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支吾吾地道:“自從上次我差點走火入魔,卻要跟着你來壽陽,你就沒對我真心笑過了!”說完頗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桓伊頓時明白過來,立即哭笑不得,哦,她的小腦袋裡竟在糾結於此事呢!
他先是忍不住自己笑了片刻,拉住她的手緊緊握着,正色道:“玲瓏,你要跟着我是爲了什麼,我心裡是明白的。我這些天疏忽你了,是我不好!我只是擔心戰況不好,害怕戰敗了,到時國家破滅了我倒是不擔心,我只是擔心桓家的兩百餘口人,七哥病得厲害,將全部希望都寄託在我的身上,我怕我不能讓他滿意!”
楊玲瓏的一顆心被提起來放下去,想起桓衝,心下有些傷感,這個老人,將一生的心血都付諸這個國家和整個桓家,若是國破家亡了,他也難以活下去了吧!
微涼的小手緊緊握住他溫熱的大手,她輕輕靠在了他的懷裡:“子野,我早就打定主意了,若是你爲了桓家必須留下來,我也會陪着你的!哪怕沒有名分,我不在意的!”
還能再說什麼呢?
桓伊心裡只能暗暗嘆了口氣,反手將她抱住,在她額上淺淺一吻:“玲瓏,此生有你相伴,我桓子野也不算白活了!”
這話說的直白,楊玲瓏臉皮本就是相當厚的,此時卻也忍不住臉紅,緊緊抱着他的腰,一時情動,忍不住擡起頭來尋找他的脣,淺淺地吻了一下。
哪知桓伊竟不滿足於這樣淺淺的吻,一把抱起她,看着她瞬間紅透了的小臉,勾起脣角笑了起來,那笑容,那眼神……
楊玲瓏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窘道:“外面有人呢……”
他滿不在乎道:“他們聽不見!”
說完也不顧她的掙扎,直直抱着她繞過帳內的寬大布制屏風,進了內間……
就在二人如水情濃之時,淝水對岸的壽陽城內,卻是另一番光景,壽陽太守府衙內,寬闊的大廳此時燈火通明,外面被秦軍將士密密麻麻地圍住,每個士兵都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可見大廳內政進行着重大的事情。
苻堅端坐在廳內整座上,兩排的座椅上,此時坐滿了秦軍將領,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唯一相同的,就是每人臉上那如出一轍的肅然與沉默。
苻堅身後,是一身深紅戎裝的張夫人張疏桐,她此時也是一臉肅穆,靜悄悄地打量着苻堅的神色,只是細心一點的人就不難發現,她的目光,時不時會與堂下的姚萇一個交接,隨即迅速地躲閃開。
姚萇看着苻堅,再看看坐在他對面,此時正眼觀鼻鼻觀心的慕容垂,心裡忍不住冷笑起來。
苻堅看着廳裡的衆位將領,將每人的神色淨收眼底,沉聲道:“你們怎麼看?晉軍此時正嚴陣以待,你們倒是說說,這一仗,該怎麼打?”
陽平公苻融聞言立即正色答道:“兵法有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次我方兵多將廣糧草充足,理應儘快與晉軍決戰,一挫對方士氣!陛下,我等不才,自請爲前鋒!”
站在苻融身後的麾下衆將見主帥表態,連連符合:“屬下願爲前鋒!”
苻堅白日裡被所見到的晉軍陣勢嚇得心有餘悸,此時聽了苻融的話,下意識地就要否決:“不妥!晉軍軍容強盛,不可強攻!”
張疏桐心裡一跳,據她目前知道的情況來看,晉軍是萬萬當不上“強盛”二字的,至於苻堅爲何這樣說……
她轉過頭悄悄看了一眼姚萇,卻見他右手正輕輕地扶着腰間的玉佩,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她立即會意,縱然心裡很是不願,卻還是皺眉道:“陛下,臣妾也覺得,陽平公此計不妥!我軍長途跋涉,還未休整片刻,就立即與晉軍決戰,軍隊疲乏之時,焉知不是在冒險呢?”
苻融聞言立即臉色一變,淡淡地道:“夫人畢竟是久居深宮之人,此言雖然有些見地,但是行軍打仗的事,看的就是時機和士氣,目前我方衆將士摩拳擦掌只待一戰,實在不宜久等,否則士氣低落,反倒不利啊!”
張疏桐白皙俊俏的小臉上似笑非笑,炯炯地看了苻融片刻,終於還是笑了笑:“陽平公說的有理,是妾身莽撞了!”
座下的姚萇聞言眼中神色一閃,直直瞪了她一,將手中把玩的玉佩朝她悄悄展了一展,怎料張疏桐只是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並不理會他的威脅。
苻堅思前想後,終於還是覺得苻融的話很有道理,微微頷首道:“就依你所言,明日我軍列陣齊整了,與晉軍決戰吧!”
苻融大喜,振奮地答道:“諾!陛下聖明!”
張疏桐將臉上神情掩藏在昏黃的燈光下,誰也看不真切!她心裡是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那些人,拿住了她的兒子,逼她背叛自己的丈夫,原本她是願意的,可是現在,她卻不願了!
苻堅這些年,對她的疼愛絕不是作假,她沒有龐大的家族可以依靠,也沒有父兄可以重用,苻堅卻對她寵愛至極,定是對她真的上了心!
她的心也不是木頭,也會感動,起先因了身上的毒藥,她一直幫着七星教傳遞情報,這一次,她卻怎麼也不肯再出賣苻堅了!
她悄悄低下眼臉,餘光看着苻堅寬厚的臂膀,心裡竟泛起陣陣的甜蜜,若是這次不能得勝回朝,她就陪着他去黃泉走一遭罷了!
他是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皇,她理應生死相隨的!
姚萇手上的玉佩,是苻詵隨身帶着的玉佩,臨行前,苻詵被留在了宮內,此時怕是已經被七星教控制起來了吧,罷了罷了,她已管不了許多了!
就在秦王苻堅做出決戰的決定之時,謝玄與謝琰正秉燭將桓伊的建議左右磋商了許多遍,如果真像桓伊說的那樣,那麼秦軍所謂的百萬雄師也不過爾爾,倒不是沒有可能勝出!
謝玄一向謹慎,此時卻一反常態,決意支持桓伊的提議,朱序的事情,因着段漓的關係,他是知道的,所以對於這場戰事,他比別的將領更有信心。
但是尚書僕射謝石卻並不知有朱序在做內應,心下難免忐忑了些,左思右想,總覺得貿然與秦兵決戰實在是冒進了些。
謝琰也知曉朱序來訪的事情,此時見謝玄微微變色,怕他情急之下反倒將事情弄僵了,急忙攔在他前面勸道:“機不可失,敵不可縱,朱序此來,正天授我機宜,奈何勿從!”
謝石還要再踟躕不決,謝玄卻不容他再猶豫,因着謝石是他的六叔,沒有外人在場時,就省去了許多虛禮,他沉聲道:“六叔,別再猶豫了,若是錯過這次機會,怕是再難鉗制苻堅了!”
謝石雖然是尚書僕射,卻沒有多少軍權,既然掌握着軍權的謝玄和謝琰都這麼說,他只有答應了!
第二日一早,連續晴朗了數日的天氣卻忽然陰了,天邊不時飄着濛濛的雨絲,颳着陣陣陰冷的風,讓人不自覺地渾身微微戰慄起來。
寬闊的淝水岸邊,南岸上,八萬晉軍集結完畢,列陣河岸邊,迎着陰冷凌冽的風,將自己站成了不動的磐石,肩挨着肩鑄成一道血肉長城,緊緊護衛住了身後的萬里河山,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緊緊盯着河對岸。
淝水北岸,八十萬秦兵,均着深黑色戰甲,人人裝備精良,十人中卻有七八人面色灰白,難掩疲憊和心虛。
苻堅騎着高頭大馬,手擎紅纓長槍,腰挎厚背大刀,遙遙一指河對岸,朗聲道:“秦國的男兒們,你們看看,敵軍有八萬,我們卻有八十萬。如果現在我們將手裡的馬鞭扔下這淝水河,也足以阻斷其流。(投鞭斷流的來歷)朕今日就允諾爾等,殺敵十人,封百戶長,殺敵百人,封千戶候,賞銀百兩,殺敵千人者,封異姓王!男兒們,拿起你們手中的刀劍,爲孤一戰吧!”
秦軍的頹喪一時間被這誘人的承諾驅散了不少,年輕的士兵們齊齊呼喝着“誓死一戰!誓死一戰!”聲音宏大如雷聲,滾滾向上,聲震九霄。
距離苻堅十人距離後方,朱序騎着戰馬,輕輕低着頭,將嘴角的冷笑掩在了高聳的戰甲衣領後。他悄悄轉身,朝身後一名男子輕輕一個頷首。
那男子一身黑色盔甲,身形高挑,面容普通,甚至可以說是醜陋,唯有一雙眼睛閃閃發光,透着精明。他與朱序一個對視,迅速低下頭去,盡力掩去了自己的存在感,悄悄與身後將近一百來名將士打着暗語,不多時,衆人均恢復面色如常,絲毫看不出剛纔的一番暗流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