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玲瓏微微一愣:“你還有個姐姐?怎麼沒聽你說過?”
桓伊一笑,解釋道:“她……出家多年,與家裡早就斷了來往,當年,大哥生生拆散了她的大好姻緣將她送進宮裡,她心裡……”
“哦……”楊玲瓏怔怔地點頭,忙岔開話題道,“山上好冷,我們走吧!趕路要緊!”
桓伊順從地點點頭,轉身揚聲招呼道:“十一!”
桓十一忙牽着馬奔上前來,楊玲瓏與桓伊共乘一匹馬,衆人便立即上路返回鄴城,漸漸的,離戰火紛飛的長安城,越來越遠了!
彼時的楊玲瓏並不知道,那是她與慕容衝此生的最後一次見面,很久很久以後,她常常會想,若是那時她知道呢……
那她會不會多看他兩眼,將他的樣子牢牢記下,那就不至於到後來,每次回想起他,都只記得一張模糊的容顏再也看不清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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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依然晴空萬里,慕容衝坐鎮軍營,聽完刺侯回報的軍情,秀挺的眉毛只是微微一挑:“你下去吧!請尚書前來!”
那刺侯恭恭敬敬地躬身退了出去,不多時,高蓋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未等慕容衝開口,急忙道:“陛下,長安城有使者出城來,已經到了營外十里處求見,是否接見?”
慕容衝剎那間心裡有了另一番計較,聞言只是笑笑:“讓他們進來!”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秦國使者纔到達營前,舉目望去,立時便被浩浩蕩蕩望不到頭的燕國將士嚇破了膽,在將士們森寒的目光中,戰戰兢兢地被慕容衝請進了中軍大帳。
慕容衝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正對着帳門,臉上的銀色面具散發着冰冷的銀光,似是一把閃着寒光的利劍,刺疼了使者的眼睛。他的腿忍不住打起了擺子,險些站立不住,不知是嚇得,還是餓得……
長安城內糧草斷絕,眼看着已是撐不過幾日了。
他作爲使者,自也知道此番前來純粹是自取其辱,可是皇命在身,不得不來!
“微臣許巍,參見燕皇陛下!”
慕容衝眼皮微擡,漫不經心地道:“罷了!許大人身份尊貴,寡人怎麼受得起您的跪拜……”
許巍頓時老臉紅了一紅,想當年慕容衝姐弟還在苻堅身邊時,他與王猛政見統一,暗地裡給他們使了不少絆子。
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讓他羞辱幾句,也是難免的了!
許巍漸漸定了心,厚着臉皮道:“陛下說笑了!老臣此次奉我王諭旨,特地爲陛下帶來一件禮物,還請陛下收下!”說完,回身示意身後的將士將禮物奉上。
只見,那是一個精美的錦盒,那將士小心翼翼地捧了上來交給了殿上的內侍。
內侍小心接過,回身上了八十一級王階,打開了錦盒的蓋子,彎下腰將盒子呈在了慕容衝的面前。
慕容衝垂目看去,只見錦盒內,是一件華美的舞衣,繽紛五彩的舞衣全部由油光發亮的羽毛編制而成,領口和袖口,是珍貴的白鶴翎羽,內襯是價值連城的南國雪紗,穿在身上,彷彿立即就能化身飛鳥蹁躚九天!
這件舞衣,是他第一次侍寢之後,苻堅賞賜給他的,曾經讓後宮三千佳麗嫉妒萬分的一份殊榮,此時卻化作利劍狠狠刺在了他心頭。
許巍站在下面微微弓着身子,長久不見慕容衝說話,悄悄擡起眼角往上看去,卻見慕容衝面色蒼白雙眼血紅呼吸粗重,顯然是被氣的不輕的模樣。他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錦盒裡到底是什麼東西,他事先是一點也不知道的,本以爲是可以解救長安之危的重要物件,但是現在看慕容衝的神情,情形怕是不妙!
慕容衝狠狠呼吸了幾次,這纔將心頭的怒火強行壓了下去,冷聲問道:“不知秦王陛下派許大人送來此物,可有什麼話要說的?”
許巍略略遲疑了片刻,還是將苻堅的手諭恭敬地呈上:“這是我王聖諭,請陛下過目!”
慕容衝乜了一眼:“拿上來!”
內侍急忙上前將手諭接過,呈給了慕容衝。
他接過展開一看,只見不大的一張鎏金紙箋上,苻堅那龍飛鳳舞的大字看上去分外刺眼:“古人交兵,不絕使人,朕想卿遠來草創,豈不憚勞,特命使臣賜汝一袍,聊明本懷,朕與卿何等恩情,卿爲甚麼變志?”
他的眼睛直直盯着“恩情”這兩個字,心裡升起滔天的怨氣,恩情?
龍陽之寵,算何恩情?
“孤早前自稱皇太弟,就是因爲心懷天下,如今孤既心在天下,豈能只顧一袍小惠,如果爾等果真知命,便應該君臣束手,早送出皇帝梓宮,孤當寬貸苻氏,借報前惠,省得汝口口聲聲,自矜舊誼。”慕容沖淡淡地說完,一把將那張薄薄的紙箋仍在了腳下,“孤累了,許大人若是無事,就退下吧!”
許巍心裡早知會是這樣的結果,只得暗暗一嘆:“如此……下官便告辭了!”
許巍馬不停蹄地回到長安城,將慕容衝的話原原本本地回稟給了苻堅。
苻堅立時又悔又恨:“孤當日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白虜膽敢至此,當真可恨可嘆!”
白虜,即爲鮮卑人。
他此時知道後悔,卻是早已遲了!
苻堅無法,只得親自率領城內殘存的數萬將士,御駕親征,第二日打開城門列陣城外,與十萬燕軍決一死戰。
兩方交戰數場,眼見着天氣又漸漸溫暖起來,天地間大雪漸漸消融,雙方卻都有勝敗,死傷相當,打得勢均力敵。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二月,慕容衝與苻堅鏖戰月餘,未有大勝,只得暫時休兵,退回了阿房宮,待到糧草準備充足後再次攻城。
這一日,是二月初二,他的生辰。
雖然冬天已經漸漸過去,偌大的蘭池宮已經撤去了炭盆,身邊的宮女內侍都被他打發了出去,空蕩蕩的宮殿裡,更加沒了人氣。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俯視着下方光潔的地面,想象着萬民俯首的場景,突然間,竟瘋魔一般笑了起來,笑聲漸漸擴大,傳出老遠,卻怎麼也去不到心底!
忽然間,一陣輕柔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只聽殿外一個嫵媚的聲音說道:“陛下可在殿內?”
“回娘娘,陛下吩咐了,誰也不準進去打擾他!奴才……奴才……”
高美人聽說慕容衝在殿內,一時間也管不了這許多了,忙一把拂開那內侍,瞪了他一眼,立時便讓他噤若寒蟬了。
慕容衝勾脣冷笑一下,這個高美人,因爲高蓋的緣故,在這阿房宮裡儼然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子了,此時竟連他的話,也不打算聽了!
眸中閃過一絲冷意,他看也不看輕輕走進殿來的女人,只悶着頭喝起酒來。
“臣妾給陛下請安……”高美人微微一屈膝,給慕容衝行了個簡單的半禮。
慕容衝看也不看她,也不打算讓她起來,只是深深地看着手中的酒盞,彷彿那是那張夢中的容顏。
高緞彎着腿跪了許久,額頭漸漸冒出冷汗來,戰戰兢兢地也不敢開口,只時不時拿哀怨的眼神瞟慕容衝一眼,盼着他能看見她的委屈,愛憐地讓她起身!
慕容衝許是見她真的被罰得慘了,心裡稍稍軟了一些:“起來吧!”
高緞急忙起身,腿因爲彎得太久有些抖,險些站立不穩。
“你非要進來,可是有什麼事?”
高緞此時哪還敢造次,只得戰戰兢兢地道:“臣妾知道今日是陛下生辰,特地下廚做了些陛下平日愛吃的小菜,想……想讓陛下嚐嚐……“
慕容衝聞言微微一挑眉:“你親自下廚做的?”
“回陛下……是……”
慕容衝的眼神悄悄落在她的手上,只見她一雙不沾陽春水得玉手上此時滿是刀痕,指甲上還有一時洗不去的油漬。
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心裡暖了起來,臉上神色也溫和了不少,這個高緞,除了有些刁蠻,對他倒真的用了心思的。既然如此,何不試着讓自己好過一些?
“端上來吧,我正好餓了!”
高緞一時間適應不了這樣的轉變,瞪大雙眼看着慕容衝:“啊?”
他也知道方纔那番示威嚇到了她,心裡微微有些歉疚,語氣溫和地重複道:“把飯菜端上來吧,我餓了!”
高緞立即喜笑顏開,忙起身招呼着身後的侍女將飯菜端了上來,因爲害怕慕容衝一時顧不上吃飯,她特地吩咐每個菜都放在小炭爐上用溫水熱着,此時端上來,還是熱騰騰的。
慕容衝見端上來的熱菜果然只是一些簡單的菜式,有的看上去顏色還很是怪異,但是不知怎地,就是這樣看起來讓人沒有食慾得菜,漸漸溫暖了他的心!
冬天已經過去,天地回暖,冰冷的一切,都有了被溫暖的時機和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