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緩緩升起,寒冷之意也漸漸散去,東城的香溪邊外,紫衫紫裙的兩人席地而坐,相依相偎。
初升的太陽散發着光暈,一絲絲暖意也隨之升起,溪邊樹林中的濃霧漸漸散去,水面上波光粼粼,身旁的石子下偶爾有一兩顆嫩芽躥出,像是在叫囂着它們期盼的春日就要到來。
鄴龍城一年內真正寒冷的也就那麼幾日,過了這些天,寒意已悄悄退去,大地很快又盡顯生機,這寬闊的溪邊也是一片復甦之態。
深吸一口這清晨的新鮮空氣,喬凝心越發的覺得神清氣爽,再看看身旁一臉柔情的男子,一抹欣喜之色更是不由自主的掛在臉上。昨晚,當楚雲絕在爹之後奔進流雲同時,她就已經下了決心。
只有放下,才能夠再次面對,才能夠活得踏實。
更何況那些她放不下的,都是別人或者自己強加上去的,她又何必一直揹着這個殼折磨自己與別人呢!
因爲她一再的躲避,敬劍文已經獨自離開,她也不想之後再遇到二個或者三個敬劍文,用同樣的事情讓他人和自己都痛苦。
敬劍文,她是放下了。
楚雲裳,她或許本就該放下。
至於白越,那或許本就不該由她拿起,即便放不下,她也要坦然面對。
而那段如風,他們根本不合適,或許有一天他會明白,會擁有一個比她更值得他去愛的女人。
在某些事情上,她一直都是固執的,從前世到今生都沒有改變。她喜歡上了眼前這個柔情似水愛她至深的男人,也漸漸的愛上了他,於她,恐怕再也不會去愛上別人。這便是她的脾性,或許也會是她的弱點,亦如前世,她明明可以放掉葉家那個人渣,最後卻違背了上頭的命令將他處理掉,致使自己落得個自生自滅的下場,慘死海底。
感覺到喬凝心注視的目光,楚雲絕不自覺的抿了抿嘴脣,一抹淡淡的笑意掛在脣邊,“表兄應該快到順縣了吧!”他的語氣與他的笑容一般,淡然冷靜,有神的雙眼看着東邊微微眯起,右手卻不自覺的緊了緊喬凝心的腰,問得極爲自然。
略微一愣,喬凝心轉頭隨他的眼神一同看向東邊,“或許該到了吧!”
這都四天有餘了,隨行的人傳話回來說他走得極快,應該就這兩日到達。
“過些時日,等京城的事情平靜下來,我們就一同去順縣看他,你說可好?”側目,他溫柔的看着喬凝心。
“我們……要去嗎?”她是很想向敬劍文說清楚,但是卻沒想到楚雲絕願意陪她一起去。
“是啊!”點頭,楚雲絕隨即伸出手來點了點她的額頭,“難道娘子不願意爲夫陪你去?就算你要一個人去,爲夫也是不放心的,所以你就別打歪主意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呵呵!好吧!”撲哧一笑,看着楚雲絕故作正經的樣子,她將頭一偏搭在了他的肩上,“謝謝你。”
雖然也不知會是何時,但她一定會去,或許還能帶着他們的孩子一起去。
“娘子可不用對我那麼客氣。”伸手輕撫她額上的髮絲,楚雲絕看着遠處的河面輕笑着說到,“改日,我彈琴給你聽可好?”他已經有許久沒有碰琴了,昨夜他們徹夜長談,方讓他後知後覺。或許他們也可以像她所說的以前一樣,撫琴唱詞,品酒博弈,過得悠然自得。
“你會彈?”不由得睜大雙眼,喬凝心一下子從他懷中坐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成親那麼久,從沒見他碰過,甚至連提都未提過,她竟然不知道她的相公也會這些怡情養性的東西。
“嗯!”輕輕點頭,楚雲絕繼續說到,“待事情解決後,我們便離開京城,去一個很遠很安靜的地方,我們可以撫琴品酒,賞花唱詞,等我們的孩子大一點後,我們就帶着他們四處遊玩,走遍整個朔洲大陸的山山水水,過完愜意的一生,如何?”上一世她與雲裳沒能完成的心願,這世就讓他來彌補。
聞及這熟悉的話,喬凝心怎會不動容。擡頭,看着一臉認真的楚雲絕,她感激一笑,“謝謝你。”
感謝他的對她無止盡的疼愛,也感謝他所有的包容。
“回去之後你就得彈給我聽,等將來閒下來,你得天天彈。”衝着楚雲絕咧嘴,他們極有默契的笑出聲來。
這樣的生活也是她所希望的,和自己心愛的人同進同出,生幾個屬於他們自己的孩子,走到哪裡都是幸福的一家,不用再去理會那些陰謀算計,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即便他們前邊還有無數擋路的荊棘,他們也會極力除去,所以,這次他已經先下了手。
殘月令如今在他手中,他已經暗下遣散了殘月宮的人,但是其勢力卻沒有完全隱去。此時,他必須給自己留下後路,以免他日會措手不及。
觸及他眼中那抹厲色,喬凝心自然也明白他在想什麼,隨即輕聲說到,“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等下末婉和爹找不到人,會着急的。”他們整整談了一夜,天未明,楚雲絕便將她帶了出來,此時也該回去了。
“嗯。”點頭,楚雲絕卻並不忙着起身,直視着喬凝心的雙眼說到,“凝心,以後若是有什麼事,記得要告訴我,不論悲喜,我都要與你一同分擔,好嗎?”
“好。”鄭重的點頭,喬凝心忍不住紅了眼眶。還差一點點,她就可以做到坦誠相對了,等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她一定會將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訴楚雲絕,就算結果不會如她所想,她也不後悔。
“走吧。”會心一笑,兩人不約而同的站起身來,楚雲絕朝她伸出手,喬凝心隨即將她白皙行細的手放進了他的掌中,相視一笑,楚雲絕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寬厚的手掌將她的小手完全包住,掌心的溫度漸漸擴散,傳至心底,兩人臉上都掛着淡淡的笑意,並排着緩緩離開。
用過早飯後,喬烈將二人叫到了書房中,看着他們兩人的模樣,他心中也已經有了決定。
“凝心,等年關一過,你就和雲絕去向城吧!”凝心已經有了身孕,而京城卻不是安詳之地,試問他如何放心讓凝心呆在城中。“爹在向城有一處宅子,那裡幽靜得緊,很適合養胎。”最重要的是那裡不爲他人所知,一直以來都很隱秘,離京城也較遠,到時候他會派人隨時保護,這樣他也可以放心不少。
“向城?”皺眉,喬凝心看着略顯憔悴的老爹,心中十分矛盾,她確實不知道喬家在向城還有隱蔽的宅院,想要細問又擔心自己說錯話惹來懷疑,“其實在這裡也很好啊,京城的氣候也不錯的。”
略微遲疑,楚雲絕低聲說到,“岳丈是擔心凝心的安全嗎?”這個提議固然好,但他是定不會丟下雙方長輩先離開,就算要走也要等這一切事情處理妥當,不過叫凝心先過去養胎倒是可以的,就算他不去,也可以叫上林叔,這樣他會放心一些。
不等喬烈回答,喬凝心立刻說到,“我不去。”
“凝心,你連爹的話都不聽了嗎?”沉下臉來,喬烈擺出嚴父的模樣,“你和雲絕一起去,等孩子生下來後,爹會與你大哥一起去看你們。”
“爹,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但是我也能夠看出現在的形勢。你的心意我怎會不理解,只不過這次我不會聽你的。”就容她再任性一次,因爲她不想再體會拋下親人的感覺,不管是親人拋下她還是她拋下親人,她都不願意,她當了二十來年孤兒,好不容易找到了所愛的人和可親的家人,她是絕不會分開的。
更何況,她不認爲喬家真的會被逼上絕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此龐大的商號,還有無數地下交易,沒有人能夠一下就將它們吞下。就連奸猾如段峭,也不過是藉助機遇吞掉了一點點而已,而那對喬家來說,不過是切斷了一條賺錢的路子,並沒有多大的損失。
至於這次,喬家不過是受了局勢所困,暫且被套住了,偌大的馬場雖然沒了生機,可它的價值還在。就算不然,他們也可以丟車保帥,暫且放棄南城的馬場,撤回剩餘的資金,並且與此事撇個乾乾淨淨。
喬烈擔憂的看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勸說,卻被楚雲絕攔住了,“我與凝心所想的差不多,就算要離開,也讓凝心先去。”孃親的事情還未解決,楚雲裳那邊想必也有些事情必須要處理,他此時是斷不能離開的。
“你們怎麼就如此固執呢,上次去南楚也是這般,根本不與我們商量,此事就是告訴右相,他肯定也會答應的。”不滿的揮了揮手,他像是在下命令一般,“這次說什麼也得離開,明日就出發。”
“爹,我若是不走,你是無法勉強的。”
“岳丈不必擔心我們,我定會將凝心保護好的。”
“你上次就是這樣說的。”冷眼一掃,他也不想再多提此事,畢竟這次是自己的失誤。看了看一臉堅定的女兒,他不由得語重心長的說到,“爹也是爲了你好,此事你們就聽從我的安排吧!”
往常,凝心雖然很頑皮,甚至會頂撞他,但從沒像現在這般固執過。女兒出嫁過後,似是一天天的變了,雖是比往常成熟了許多,也讓他放心了不少,但他總覺得父女之間有些疏遠了,他有時候甚至都無法看透她在想什麼,這麼大的變化卻在這短短几月之間,他時常會疑惑,是不是自己以前太不瞭解凝心了。
喬凝心無奈一嘆,從凳子上站起身來,走到喬烈身旁輕聲說到,“爹,你不要怪雲絕,他一直都守在我身旁,可人總有失手的時候,更何況……”
“好了,我也沒有要怪他的意思。”打斷了喬凝心的話,喬烈隨即說到,“你們回去準備一下吧,我也隨你們一道過去將此事告知右相,休息一晚,你們明日就出發,我會找幾個大夫跟着一道去,以免路上出什麼意外。”
搖頭,喬凝心伸出手來拉住了喬烈的胳膊,“我是不會走的,爹也不必爲我擔心,我並不是任人擺佈的玩偶。”待出手時,她定不會叫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失望的。
緊盯着他的女兒,半晌後喬烈才重重一嘆,“罷了,或許你有你的打算,爹不該強人所難。”
“爹千萬別那麼說,凝心並不是想要許迷爹的意思。”
“我明白。”一聲喟嘆,喬烈緩緩轉過頭去,“既然你們執意要留下,爹也不勉強了。”女兒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整天在他身邊蹦蹦跳跳無憂無慮的小女娃,或許她的想法也未必就是錯的,不如姑且放開手去,讓他們自己保護自己。他畢竟遲早也會離去的,不必將他們全都護在羽翼下。
見喬烈不再勸說,喬凝心這才說到,“爹明日休書一封將哥哥召回來。”南城的事情,必須早日解決,以免到時人財兩失。
微微皺眉,他低聲說到,“我也曾這樣想過,但是南城那邊還牽連着好幾筆大生意,如果捨去恐怕會影響其他地方。”若單是那一個馬場,他自然也不會過多在意。
他所說的,喬凝心也想到了。可她就怕此事再拖延下去,會將喬家扯入不必要的紛爭中,南城馬場中的戰馬數量龐大,若是因此被人利用,挑起事因,那就會因小失大了。
故眉,楚雲絕突然說到,“岳丈何不考慮將馬場放出去,既不撤回那剩下的少部分資金,又不牽連別的。”這一招不過是效仿當初喬凝心在南楚時所用的妙計而已,既能將損失降到最小,又不會激怒暗處的操控者,還能置身事外。其實,只要他細想一下就能猜出是誰算計了這一切,能夠一口吞下數十萬匹戰馬,能有幾人辦到,更何況那人恐怕早就盯着喬家這塊肥肉,欲吞之而後快。
不由得轉頭看着他,喬烈緩緩說到,“放出去也是個可行的辦法,可此事不是人人都能接手的。”若是放給那暗處之人,未免也太讓人不甘心了。
楚雲絕自是知道他的意思,隨即說到,“其實岳丈也不必在意這小部分的損失,試問現在還有誰敢接下這個爛攤子,恐怕也只有岳丈心中所想的那人吧!”
沉思片刻,喬烈這才點頭說到,“也只好如此了。”雖然未多說什麼,但他再次擡眼看向楚雲絕時,眼中已多了兩分讚賞。能夠冷靜的權衡利弊,並且果斷的做出決定不計較小得失的人,也定是成大事者。
微微眯眼,喬烈再次打量了一遍楚雲絕,不由得將此時的他和以往那個紈絝子弟比較一番。看來,他比楚家的其餘人都要沉穩此許,懂得如何藏鋒,也適合做當家之人。
喬烈很快就將要帶給喬凌軒的信寫好,差人立刻送到南城,而此時離除夕還有六日而已,也正是忙碌的時候。所有商號的管事都會陸續將賬目上繳,他們也要做好準備迎接新的一年。
書信剛剛送走,前院便有人來報,說南楚的二皇子殿下來訪。驚得一愣,喬烈倒是沒想到他會光明正大的上門來,他皺眉問到,“只有他一個人嗎?”
“是的。”
“那趕緊將他請進來吧。”
聽到段如風的名字,喬凝心不禁皺起眉頭,“既然此事已經解決,那我與雲絕就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望爹。”她不想在家中生出些事端來,更不想喬烈爲她的事傷神。
略微遲疑,喬烈隨即點頭,心疼的說到,“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你的身體不好,如今有了孩子就更加要注意。”
“我知道了,爹也要注意身體,不可過多的操勞。”叮囑過後,她拉着楚雲絕迅速離開,也不走正門,徑直奔向後院的偏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