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裡,有每天泡圖書館,準備考研的;有享受青春,忙着處對象的;也有像李冬雪這樣不知道要怎樣的。要回本地就業,順利畢業就好,要考研,不可能,家裡沒錢,要還債,要給弟弟娶媳婦。
她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度日吧。
柳巖生就是她灰色日子裡的一點亮色了。
她想:“要不要把和樑飛的事告訴他呢,他是這個學校裡和自己能夠分享秘密的人,而且,他也是男的,他應該更懂男人的心理;他還是一個很花心的男人,就更應該知道已婚男人的心理。”
要說柳巖生,他可是在處對象期間就是花心的典範了。
她又想起認識柳巖生的那個下午。
八月末的陽光乾燥而稀薄,只在正午的時候還殘留着夏天的炎熱,早晚出門的人們已經開始穿起了長袖,一到中午,還是會渾身臭汗。
李冬雪夾在大學新生繳費的人羣裡,想着快點去新寢室把身上發粘的衣服脫掉,可是隊伍移動得就是很慢。終於看到前面有十幾個人那麼遠了,她心裡一陣高興。
她的父親也把揹着的行李放在地上,準備掏錢。
他脫下腳上穿的黃膠鞋,從鞋墊底下拿出一沓錢來。
這個動作立刻引來不少異樣的目光,還有人竟然笑出聲來!
李冬雪憤怒地轉過頭,卻發現身後的這個人曉得更厲害了!
她又尷尬又惱火,就算真有這麼好笑,也不能當着別人的面笑話吧,起碼得收斂一下吧,可是那放肆地咧着的嘴角對李冬雪冒火的眼神毫不在意。
李冬雪慢慢放下花布包裹,轉過身突然靠近,朝他伸出的腳狠狠踩過去,這個人就立刻提起腳大叫。
“對不起!不小心踩到了你。”
李冬雪狡猾地朝着他扭曲的臉笑着說。
“沒關係!”
他竟然沒生氣!
“我不是故意的,不過你們也太謹慎了吧。”他又接着說。
“謹慎麼?”李冬雪心裡想。
還不是壞人就喜歡打鄉下人的主意。記得她家買電視的時候,走進店裡就被等在那裡的小偷盯上了。她父親看好電視掏錢數的時候,小偷從旁邊披手來搶,多虧父親手疾眼快,一躲閃,纔沒被搶去,農村人一年掙點錢容易嗎?要是被搶走了,就什麼都幹不了了,不謹慎自己保護自己行嗎!
從此李冬雪和這個男生就認識了,他就是柳巖生。
按理說他們不是一種人,也不可能有更多的交集。可是,他們也許有某種本質上的相似,所以,彼此又都不厭棄。
柳巖生是那種自認爲很帥,男生討厭他,女生喜歡的類型;李冬雪是男生女生都不喜歡的類型。
本質的相同點就是他們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這是自大;不在乎別人的感受,這是自以爲是吧。
李冬雪本來是一個鄉下女孩,她不應該自以爲是呀?在這個城鎮女孩居多的大學裡,她不應該自卑嗎?就像她們寢室裡的老大,她總是一副隨時改變自己的謙卑態度,使她這個農村女孩受到兩派的歡迎的呀!
可是李冬雪偏不。
有一天,寢室的老大私下裡跟她說,我們是最應該好的呀!我們都來自農村,本來我想和你一起吃飯,可是看你沒那個意思,就跟老六合夥了。
“哦,哦。”
李冬雪含糊地答應着。心裡卻想,吃飯爲啥非得倆人一起呢!吃得早,吃得晚,有很大區別嗎?那多不自由。
“你們不是正好嗎?老二有男朋友,她出去和男朋友一起打飯,我不自己吃,你們就有人落單了。”李冬雪表面還是這樣說。
所以,從吃飯這件事開始,她就是寢室裡的孤家寡人了。她自己覺得自在,別人可是看她很另類。
可這是需要管的嗎?她的另類還有很多,不管你接不接受,她就是這樣,她就想這樣。
好稱小廣播的寢室老八和文藝部的老五一起宣佈一個消息“今天晚上學校召開新生老生聯誼舞會。”
李冬雪從衣服袋子裡掏出一件新襯衣,噴好水,掛在走廊裡,她想晚上就應該沒褶子了,也想去舞會看一看。
可是等到晚上回到寢室,去走廊一看,那件衣服沒有了,只剩下一個衣服掛在那裡。她心裡十分沮喪。這是她唯一一件還算好看的衣服。
在剛來到這個師範學校的時候,就聽說這裡有偷衣服賊,沒想到自己這件不算太好的衣服也入了賊的法眼。
“要不就穿舊衣服去吧。”她想,“就是新襯衫沒丟,土布鞋也是會是那些人的一個笑點”。
其實,在穿着上,她是自卑的。
她也覺得自己跟別人比,穿的不好看,可是她也沒有錢買喜歡的東西。
她還有兩個妹妹不能唸書,她一個人要念書花學費,還要講究穿戴,那也太沒有良心了。
穿得不好似乎就能平復兩個妹妹沒有讀書的虧欠。
但是,生活在她面前展開了一個新的開端,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她覺得除了穿着,她不比任何人差。
她一個人在舞會的角落裡,沒有人邀請他,沒有一個人。大家根本沒注意到這裡有她的存在。
就在閃光燈的忽明忽暗中,他們有說有笑,說笑聲漸漸消失,她一個人在那裡發呆,屏蔽了眼前的一切。
雖然她不合羣,可是她也有社會一分子的被需要感和存在感。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向她伸出手,發出邀請,她慌亂地起身,不知如何是好。
那個人熟練地握住她的手,那隻手很柔軟,暖暖的,然後他帶她走向舞池,慌亂中他看清了這個人的臉,竟然是柳巖生。
這個人的手是這麼溫暖,第一次和男生握手的李冬雪覺得眼前的世界都明亮了,這一次很普通的握手,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多年以後,李冬雪還依稀記得那間教室昏黃的燈光,那粗糙的灰色水泥地,以及她小心翼翼地握着的這個男人手裡的溫度。
最可怕的是,她會不自覺的在其他男人的手裡去尋找這份溫暖。
李冬雪也太笨了,任憑柳巖生怎麼耐心教她舞步,她都沒學會,而且還不斷地踩着了他的腳。
他們這狼狽的一對舞伴一定是被其他人看見了。特別是被李冬雪寢室的人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