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第一次對夜青玄的神出鬼沒生出一股感激之情,擡眼看着那個一襲寒梅色袍子、快步進殿來的男子,下意識地抿脣一笑。
見之,夜青玄挑眉回笑,很自然地走到雪衣身邊與她並肩而立,這一幕落在夜子衿的眼中,臉色不由冷了幾分。
“這下着大雨呢,二哥怎的來了?”夜子衿站起身來,一步步走下臺階,神色和語氣之間皆是對夜青玄的關切。
夜青玄深深看了她一眼,取下自己的袍子給雪衣披上,“聽聞四妹把雪衣請了過來,爲兄便想來聽一聽你們姑嫂二人究竟在聊些什麼。”
“公主不過是叮囑雪衣一些禮節上的事,沒什麼好聽的,王爺不聽也罷。”雪衣說着又轉向夜子衿,俯身行了一禮,“多謝公主的指點,雪衣定會銘記在心。”
夜子衿側身避開雪衣的行禮,揮揮衣袖道:“可別,本宮可受不起三小姐這大禮,今後,本宮還要稱你一聲嫂子呢。”
聽着兩人都深有其意的對話,夜青玄不由低頭無奈一笑,繼而像是想到了什麼,沉了臉色,向夜子衿看了一眼。
頃刻間,夜子衿收了聲,抿脣沉默片刻,道:“時辰不早了,二哥早些回吧。”
說着瞥了瞥夜青玄的衣角,又走到殿門前看了看,見殿前沒有馬車,不由臉色一怒,喝到:“王爺的馬車呢?”
下人慌慌張張上前來報:“停……停在外面……”
“放肆!”夜子衿驟然一聲厲喝瞪着那人,“王爺身體不適,這又下着大雨,誰讓你們把王爺的馬車攔在外面的?”
那人委屈地哭喪着臉,卻又不敢說“是公主您規定不能在府中駕車的”,只能唯唯諾諾道:“小人這就去把馬車趕過來。”
說罷,不顧大雨如珠,起身就衝進了雨中。
身後,夜青玄緊盯着夜子衿的背影看了許久,突然一低頭,只見雪衣正盯着他的側臉看着,滿眼考究。
回去的時候,雪衣與夜青玄同乘一車,許是之前淋了點雨,這會兒被冷風一吹,感覺冷颼颼的。
雪衣下意識地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袍子,一擡眼就看到夜青玄正神色複雜地緊盯着她看,“子衿叫你去公主府,你爲何沒有告訴我?”
雪衣輕笑,“子衿公主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她叫我去又不會害我,何須驚動玄王殿下?”
夜青玄沒由來地擰了眉,臉色也沉了下去,“便是不告訴我,總也該把鍾舸帶上,這麼大的雨,若是再像上次那樣出什麼岔子,司家交不出玄王妃來,可是欺君之罪。”
他這一提醒,雪衣倒像是想到什麼,凝眉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去了公主府?”
夜青玄沒有說話,而是從懷裡掏出兩本帖子,一本是之前公主府送到流霜閣的,另一本……
“吉日!”雪衣一怔,愣愣地看着帖子裡被圈了紅圈圈的日子。
雖然從一開始她知道自己八九不離十會嫁入玄王府,可是當這件事真的被提上臺面、認認真真商量起來的時候,她的心裡還是忍不住一陣慌張。
前一世時,夜明瀾來司家定吉日時的場景一遍又一遍從眼前飛快地閃過,彼時他拿着的也是這樣一份帖子。
只不過如今,人已經換成了夜青玄。
“你怎麼了?”見雪衣臉色一陣陣蒼白,夜青玄收起帖子,凝起眉看着她。
雪衣搖了搖頭,靠着身後的靠背,“沒事,許是最近沒有休息好,有點頭暈。”頓了頓,見夜青玄眼底的疑惑並沒有散去,她只能如實道:“我只是想,婚事能否延後?”
夜青玄並不驚訝,亦沒有惱火,只是靜靜地問道:“爲何?”
雪衣神色凝重,緊緊抿了抿嘴脣,低聲道:“我娘中了蠱毒。”
饒是夜青玄素來冷靜,也忍不住怔了怔,“蠱毒?”
雪衣頷首,“今日一早剛剛發現的,這種蠱毒極難控制,更難解蠱,最重要的是古籍中只記載了練蠱的秘方,而並未說明解蠱的方子。”
說到這裡,她不由得沉沉太息,“眼下,我連孃親是何時中了這蠱毒、又爲何會中毒都尚且不知,我……”
“放心吧,父皇那邊我會去說,你儘管安心替你孃親解毒,有什麼需要我儘管說。”夜青玄難得露出這麼柔和溫潤的一面,一邊說一邊伸手替雪衣緊了緊衣服。
雪衣心中狠狠一動,點頭道:“你也放心,我說過要替你治病,就一定會做到。”
聞言,夜青玄原本已經舒展開的俊眉驟然蹙起,“你以爲我娶你,爲的就是讓你爲我解毒?”
雪衣挑眉,“不爲這個,那你是爲何?”
“呵!”夜青玄輕輕笑了一聲,並沒有回答,只是轉過身去挑起簾子看了看,沒有再作聲,臉色卻已然沉了下去,溫潤君子轉瞬就變成了陰鷙修羅。
夜青玄並沒有與雪衣一道回司府,雪衣在秦鍾舸的護送下剛一回到司府,就發現容家兄妹已經在落玉軒等她。
容曦緊緊纏着司仲卿,搖搖晃晃道:“司顏佩這兩日受傷休息,咱們可算是能安生會兒了。”
容璟立刻瞪了她一眼,“不許胡說。”
容曦衝他吐了吐舌頭,全然沒有把他當回事兒,轉而向司仲卿看去,已是滿臉笑意,“仲卿表哥,你回來了怎麼也不事先跟我們說一聲?你是不知,我在這裡等你好久了,你若是再不回來,我就要把莫涼城給拆了。”
司仲卿不由輕輕笑出聲來,輕輕點了點她的腦袋,“你呀,就是鬼機靈,我此番回來,有要事進宮稟報,直到天將亮的時候纔回來與雪衣說上話兒,今天一早又進宮處理了一些事,這下午剛一回來,不就讓人通知你了嗎?”
聞言,容曦立刻興奮地在司仲卿身上蹭了蹭,一臉紅暈羞澀,“我就知道表哥對我最好。”
兩位兄長只覺拿這丫頭完全沒了轍,便朝雪衣望去,只見雪衣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三人的談話,皺緊眉頭,儼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容璟輕咳一聲,問雪衣道:“聽聞四公主素來脾氣怪斂,喜怒無常,她沒有爲難你吧。”
雪衣搖頭淺笑,“四公主是玄王爺的親妹妹,怎會難爲我?”
司仲卿皺起眉頭,沉聲道:“若非爲難,卻是爲何偏偏選在大雨天請你過去?”他說着看了看雪衣還未來得及換下的衣衫,“衣角都溼了,沾了泥水,這麼說來,果然如傳聞中那般,進了公主府的大門便不可策馬駕車,無論雨雪都是步行?”
雪衣笑得恬淡,“各家有各家的規矩,這公主府的規矩也不能爲我一個人而破例。”
容璟收斂笑意,肅然道:“不管怎樣,這位四公主不是個好與之的人,你無論如何都要小心。”
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對了,我聽表兄說玄王爺已經上表聖上將婚事提前,這事可定下來了?”
雪衣搖了搖頭,“這件事記不得,慢慢來。”
雖然她一直極力隱忍,司仲卿和容璟還是都發覺她情緒有些低落,而且一直處於思緒遊離狀態,似乎在想什麼爲難的事,偏得她又不願說出來。
倒是容曦心思單純,想不到那麼多,她只聽到了幾人說雪衣與夜青玄成婚的事兒,不由笑得爽朗,“我真的很想看看雪衣表姐成婚的時候穿着紅嫁衣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司仲卿不忍心掃她的興,便隨口接話道:“等你成親的時候,一定會穿得最好看,到時候你可以自己看個夠。”
“當真?”容曦仰頭看着司仲卿俊朗的側臉,不由羞紅了臉,低頭靦腆地問道:“那……表哥你打算何時娶我?”
聞言,在場三人齊齊怔住,下一刻,容璟上前一步將容曦拉到自己身邊,敲了一記她的頭,故作訓斥道:“女孩子家,怎麼這麼沒羞沒躁的,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容曦不服氣,掙開容璟,昂着頭道:“爲什麼說不出口?我就是喜歡仲卿表哥,我就是要嫁給他,幹嘛要藏着掖着不能說?我小的時候,爹孃就已經和姑姑說過了,等我長大了,就讓我嫁給仲卿表哥。”
說到這裡,她又轉向司仲卿,水靈的大眼睛緊緊盯着司仲卿,“表哥,你忘了嗎?”
司仲卿心底咯噔一跳,下意識地向雪衣望去,他沒忘,雪衣也沒有忘記,他們都還記得,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容曦小的時候就喜歡司仲卿,走到哪兒都緊跟着他,家裡人便說笑,等容曦長大了,就把她嫁給司仲卿。
可那終究只是一句戲言,大人們隨口說說的,未立婚約,更沒有當真,卻沒想到小小的容曦,竟是將這一句話牢牢記住了!
“曦兒,表兄剛從西嶺回來,事情還沒有處理完,你就別在這時候給他添亂了。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再說這事兒。”容璟說着緊緊抓住容曦,對着雪衣和司仲卿使了個顏色,“時辰不早了,天也黑了,曦兒,我們先回去吧。”
“我不!”容曦一側身避開容璟,目光緊盯着司仲卿,“我已經不小了,明年我便像表姐一樣及笄,到了適婚之齡了,就算現在定下婚約,也不爲過嘛。”
雪衣暗道不好,也許在別人眼中,容曦不過是小孩子心性,可是雪衣知道這丫頭對司仲卿的感情是認真的,至少,現在是認真的。
前一世司仲卿戰死疆場的消息傳回來之後,容曦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裡,什麼人也不見,飯也沒吃多少,出來之後人就瘦了一整圈兒,後來,那個天真爛漫的容曦便消失不見了,有的只是一個冷漠無情的殺手,夜明瀾的殺手……
“大哥。”雪衣趕在司仲卿開口之前搶先道:“曦兒確實不小了,也懂事了,你若是有什麼想法,不妨直接告訴她,以免惹來不必要的誤會。”
司仲卿明白雪衣的意思,略一沉吟,沉聲道:“曦兒,在表哥眼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妹妹,就像是雪衣一樣,我可以寵你、疼你、護你,任由你胡鬧,可唯獨不能娶你。”
容曦驟然愣住,定定地看着司仲卿那冷絕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說笑,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用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不由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爲什麼?你,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我……”司仲卿遲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便在此時,下人來報:“大公子,有位姑娘求見,她說她是蜃雪酒坊的老闆,有很重要的東西要交給大公子。”
流煙?
雪衣和司仲卿都吃了一驚,只見司仲卿俊眉一挑,像是想到了什麼,點頭道:“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