得一臉天真無邪,“我下午和靜靜一起玩耍了。”
靜靜對於住在周家的小孩子還是比較給面子的,甚至姚素素偶爾爬上她的背,他也不會嫌棄。姚素素又還沒識字,對於狼的危險懵懵懂懂的,在她眼中,靜靜無疑就是一個可靠又好玩的大玩具。
周青梅問聲細語地同姚素素說話,之後才離開。
等周青梅離開後,姚素素立刻撲倒父親的膝蓋,她年紀雖小,卻很懂事地撲向了父親沒有受傷的那邊。
姚夫子看着女兒的眼神是滿滿的慈愛,“素素很喜歡周夫人嗎?”
姚素素重重地點頭,掰着手指數了起來,“素素喜歡梅姨,喜歡靜靜,喜歡安寧姐姐,喜歡慧姐姐,喜歡周奶奶……”她將喜歡的人一個個數了過去,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不過素素還是最喜歡爹爹。”
姚夫子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女兒的開心便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幸福。
姚素素睜着一雙天真無暇的眼睛對他說道:“爹爹,爲什麼我不能有梅姨這樣的孃親呢?是我不夠乖嗎?那素素會很乖很乖的……”說到後面,眼眶已經紅了紅,泫然欲泣的。
姚夫子想起自己那位妻子,也不由在心中嘆了好幾口氣,偏偏在女兒面前又不能表露出半分,只是依舊端着溫和的笑容,將話題轉移,“素素看來真的很喜歡周夫人啊。”
姚素素重重點頭。
姚夫子想起了周青梅溫柔淺笑的模樣,眼神黯淡了幾分。在他當了玉山書院的先生後,一個月至少也能夠領十兩銀子,養家餬口不在話下。加上他膝下又只有素素這個女兒,導致城裡也有不少戶家中有未出嫁閨女的人家對他趨之若鶩,只是這些人在他心裡,終究還是比不過周夫人。
只是……他雖然落花有意,但卻不知道周夫人的意思,平時也不好唐突了她,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即使周夫人有意,周家不願她再嫁的話,又會如何?
只是姚夫子也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性格,終究還是決定要好好趁這段時日在周家人面前表現一下自己。
姚夫子並非那種很會遮掩情緒的人,他稍微表現一下,大家便基本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終究是讀聖賢書的舉子,即使想要表現自己,也不敢唐突了周青梅,最多就是言語更加溫柔周到,行事越發妥帖。
周李氏看在眼底,倒是給他加了不少的分數。
周慧和安寧則是在一旁抿嘴看熱鬧,念在三嫂的臉皮很薄的份上,安寧倒是沒有打趣他們。
周青梅自然也看出了姚夫子的心思,又羞又惱:她現在可沒有這個意思呢!這人可真是……
在周圍人的影響之下,久而久之,周青梅的心思也漸漸發生了一些變化。
安寧甚至私下偷偷和周慧打賭,打賭三嫂究竟什麼時候纔會拿下,她自己是賭三個月,還直接賭五十兩銀子。別看姚夫子似乎動作跨步不大,但人家打的就是溫水煮青蛙的主意,這點可瞞不過安寧。
周慧想了想,“三嬸孃臉皮很薄,我覺得肯定需要個一年半載的。”周慧也賭了五十兩銀子,她現在攢的銀子可不少,稱得上是小富婆一個。從中拿出五十兩也不算什麼。
好巧不巧的,安寧和周慧難得一次的打賭,正好被周李氏給撞到。
周李氏當場直接沒收了她們的賭金,瞪了兩人一眼,“你們兩個真是的,居然拿青梅打賭。”
安寧自知理虧,只是訕訕一笑。
將銀子收走後,周李氏才說道:“那我賭三個月到半年之間好了,二十兩。”
安寧和周慧眼皮跳了跳。
安寧忍不住說道:“娘,你還說我呢,你自己不也是打賭了。”
周李氏哼了一聲,“陪你們丫頭片子玩一下而已。”
說罷,又招呼安寧一起去幫忙做飯。偶爾,周李氏也是會想要下廚的。
安寧則發誓要爲自己和慧姐兒的五十兩給討公道,“娘,那你好歹把錢還我們吧。”她倒不是缺這點錢,不過就是拿來玩笑一把而已。
周李氏撇了撇嘴,“等結果出來後,若是我輸了,再把錢給你們。我贏了的話,自然就不用給你們了。”
她心道:這兩個傻丫頭,居然還要跟她要錢!反正青梅對姚夫子似乎也不是完全無意,等三個月後,若是還沒有成果,她直接以青梅長輩的身份成全她也是可以的。怎麼算,都是她贏啊!
周李氏頗爲自己的英明神武感到自得。
……
時間就這樣在姚夫子溫水煮青蛙的過程中緩緩溜走了。四月底的時候,碧玉和林嬤嬤一臉焦急地上了周家門。
林嬤嬤臉上再也沒有以前那種隱隱高傲的神態,一見面,就對着安寧跪了下來,“安寧姑娘,求求你,幫忙勸勸我家姑娘吧!”
碧玉也在一旁跟着掉眼淚。
安寧被他們這樣弄得二丈摸不着頭腦——在這兩人氣勢洶洶過來的時候,她一開始還以爲自己小動作被發現呢。
“你們這是在幹嘛?可人怎麼了?”
林嬤嬤急得眼眶都紅了,“我家姑娘,前天突然一直嚷着要出家當尼姑!誰勸都說不聽!”
安寧也跟着驚訝地捂嘴,“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要當尼姑了?可人姐姐回去之前,明明還好好的,那時候她還很開心地表示日後要下帖子請我去玩耍呢。”
她面上一副十分驚訝的樣子,心中其實有幾分的明悟:恐怕顧可人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爲了替她父母贖罪吧?安寧驚訝的只是,這姑娘明明一早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決定,偏偏能夠忍到現在才爆發。
她轉念一想,又有些不可思議:顧可人,不會是因爲怕牽扯到她,所以直到回去後至少半個月後才爆發的?如此這般,根本就不會有人將事情聯想到安寧身上。
想到這個可能性,安寧心情不免有幾分的複雜:在她同顧可人的交往之中,雖然或許有一分的真心,但終究還是利用居多。利用顧可人幫可欣姐姐找出真相,利用顧可人打擊顧越和顧唐氏。卻沒料到,顧可人卻是真心實意將她當做好友,還爲她考慮到這些。
林嬤嬤渾濁的眼睛留下了悔恨的眼淚——作爲顧可人的奶孃,撫養她十多年,雖然名義上是主僕,但在情感上,她是將顧可人這位主子當做女兒的,偏偏她如今卻一門心思地想要出家,說是要爲他們這些做錯事的人懺悔。
想到這裡,她心中的悔意更深——早知道,就應該將事情隱藏得好好的,讓可人小姐再也看不出。
面對安寧一臉疑惑的眼神,她又不能說出這真相,只是默默垂淚。
碧玉焦急地看着安寧:“安寧姑娘,我家小姐一直說你是她的知心好友,你若是勸她,她說不定會聽你的話!求求你了!”
說罷,她連忙低頭,在地上磕頭了起來,力道一點都不小,很快額頭就磕紅了一片。
林嬤嬤也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眼睛發亮地看着安寧,然後跟着碧玉一起磕頭。
安寧有心過去看看顧家的情況,說不定還能瞧一把熱鬧,現在正是很不錯的機會。她嘆了口氣,裝作被碧玉說服了的樣子,扶起她,“起來吧,我隨你們過去就是。不過我也不知道可人會不會被我給勸服。”
林嬤嬤連忙道:“若是能夠勸服了小姐,安寧姑娘您便是我們顧家的大恩人。”
安寧心道:這林嬤嬤若是知道我對顧家做的哪些,恐怕到時候會直接將我當仇人看了。
她微微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她要去州府的話,肯定得跟周李氏說一下。
安寧將原因同周李氏稍微解釋了一下,周李氏也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一個小姑娘,怎麼突然要出家呢?”顧可人在她們周家也住了一段時間,雖然是知府之女,但從不盛氣凌人,待誰都很有禮貌,因此周李氏對顧可人的印象還是十分不錯的。
林嬤嬤和碧玉不好在外人面前直接說出這種家醜,都垂着頭不語。
周李氏嘀咕道:“就算想不開,也應該當道姑纔是。好好的,當什麼尼姑呢!”
安寧站在她身旁,恰好將她的低語收進耳中,差點按耐不住地要笑出聲。她孃的關注點簡直是……
周李氏看着安寧,道:“那你就過去勸勸她吧。”
安寧嚴重懷疑,倘若顧可人是要當道姑,她娘就不會讓她去阻止了。
林嬤嬤和碧玉也是連夜趕了過來,聽聞安寧願意過去,立即就要出發,全然不顧自己疲憊到了不行的身體。
安寧帶上桂圓、以及蔚景和蔚海——這幾乎都要成爲她出門的標配了,安全第一。
坐上馬車後,林嬤嬤和碧玉似乎深怕她們晚到一步就會害的自家小姐削髮爲尼,吩咐車伕駕車快點,一路上那馬車行駛得飛快,蕩起了一陣陣的塵土。若不是坐在車內,安寧恐怕都要吃一嘴的黃土了。
原本晚上才能到州府,因爲這麼一趕路,傍晚時分就已經到了。
一到知府的官邸前,林嬤嬤連忙將安寧引了進去。
安寧走進正堂,便看見顧唐氏一臉憂鬱地坐在椅子上,見到安寧後,站起身子,“安寧姑娘,你同小女素來關係交好,還請你多多勸她一回。”
說罷,還直接不顧輩分,向安寧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顯然是將最後的希望都壓在安寧身上了。至於唐荷花則是在她身後,有些不甘地咬着下脣,也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安寧躲開身子,只是受了半禮。這顧唐氏能夠引得顧越多年身邊都只有一個她,還爲了她冷酷對待原配,可不單單是憑藉着表妹的情分,那長相也是十分不俗。只是大概是因爲被女兒給傷透了心,現在的她全然沒有上次見面的風度,神情憔悴,怎麼看都是一個爲女操勞的母親形象。
若不是她對顧可欣的母親,對顧可欣下了那樣的狠手,從外貌來看,安寧還真看不出她是那種心狠手辣之人。
安寧只是對着她稍微寒暄了一下,便被領着去見顧可人。
走之前,還可以聽到唐荷花勸慰的聲音:“姨母您也別難過,表姐只是一時迷了心智,纔會做出這樣傷人心的舉動,說不定等她過幾天清醒過來以後就後悔了。”
安寧嘴角抽了抽——這唐荷花,嘴上是在安慰人,但實際上就是在火上加油啊。
碧玉也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只是現在終究還是她家姑娘爲大,沒空計較。她在心中發狠道:等姑娘醒轉過來後,定要告訴她表小姐的行爲!這算是哪門子的親戚啊!
碧玉在顧可人的門口停下,敲了敲門。
顧可人冷淡的聲音傳了出來,“我不是說了嗎?我不想見人。我也不會改變自己主意的,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安寧輕輕咳嗽了一聲,“就算是我來了,你也不見嗎?”
裡面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安寧在門口等了片刻,房門終於打開,顧可人一身白衣,頭髮直接散了下來,她也不看碧玉,側了側身子,讓安寧進來,“你怎麼來了?”
安寧說道:“想來就來了。”
顧可人直接將門給關上,將碧玉這個她原先的心腹丫頭也給關外面,屋內只留下她和安寧兩個人。
她門窗都是緊閉着的,這屋子的採光又不是很好,屋內頓時就黑了下來。
安寧道:“怎麼不點燈?”
顧可人扯了扯嘴角,“人若是將心給蒙上了,點燈不點燈,又有何差別?”
安寧笑道:“你說話倒是越發有禪味了。”
顧可人看着她,直接在牀沿坐下,“我以爲你是我的知己,定不會阻止我的。”
安寧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爲何突然想要出家,但還是覺得很可惜。”她的手輕輕執起顧可人的頭髮,“多好看的頭髮啊,若是當了尼姑,這滿頭漂亮的頭髮就留不住了。既然如此,你何不選擇當道姑就好?”
安寧這趟過來,根本就沒打算勸服顧可人,在她眼中,顧可人若是當道姑也是好的。若她所料的沒錯,顧越恐怕這段時日就要倒了大黴,顧可人作爲他的子女,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倘若在那之前,直接當道姑,屬於方外之人,那麼那些對於女眷的懲罰也就落不到她身上。
這整個顧家,安寧也就對顧可人有點憐惜之情,其他人無論落得什麼下場,她眉毛擡都不會擡一下,還會在心底叫好。
安寧又道:“這年頭,當尼姑可不一定能夠清靜下來。”她挑揀着說了一些尼姑庵中藏污納垢的事情,比如一些亂七八糟的庵中,姿色不俗的尼姑甚至會被庵主逼迫着接待王孫貴族,甚至還有公子哥就是好這口,聽得顧可人臉色發白。
安寧雖然是誇大了言辭,但也是有幾分的事實,周李氏喜道厭佛,平時沒少說這些事情來敗壞一下佛道在大家心中的形象。當然,安寧覺得道觀中也不可避免會有這些問題,大家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只是她現在可是要說服顧可人當道姑,自然不會說道觀的壞話了。
顧可人咬了咬牙,蒼白的臉襯得她越發的楚楚可憐,“真的嗎?”
安寧用力點頭,“你知道,我從來是不會對你說謊的。”
顧可人嘆了口氣,說道:“我再想想吧。”
聽起口音,已經有了鬆動之意。
安寧趕了半天路過來,又說了這一通話,神色不免帶出了幾分的疲憊,顧可人將她當做朋友,哪裡忍心她爲自己勞累,連忙喚碧玉過來,好好帶安寧用晚膳後去休息。
碧玉點點頭,連忙將安寧安置在顧可人房間附近的客房中。
安寧多嘴問了一句,“怎麼你們家小姐的房間裡光線不太好?”顧可人作爲顧家嬌寵的小姐,在顧唐氏心中甚至不比她那兒子差,她的房間怎麼看,都應該是好的。
碧玉咬了咬下脣,半響才輕輕說了句:“那是原先大小姐的閨房。大小姐去世後,小姐分外想念她,便直接搬了進去。”
她像是害怕話語被別人聽到一樣,說得很輕很輕。
安寧瞬間瞭然:原來如此。
……
她跟顧可人說的那通話,自然會有人傳到顧唐氏耳中。
晚膳的時候,顧唐氏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安寧。
雖然說被這麼一個風韻猶存的美人盯着是件享受的事情,但安寧對於蛇蠍美人一向無愛,她開門見山問道:“顧夫人似乎有什麼想說的呢。”
一個顧夫人,比起對顧可人的可人姐姐,明顯生疏不少。但顧唐氏現在可沒有心情注意到這些,“安寧姑娘,您爲何要讓小女當道姑呢?”
安寧早就已經想好了藉口:“顧夫人,可人姐姐心意堅定,一時半會兒肯定難以改變她的想法,堵不如疏。在我看來,不如暫時順了她的心意,等她吃了苦後自然就會迴轉過來。但是倘若真去當尼姑,可人姐姐肯定是要剪掉三千煩惱絲,反而有諸多不便。因此我才勸她當道姑,即使她過段時日想通了,要還俗也容易許多。”
她這麼一解釋,顧唐氏立即理解了,臉色溫和了許多,還用感激的眼神看着安寧,“還是安寧你想得透徹。這孩子……真是急死我了。我只怕有了這一遭,她日後的名聲便不太好聽。”
安寧繼續道:“我聽說可人姐姐現在所住的房間是以前府上那位大小姐的房間。”她剛提到這一遭,顧唐氏和唐荷花都不可避免地變色了。
安寧裝作沒看到,“如此看來,可人姐姐與她姐姐真是姐妹情深,讓人動容。倒不如往外放話,就說她是爲了早夭的姐姐祈福,纔去當了道姑,日後也不會有人拿這個說嘴。”
顧唐氏一聽,覺得這的確是個好主意,不禁欣賞地看着安寧——這位周鄉君真是不負蕙質蘭心的評價,可人能夠有這樣一位悉心爲她考慮的朋友,真是好運道。
她感激道:“還是安寧你想得周到,就這樣辦。”
安寧本來就打算讓顧可人這位顧家如今僅剩的良心暫時脫離顧家,所以也不遺餘力當說客:“我同雲水觀的雲水道人有過幾面之緣,雲水道人是衆人皆知的得道高人,若是可人姐姐在雲水觀中,運氣好,得了雲水道人的緣法,說不定還能成爲他的弟子呢。”
雲水道人的名聲可不僅限於宣州,整個大周都是知道的。能同他扯上一點關係,顧可人日後就等於多了一份保障。
顧唐氏眉眼之間涌現出了喜意,更是直言:“以後安寧姑娘你的事情便是我們顧家的事情。”
唐荷花原本還想着,顧可人一心當尼姑也是好的,正好壞了名聲,沒人娶她後,她哥再勉爲其難娶了她,那還怕顧家不對他們好嗎?偏偏好好的主意卻被周安寧給破壞了,這讓她如何不氣惱?
顧可人即使任性耍性子,仍然有人願意給她鋪一條青雲之路,這更是讓唐荷花憤恨不已。
她忍不住道:“可人表姐真是好運氣,有機會聆聽雲水道人的教誨,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機會?”若是她也能夠成爲雲水道人的弟子,那麼還怕沒有好姻緣嗎?
安寧淡淡道:“我雖然同雲水道人有幾分交情,但也只能將可人姐姐託付給他,再多就沒法了,我可沒有那麼大的臉面。”
當着顧唐氏的面,唐荷花也不敢說出“那就把機會讓給我”這種話,只是桌子下的手已經將一方帕子絞成了麻花。
安寧吃完一碗飯,又喝了一碗湯後,便退下去休息去了。顧家對她現在的印象好得不能再好了,現在在顧府中,她一點都不擔心會有什麼危險。更何況,一位鄉君若是在自己的府邸出事,無論是顧越還是顧唐氏恐怕都會吃不完兜着走,因此安寧神色之間十分放鬆。
顧唐氏在女兒的問題解決後,理智也開始回籠。唐荷花這些天那些小伎倆,在她已經清明瞭的頭腦面前,哪裡隱藏得住。
她的眉毛皺了幾瞬,隨即鬆展開來,和顏悅色對唐荷花這個別有心思的外甥女說道:“荷花,這幾日一直留你在身邊服侍,真是辛苦你了。”
唐荷花只當姨母想給她好處,立即樂呵呵道:“不辛苦不辛苦,能夠替表姐孝敬姨母是我的福氣。”事實上,她恨不得顧唐氏是她的母親,自己是知府嫡女呢。
顧唐氏聲音依舊溫和,語氣卻有幾分的不容置疑,“我怎麼能夠因爲自己的緣故,而不讓你回去孝順你父母呢?你來了那麼久,你爹孃肯定很擔心你。乾脆姨母明天送你回去。放心吧,姨母肯定會好好給你準備一份添妝的禮物的。”
顧唐氏話說得再好聽,這一番話仍然是毋庸置疑的逐客令。
唐荷花直接驚呆了,她這是要被趕回去了嗎?
“姨母,我,我可以留下來的!”她平時心眼再多,也就是十多歲的小姑娘,哪裡鬥得過顧唐氏。
顧唐氏仍然是微笑的模樣,“荷花不必擔心,姨母肯定會送你一份大禮的。好了,表小姐這幾日只顧着服侍我,想來很是疲憊,你們還不送表小姐下去休息一下。”
唐荷花甚至連多餘的話語都還來不及說出,就被丫鬟給強硬地帶了下去。
得知唐荷花被送回去的消息,安寧也只是嗤笑一聲:“跳樑小醜。”
唐荷花之所以能夠認識宣州的一些閨秀小姐,也是因爲有顧唐氏這個姨母。等顧家倒了,唐荷花也就不足爲慮了。
唐荷花離開的第二天,顧可人也成功被安寧說服了,打算跟着安寧一起去雲水觀。
顧唐氏擔心女兒日子過得清苦,指揮人將女兒一些常用的東西也給一起搬上了馬車,顧可人對着安寧還會笑笑,對着自己的母親反而神色冷淡不少。
顧唐氏心中酸澀,偏偏又無法對女兒解釋什麼——畢竟她做的那些事情也沒有什麼好洗白的。
她張了張口,壓下胸口難受的情緒,“可人,外頭不比家裡,若是不開心,就回來吧。娘永遠等着你。”
顧可人神情微微動容,最後眼神複雜地看着自己的親孃,“娘,你們也好自爲之吧。”
話語之中帶着淡淡的傷感。
顧唐氏眼眶瞬間就紅了。
顧可人轉身同安寧上了馬車。
這時候,林嬤嬤卻突然跑了過來,直接跪在顧唐氏面前,“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家添丁!添丁他被抓走了!”
聲音是顯而易見的慌亂。
安寧放下了馬車的簾幕,對外頭駕車的蔚海說道:“上路吧。”也將林嬤嬤的哭訴聲甩在了後頭。
林添丁被抓了……想來顧家的倒臺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安寧轉過頭,注視着顧可人,顧可人現在所穿的衣服都已經換成了素色——應該說從給顧可欣上墳後,她所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裳。
安寧同她說了一些話後,便安靜地坐着,聽馬車軲轆軲轆前進的聲音。
回到開原縣後,安寧很快就帶着顧可人上了雲水觀,她原本是打着若是雲水道人不同意,就先將顧可人送到別的道觀的主意,好歹先有個道牒再說。
本以爲得花不少的功夫做功課,安寧甚至還打算送一些現代題目給雲水道人,誰料到,雲水道人居然一口就應了下來。
安寧驚訝地看着雲水道人,隨即醒悟過來,“有人同你打過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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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水道人只是笑而不語,“雖然我不打算收女弟子,但是收留她是沒什麼問題的。”
對於安寧而言,這樣的結果已經很讓她滿意了,她鄭重其事道謝。
雲水道人受了她這份謝意,說道:“你若是真心要感謝我,不如你那工坊中的冰糖,多送幾斤給我,讓我泡茶喝也好。”他嘆了嘆,“你那冰糖賣的太貴,我都吃不起了。”
安寧現在冰糖工坊裡,一個月大概能出冰糖三千斤,三千斤的冰糖即使一斤賣兩百文錢,鑑於數量不夠的緣故,仍然每次剛擺出來,就一搶而空,因此她打算等這件事結束過後,就趕緊擴大一下冰糖的規模,好歹得讓出廠量達到每個月一萬斤。
她微微笑了笑,“等以後,我每個月都讓人給你送十斤冰糖過來。”
雲水道人這才滿意地點頭。
在安寧的安排之下,顧可人就這樣暫時在雲水觀中安頓了下來。
……
五月初的時候,宣州知府顧越因爲貪污等罪名,全家被抄,顧越和顧唐氏直接被流放,顧家的財產都被抄了,下人也被重新拉去賣了。只有顧可人因爲已經入了道門,有了道牒,所以纔沒有因此被充入教坊之中。她雖然逃過一劫,但唐家可就遭殃了。
唐家雖然沒有所謂貪污的罪名,但是卻被翻出了十六年前,唐傢伙同當時的顧唐氏在顧越的原配顧楊氏藥中動手腳的事情,加上唐家沒少藉着知府的名頭作威作福,那些苦主見顧家倒了,一窩蜂地去狀告唐家。罪名積累之下,唐家甚至被顧家還要悽慘。顧唐氏的父親和弟弟皆被判了秋後問斬,顧唐氏的外甥唐建言同樣是流放。唐荷花被衝入教坊之中,唐家的下人同顧家的一起發賣。
顧越倒得如此的迅速突然,官場上的人還來不及驚訝,便已經塵埃落定了。顧越的倒下卻只是一個開始,陸陸續續的,東坪州知府、宣州巡撫、南海道總督、鎮遠大將軍……一個個官員都被罷黜,官場上等於是發生了六級以上的大地震。
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這些官員甚至還來不及給自己拉來幫手,就已經沒有翻身的機會。
大周天子凌青恆趁這個機會好好樹立威嚴不說,還敲打了手下這些不安分的大臣和兒子。一時之間,官場噤若寒蟬,基本沒有人敢對天子的做法發表什麼意見。至於顧越的倒臺,也因爲有了那些更爲重要的官員襯托下,也就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很快的,新上任的宣州知府也抵達了宣州。
……
昏暗的牢房中。
顧越同顧唐氏關在同一個牢房中,唐家的人則是在另一個牢房中。
“都怪你們,若不是你們牽連了我們,我們哪裡會落到這個下場?”顧唐氏的弟弟顧青山指着顧越夫妻罵道,想到自己秋後就要被問斬,顧青山忍不住將所有的恨意都傾注在顧越和顧唐氏身上,認爲自己都是被他們連累的,全然沒有想過自己之前仗着顧家作威作福的舉止。
顧唐氏和顧越一臉木然地認他們罵着。這些天他們早就已經被罵習慣了,反正兩家人都被關在不同的牢房裡。
唐荷花則是在一旁嚶嚶哭泣,想到自己再過幾天,就要被拉去當妓女,她更是忍不住害怕得直抖身子,對自己的孃親唐孫氏說道:“娘,救救我!”
唐孫氏自身難保,她看着哭得狼狽的女兒,又看着顧唐氏,眼中是深深的痛恨,“荷花,這就是我們的命!”
唐荷花聽了她這話,反而激動了起來,“憑什麼!憑什麼我都沒享受到他們帶來的好處,就得受這種罪!顧可人才是他們的女兒!爲什麼顧可人就沒事!”
顧唐氏對自己的命運已經徹底認命,在她所做的那些事情都被翻出來後,她便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她唯一慶幸的是,兒子年紀尚小,所以沒被牽連。她最擔憂的女兒可人暫時也不會有事。
聽到唐荷花居然有意將可人給牽扯進來,顧唐氏眼中迸發出恨意——她、她怎麼敢!
若是以前,唐荷花還會被她這樣的眼神給嚇到,她討好了顧唐氏這個姨母十多年,換來的卻是這種下場,恨意已經將她的心徹底扭曲了,她直接尖叫道:“獄卒大人!她的女兒還在外面逍遙法外呢!你們快去抓她過來!”
獄卒被她的聲音給引了過來,眯了眯眼看唐荷花,在她微微隆起的胸部上掃了一圈,“什麼女兒?”
顧唐氏見唐荷花真的要把她女兒給牽扯進來,突然迸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力氣,撲上去,手通過牢房之間的縫隙,掐住了唐荷花的脖子。唐荷花沒有防備到她還會這樣,被掐得舌頭都吐了出來。
唐青山和唐孫氏在最初的發愣過後,連忙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掰開了顧唐氏的手指,顧唐氏的手甚至已經骨折了,她仍然用似乎要吃人的眼神看着唐荷花。
唐荷花咳嗽了好幾聲後,才後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連忙離顧唐氏那頭遠遠的,擡起一雙盈盈美目望着獄卒,“這位大哥,我只是想要告發一下,這顧越在外,可是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尚未入獄。”
顧越陰沉地看着唐荷花,道:“我雖然入了牢獄,但是在外面還是有幾個同窗朋友的。”威脅之意溢於言表。
唐荷花冷笑道:“那又如何?我的好姨丈,即使你的朋友要爲你報復我們這種小人物,我也不怕!反正再慘也是慘不過現在。”
唐荷花已經是破罐子破摔了,她看着獄卒,聲音刻意裝出了幾分的柔媚,“獄卒大哥,我那位表姐生得國色天香,容貌嬌豔動人,勝過我數十倍,若是她進了這監獄,還不是任你搓圓錯扁。”
一席話聽得這獄卒忍不住心動了起來。知府的嫡女啊!玩起來滋味肯定不錯!
顧唐氏再也無法維持原來的儀態,尖叫起來,“唐荷花!你居然敢!”
唐荷花眼睛眯起惡毒的弧度,“我有何不敢!”
“還真是最毒婦人心啊。”一道女聲出現在這牢房之中,那獄卒下意識地訓斥:“你是誰,怎麼進來這牢房之中?”
那帶着幃帽的女子拿出了一塊的令牌,獄卒一看,頓時恭恭敬敬道:“這位小姐,您有何打算?”
那女子淡淡道:“我同這些人正好有些恩怨,想要了結一下,能給我一刻鐘時間嗎?”
“當然可以,您請!”因爲那塊令牌的緣故,獄卒對這突然出現的陌生女子恭恭敬敬到了極點。
顧越則是驚疑不定地看着這女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女子的聲音聽上去很是熟悉。
唐荷花更是直接跪倒在地說道:“求求你!求你救我出去!我也是和你一樣,同顧家是仇人!”她直接將這女子當做了顧家的仇人,只當她是過來算賬。
那女子對於她的懇求視若無睹,下一秒,她拿開了自己臉上的幃帽,露出了一張俏美端莊的面容,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顧可欣。
這張熟悉的人卻猛地出現在這裡,讓顧唐兩家的人都有一種白日見鬼的感覺,顧越更是面如死灰,“你!你居然沒死?”
顧可欣微微一笑,聲音依舊如同記憶那般溫和,“我還沒見到你們死,怎麼能夠輕易死去呢?”
顧越呆了好一會兒,苦笑道:“沒想到我顧越居然是栽倒在自己的女兒手中。”
顧可欣收起臉上笑意,“早在我知道我娘死的原因,我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蒼天有眼,總算讓我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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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流滿面……等了好久,網絡終於要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