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黃思朝的短信,我匆匆忙從圖書館逃回宿舍。她說:中午13:00,我在昨天那個地方等你。喜悅涌上我的眉,連帶着頭上的髮絲也輕舞飛揚起來。在整個冬日裡,難得露出今日這般暖和的太陽,明晃晃的日光,晃盪在我頭頂。趕回宿舍,已近乎空洞的房間,一片清明。從陽臺窗戶上,躍進幾大束調皮的陽光。昨日脫掉的鞋子,散落在一堆垃圾上,我顧不上那些瑣事,搬出行李箱。翻翻揀揀挑出那件壓箱的紅色外套。記得王陽說過:這麼騷包的紅外套你倒敢穿,我可不想被一團火燒死。吃飯的時候裝的壓根不認識我。今天穿上,我在鏡子前也自嘲了一番。
還是昨晚那方長椅。她去的較早,翻看着一本小說。紅色的頭繩、紅色的外套、紅色的帆布包、紅色的帆布鞋。我驚得呆在原地,從未見過哪個女孩那般執着於紅色。不過紅色還蠻襯她,要是稍微瘦上一些,也是一處惹人的風景了。快步走到她面前,不客氣的坐在了長椅的另一端。
“來了。你今天也穿紅色外套。”淡淡的口氣,不是疑問,像是自語般。頭沒擡起,手中翻着那本小說。
“是,真巧!是什麼小說?”
“《謀殺似水年華》。”
“懸疑小說?”
“也是愛情小說。”她笑笑說。
“你很喜歡看小說?”
“我想成爲作家。”
“好巧,那也是我的願望。”
“真有意思。”
“是啊!”
足足坐了半個鐘頭,我們都不再開口。良久,她將書遞到我的手裡。“借你看,記得要還的。”“恭敬不如從命,謝啦。”
“問你啊,未得到和已失去,你覺得哪個對你更重要?”
“當然是未得到啊。未得到的還有可能得到,而已失去的,成了過去,只能回憶,藏於記憶深處罷了!”
“我也覺得是未得到。起碼沒得到的時候會分外珍惜、小心翼翼的。失去了就只能回憶是不錯,但沒失去過怎知它存在的價值呢?”
“老是那麼消極,活在過去不好。”
“過去沒什麼不好,再怎麼悲傷起碼你熟悉它,不會因爲四周漆黑摔倒而傷心。未來太遠,不能期待太多的。”
“你的過去——張北,你就那麼執着?”
“現在講什麼也沒用了,他映在了心裡。除非下雨、飛沙走石好把他沒了,我才能忘。”
“那,就非他不可了?”我小心翼翼的試探着。
“除非,出現一個人。雨也好,飛沙也罷。”
聽她講,字字句句我竟無法接下去。不敢表白心跡,始終太過懦弱。或者,我怕我不是雨,也成不了飛沙,倒像是風,在她心裡旋轉過,便了無痕跡了。這個賭注太大,我押不起。
“你昨天說,故事還沒講完?”
“是啊,你聽的7年歲月,只是一個大模子裡的原汁原料,我倒還需要添油加醋才能完整。”
她的聲音並不怎麼好聽,略帶滄桑,有時鼻音還很重。可聽她講故事,我倒專心的很。
“剛好在人海里遇見,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些,那便是緣了。如果沒有遇見他,我也會喜歡其他的男孩子。所以啊,他並沒有對不起我什麼。”
“太脆弱了,那個時候。除了哭,別的法子,倒也想不出來。我一味的執拗於是他的錯,可我的愛情,我的自作自受,把他嵌進去,倒也傷害了他。”
“我不相信他不煩我,我那般的纏着,只是想在他的記憶裡活的更久點罷了。我怕我那一年、哪一天,手機裡再也沒有了他的短信、他的消息,那比失去記憶更痛苦。”
“老是逼他解決一些爛攤子,回答一些爛問題,到現在想想,到寧願我們不曾有過交集,如此便可兩下相安無事了。他雲淡風輕的一句:我們還是好朋友啊。對我來說是夠虛僞的。因爲朋友兩個字是不摻雜任何催化劑的不是嗎?”
“我跟他說:我們還是不要當朋友好了,因爲現在的你,即便沒有我的傾聽,一樣過得還是很好,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見了也不認識吧。如果必要的節日你還記得,祝福我就夠了。我真的很小心眼。”
“他老是說:時間會給我們答案的。如果是這樣的結局,那些年,我可真是白白浪費了。我告訴他:不要相信時間,它只是個王八蛋。他說:如果有一天,你變陌生了,那麼就讓我重新認識你。然後呢,一年多了,他再也沒有想起我這麼個人了。”
“她們說:無論你有多喜歡對方,愛情裡的主動必須是男人。如果這個男人不主動,我寧願錯過。我不知道主動代表什麼,因爲我一頭扎進去後,就分不清我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了。”
“如果你總是一度的付出愛,而他也心安理得的接受,可是他卻不愛你,這是一種最大的侮辱和悲哀。可人的一生不就應該瘋狂一次,瘋狂的喜歡一個人,然後在瘋狂的受傷後,慢慢忘卻。”
“今年暑假,我見過他一次。我和朋友騎車逛公路,他就在路旁的單槓上坐着。朋友跟他打招呼,我推車走在前面,不曾回頭去看他,哪怕一眼。他也沒有向我走來,斷的真是乾脆。”
“我偷偷用朋友的QQ賬號,進過他的空間,他過得還是很好。朋友說,似乎他還沒交女朋友,我的心猛地鬆了下來,不知道高興着什麼,還是我還有心期待着,很難懂。”
“忘掉一個人,其實很簡單,不要見,不要賤。不見他,我做到了。可我還是個賤人,矯情的要命,到過那些似曾相識的地方,心便拼命的想他。一樣的地方太多,想念怎麼遏制都不罷休。他曾說:黃牛,你腦袋的存儲空間怎麼那麼大?我記住的不過是他的言行舉止罷了。”
“我說:張北,謝謝你啊。他說跟我還見外;我說我那麼愛哭,是不是短命啊。他說亂說話才遭天譴;我說我視力那麼差,失明瞭怎麼辦。他說:黃牛,不要瞎想,你要樂觀,見你不開心,我更難受。他還說:思朝,林黛玉不是你的範,我希望你能成爲一個明媚的女孩子。”
“在他面前,我總是小心翼翼的,害怕講錯什麼,他便不見了。那些年,我活的一點也不開心。我的故事完了,以後,我不會再跟你講他了。”黃思朝說完這句話,她的手機便響了,是範範的聲音,我聽得出來。她唱着:
“也曾失望傷過心,你總相信,那片烏雲會散去,從未變得孩子氣,總讓我想起卻又着迷。。。。。。”
她拿着電話,去到遠處,聲音時時飄過來。百無聊賴,我翻着她遞給我的小說。書頁裡夾着許多銀杏葉,還有幾片楓葉。最後一頁是張便箋,上面寫着:我們之間有條很深的溝,我以爲只要有足夠的勇氣,便可以跨過去,可惜,那只是一個幻覺,一個真實的幻覺。她到底是有多愛惜文字,整整齊齊的摘錄下來,一筆一劃都那麼認真。
我對朋友的定義分三種:萍水相逢,是過客般的朋友;互訴衷腸,是患難的朋友;越於友誼,是愛情般的朋友。張北之於黃思朝,便是第三種。在黃思朝心裡,我是哪種,我倒不確定了。馮延巳寫下名篇: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本該是女子心裡泛起愛的漣漪。此時此刻,我堂堂男兒,內心不禁溫柔的也能泛出浪花來。
在我神遊之際,黃思朝走過來了。她笑眯眯的看着我,久久不說話。
“張昆其,有個好消息。”
“什麼?”
“我給雜誌社投了稿子。被錄用了。”
“啊!”我驚了一聲,繼而調侃起她來,“哪家雜誌社,這般沒眼光。”
她到不生氣,坐在椅子上,說:“彌彰,我知道你嫉妒我,沒關係的。”
她說“彌彰”,我再度驚了一番,忙問:“你怎麼知道我。。。。。。”
還未說完,她便搶了話頭:“我當然知道,你捷足先登,搶了我的筆名,還沒給你定罪呢。”
“那你倒是告訴我你怎麼知道的啊?”我急急的問着。
“這是個秘密。”她狡黠的一笑。
“好吧。”我妥協了。
那天下午,腦子裡回想的是她的笑,還有那句“彌彰”,我徹底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