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予安出現之後,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顧晨城用複雜的眼神看了看我,沉默地走出了房間。
“頭還疼不疼?”鄭予安朝我走了過來,順手按下調整病牀角度的按鈕,又在我背後墊了兩個枕頭:“醫生說頭暈噁心都是正常現象,你稍微忍耐一下。”
一回生二回熟,我已經瞭解了低血糖的運作過程了,所以並沒有慌亂。我仔細觀察着他的臉色,沒有蒼白,沒有疲憊,除了緊皺的眉頭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大問題:“予安,你沒受傷吧?”
鄭予安胳膊微微動了動:“沒事。”
“那就好……對了,秦維泰呢?報警了麼?”關於墓園,我最後的記憶是秦維泰被我一針扎翻在地,再往後發生了什麼卻是不知道了。
“……”鄭予安默了默,還是老實答道:“秦維泰自殺了。”
“什麼?”我驚訝地擡起頭:秦維泰自殺了?顧晨城知不知道這件事?他會不會難過?
鄭予安看了看我,從抽屜裡拿出一塊巧克力放進我嘴裡:“已經通知警察過來錄口供了,這幾天的事你照實說就好,剩下的事我會處理的。”
“哦……”我愣愣點了點頭,鄭予安的眼神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叩叩——”說曹操曹操就到,鄭予安起身打開門,立刻走進來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
爲了避嫌,鄭予安替我整理了一下背後的枕頭就出去了:“你餓了吧?我去買點粥。”
警察的問題基本都是圍繞着我是怎麼被秦維泰綁架、又爲什麼準備了麻痹針之類的疑點。
有鄭予安的保證之後,我回答得十分有底氣:“鄭家在商場裡掙錢,多多少少有些仇敵。從去年開始鄭家的生活就不太太平,所以我在身上備了一點防身用品,畢竟,等別人來救不如自救,不是麼?”
我沒有主動談起林昕蓉,因爲她手裡還捏着鄭予安的把柄,也許鄭予安並沒有把她交出來,我要是提了不就成了豬隊友了麼。
除開隱瞞了我是爲了什麼自動送上門之外,我一點一點地回答了警察的所有問題。等到警察終於問完問題之後,鄭予安才提着保溫桶走了進來:“餓壞了吧?先喝點湯。”
他一面把湯盛到碗裡,一面道:“之前的王阿姨已經簽了新僱主,我讓王桓重新給你找了個阿姨,一會兒就到。”
“哦。”我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鄭予安拍了拍我的頭,道:“以後在紐約不要這麼魯莽,明白麼?這次是在s市,我還來得及救你,你要是在紐約出了事情,等我飛過去什麼都晚了。”
“……”這一次的確是我魯莽了。我人生頭一次想爲他做一件偉大的事情,結果卻被我搞得一團糟,最後還得靠他來救我,實在慚愧。而他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以後沒我罩着了,別再亂搞事情”,我心底似乎有一絲酸澀的意味,我來不及分辨直接把它壓回了心底,還在上面蓋了一大塊石頭。我仰起臉笑嘻嘻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保證以後都不會再做這麼蠢的事情了。”
鄭予安認真看了看我,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你要是肯聽話,豬都能上樹了。我只求你以後闖的禍小一點……讓我來得及……就好。”
“鈴——”他的話音未落,手裡的手機卻是突然響了起來。
鄭予安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立刻又皺了起來。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猜測着打電話的會是誰。不過鄭予安並沒有給我猜測的機會,他把湯碗放在牀頭的櫃子上,拿着手機走出了病房。
病房的門似乎壞了,他的聲音依然隱隱約約地傳了進來:“小曦,怎麼了?”
“……”窗外的鄭予安擡手看了看錶,神情更加嚴肅:“我現在就讓王桓改簽,我們今晚就飛法國好麼?”
剩下的話我再沒有心思聽下去,扭身端起湯碗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湯大概是鄭予安託人燉的,再沒有了屬於他的獨特香氣。排骨湯裡的油似乎被打理過了,清清爽爽絲毫不見油膩,肉也燉得軟軟的,一口就能咬下來。大冷天裡能喝上這樣一碗熱湯,真幸福啊,我似乎感動得眼圈有些溼潤。
鄭予安打完電話重新回到房間,跟着他一起進來的還有一個四五十歲的阿姨。
“月月,這位是李阿姨,你回紐約前都由她照顧,有其他需要的話打電話給王桓。”
“嗯,好。”我捧着湯碗笑得歡暢:“今天你本來該和晨曦飛法國吧?替我給晨曦捎句‘對不起’吧,耽誤你們結婚了。”
“……”鄭予安似乎很煩躁,臉上蒙了一層黑氣。他的嘴脣動了動,吐出一句:“沒事。”
心底不知道從哪鑽出來一隻小螞蟻,在我心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趕緊把臉埋進碗裡:“今天這湯真好喝。”
李阿姨見房間裡的氣氛不對,已經藉着替我削水果的藉口避了出去。病房裡一片安靜,我幾乎要以爲鄭予安已經走了。
“月月,”鄭予安突然緩緩開口道:“我在上東區以你的名義買了一套房子,等你獲得金頂針獎,我就把它的鑰匙給你。”
參加比賽的事,我連顧晨城都沒說,他卻知道,可見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僱的保鏢公司彙報給他了。即便我們不再有聯繫,他依然用這樣溫柔的方式給我鼓勵,我一時說不出我心裡是甜還是苦。只能撐着笑臉點頭道:“哈哈,看在房子的份上,我得拼命了。”
“不用拼命,盡力就好。”鄭予安道:“你很有天賦,一定會成功。”
“嘿嘿,借你吉言。”
鄭予安望着我,繼續說道:“在紐約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王桓。”
“嗯,我知道了。”
“請個傭人,按時吃飯,不許熬夜。”
“嗯,我知道。”
“你身體不好,車上一定要備一件長外套。”
“我知道。”
“……”所有該叮囑的都叮囑了一遍之後,病房重新陷入了沉默。
“鈴——”鄭予安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刺破了房間裡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了一眼來電按滅鈴聲之後重新扔回衣袋裡,繼續看着我。
我忍不住動了動。
有的時候我似乎太成熟了,成熟到不忍心看到他這樣無奈望着我的表情。我率先笑着打破了沉默:“是晨曦的電話吧?婚禮可是人生大事,新郎遲到可不好。”
“……婚禮在三天後。”
“呵呵,早點去做準備嘛。”我笑道:“我只是低血糖而已,吃點巧克力就好了,你趕緊去乘飛機吧。”
“……沒事。”
“有事的。”我端正表情,認真望着鄭予安道:“予安,謝謝你這些年來的照顧,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
“所以別讓我做耽誤你婚禮的壞人,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鄭予安沒有說話,幽暗的眼眸靜靜地盯着我。
我揚起大大的笑臉朝他揮了揮手:“快去娶媳婦吧,這裡有李阿姨呢。”
“鈴——”像是配合我的話一般,他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
我像趕蒼蠅一樣趕着他離開:“快走吧,別讓晨曦等急了。”
“……”鄭予安把手機塞回褲袋裡:“照顧好自己。”
等到鄭予安的身影消失之後,我立刻垮了勁,疲憊地靠在牀上。
他要去娶顧晨曦了,而我這個沒用的蠢貨想幫他一次,結果反而變成被他救一次,現在還躺在醫院沒出息的掛葡萄糖。我扭着身子按下了呼喚鈴,誰知推門走進來的卻是顧晨城。
他的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菸草味,皺緊的眉頭裡夾着一絲疲憊:“鄭予安怎麼走了?”
“……顧晨曦在機場等着他飛法國結婚呀。”
“鄭新月,你……”顧晨城張了張嘴,最後說道:“你拿命折騰了這麼半天,最後就這樣放他走了麼?”
“嘿嘿……”他一提到這事,我就有些心虛。我討好地笑了笑,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嘛,他養我十年,我想替他做一件事作爲報答來着。”
“結果自己落在別人手裡,成了威脅他的工具?”
我一時詞窮,只能訥訥反駁道:“哎……不是這樣的。”
“你真特麼不省心。”顧晨城掏出手機按了按,然後扔進了我的懷裡:“老子今早剛到手的,還沒來得及給你看,就先知道你又捅破事的事。”
我不明所以地撿起顧晨城的手機看了一眼,他打開的是一段視頻,畫面靜止在一個長相衰老樣貌落魄的老男人的臉上:“晨兒哥哥,這是什麼啊?”
“這個就是鄭予安想埋藏的秘密。”顧晨城的貓兒眼半闔着,緊緊盯住我的眼睛:“但是我認爲你有權選擇瞭解或者不瞭解真相。”
聽完他的話,我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老男人,緩緩擡起手指準備按下播放鍵。
“鄭新月,”顧晨城突然又開口道:“這份真相不太美好。你只用記住一點,留下來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那些走了的人,離開你視線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在你的世界死了。”
“哦……”他的話沒頭沒尾,聽得我糊里糊塗。
我的指尖輕輕點在播放的三角形符號上,手機裡的老男人立刻動了動嘴巴:“我叫張金榮,今年五十四,是黃茵的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