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那個狄族老頭進入蓬包的一瞬間開始,阿蠻就覺得有一股暖流由內而外的走遍了自己的全身,那是一種能讓人不自禁便舒展眉頭的獨特感覺,但片刻之後胸口一震,阿蠻猛然間回過神來,他這才意識到這蓬包內不太簡單。
簡不簡單暫且不提,阿蠻看站在自己前面的麗麗身形有些晃動,知道她還沒有從那股異樣的情緒中恢復過來,於是上前一步,以不可察覺的動作扯了扯麗麗的衣服,然後低下頭來,沒有多說話。
“二長老。”
麗麗也是個心思靈敏的姑娘,在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之後,她立即換了一副表情,趕忙對着二長老行了長幼之禮。
二長老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直接坐在了蓬包內的一張椅子上,餘光稍微瞥了瞥站在麗麗身後的阿蠻,便招呼麗麗趕快坐下。
麗麗雖然貴爲狄族公主,但在狄族當中相當看中長幼之尊,所以哪怕麗麗是公主,她也得向着年紀比她長上許多的二長老行禮。
二長老與麗麗纔剛剛一落座,這蓬包的門簾就被人掀了開來,由內而外的走進來個雙手託着茶盤的狄族女子,她整個過程中都是低頭含胸的,碎着腳步,連一絲輕響都沒有弄出來。
不等麗麗開口,二長老自顧自的就端起了茶盞,一邊撫着茶沫,一邊嗅着茶香,那神態享受至極,好像他二長老在一瞬間就陶醉在了其中。
這一次,阿蠻身份是麗麗的貼身護衛,自然就沒有什麼說話的可能,可他雖然嘴不能說,但雙眼還是能看的,也就朝着周圍掃視了一圈之後,阿蠻就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覺得這個蓬包有些不正常。
普通狄族人的蓬包都是在正中間有一個火堆,然後以火堆爲中心,周圍鋪着各種各樣的毛毯毛氈,至於其他的雜物一類,更是隨意的碼放在四周,但阿蠻進過了也算是不少的蓬包,他從來也就沒有在哪個蓬包當中看見過有擺椅子的。
不止是椅子的問題,阿蠻看這座蓬包,裡面各種傢俱一應俱全,分明就是按照中原人的那一套來的,甚至在旁邊的一張小矮桌上,阿蠻還看到了一個小巧精緻的香爐,裡面的薰香正燃燒着,散發出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裡又是喝茶又是薰香的,阿蠻覺得甚是奇怪,狄族的排外那可是出了名的,怎麼這狄族當中的二長老會專門有一座按照中原風格裝飾的蓬包呢,而且他還挑着這裡來與麗麗碰面,這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他叫阿蠻,是我的貼身護衛……”
阿蠻還在思考着這一切之下所隱藏着的真相,沒想到麗麗跟二長老早就聊開了,但不知道怎麼弄的,二長老忽然對自己很有興趣,便開口問麗麗自己是誰。
“怎麼到了屋裡還戴着兜帽,快把帽子摘下來,讓老朽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勇士能有如此氣勢。”
二長老放下了茶盞,一雙散發着溫和光芒的眼睛不知不覺的眯在了一起,那模樣要多慈祥就有多慈祥,但越是這樣,阿蠻越覺得他這副面容下的內心黑暗陰刻無比。
雖然現在還沒有什麼憑據,但阿蠻就是這麼認爲的,也許是因爲早上烏蘭察布與自己的那番對話,也許就是阿蠻自己的直覺,反正阿蠻心中已經將二長老劃爲不可信任這一類人了。
“阿蠻他天生就相貌醜陋,後來又被冰原狼舔過,所以臉上疤痕猙獰,平常都戴着兜帽,輕易不敢拆下,就是怕嚇着別人,二長老你還是別叫他取下來了。”
麗麗說着話,也沒有回頭看看阿蠻臉上的表情。
其實就算她回頭也看不到,因爲阿蠻聽麗麗說自己長得醜,還編造自己被狼舔過的故事,即便明知她是在糊弄二長老,但心裡還是有些不高興,爲了掩飾,就只好把腦袋低得更很,完全被兜帽給擋住了。
“呵呵呵……”二長老和氣的笑着,“這樣……這樣,那就戴着吧。”
“阿蠻你先出去。”
二長老還在那笑着,麗麗忽然轉頭過來,對着阿蠻說出了這麼一句。
阿蠻稍微愣了愣神,烏蘭察布可是叫自己萬萬不能使麗麗離開自己的視線,但他看麗麗態度十分堅決,自己又是扮演着她的貼身護衛,護衛哪有頂撞主子的,於是阿蠻點了點頭,掀起門簾出去了。
前腳剛出蓬包,阿蠻就看先前見過的那個身材十分瘦小的狄族人向着自己走了過來,最後停在自己面前大概三步左右的地方,那渾身黑衣的狄族人對阿蠻說道:“夜裡風大,二長老給你安排了個住處,還有些酒,喝了暖暖身子吧。”
搖了搖頭,阿蠻始終記着烏蘭察布的話呢,即便麗麗離開了自己的視線,自己也要多留個心眼,不能別人說什麼他就聽什麼,那自己當然得要回絕對方。
“就在前……”
那狄族人話還沒說完,阿蠻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許多火氣,黑麪子迎風而出,卻沒有劈向對方,而是被阿蠻一手拄着,直直的戳在了地上。
“我哪都不去。”
五個字斬釘截鐵、落地有聲,表明了阿蠻的態度。
目光一凝,那狄族人倒也乾脆,知道自己勸不動阿蠻,就轉身走了。
站在雪地當中,阿蠻其實也有些後悔剛剛將刀拔出來的舉動,因爲狄族人崇尚勇武,自己在人家面前拔出兵器,基本上就可以說是赤裸裸的挑釁了,不過想到了這裡,阿蠻更有些納悶,既然狄族人對尊嚴看得如此之重,爲什麼自己拔刀之後,對方只是渾身抖了一下,然後就走了呢?
越想越不對,阿蠻覺得自己好像是觸到了一個巨大陰謀的邊緣,但想要再看的清楚,那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朦朧了,這種感覺就像是被層白布矇住了腦袋,想要掙脫卻掙脫不得,非常的無力。
“驅虎吞狼……驅虎吞狼……”
這四個字是麗麗對自己說的,阿蠻始終認爲她是想要激化大長老與剩下四位長老之間的矛盾,對此,在方纔之前,阿蠻都沒有什麼懷疑,可是他越琢磨着四個字越覺得不對,因爲大長老跟剩下的四位長老相比較,到底誰是虎、誰是狼?
按照麗麗所說的,大長老的權勢那是其餘長老加在一起都沒辦法正面相抗的,那她再引四位長老跟大長老相鬥不就有種以卵擊石的感覺了嗎。
而且四位長老也不是四個傻子,明知不敵對方卻還要毅然相抗,除非他們都是一根筋要出死力跟麗麗站在一邊,但如果是那樣的話,爲什麼他們一開始不站出來?
千頭萬緒在阿蠻的腦子裡打成了一個死結,雖然他知道一旦這個結解開,眼前的迷局就將被自己給盡收眼底,但他還不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所以只能絞盡腦汁的去猜、去想,而得不出個準確的答案。
“糟糕!”
阿蠻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他一直在想着這一切是麗麗的一個計劃,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邊能夠設下個局,人家那邊爲什麼不能來個將計就計,另設一個更大的局呢?
難道自己現在已經身在局中了?
阿蠻想到這裡的時候,心中突然有些發寒,以往他與身邊同伴所要面對的雖然是種種近乎死地的絕境,但那都是直來直去,說得再簡單一點,那都是硬刀子,只要扛得住就沒事。
但是這一次,他怎麼着也沒想到這麼一片以勇武爲榮的土地上,勾心鬥角已經達到了如此地步,——好好的一羣狄族人,那軟刀子使得比中原人還要陰狠,這是怎麼個道理?
不容他多想,黑暗裡忽然有一陣細微的破空聲急速而來,阿蠻下意識的向前一低脖子,就聽“嗖”的一聲響,有道約莫指頭大小的黑影呼嘯而過,帶起了阿蠻後腦勺上的一縷頭髮。
與此同時,又有兩個蒙着面的黑衣人一左一右殺到了阿蠻的面前,那兩人手中各持一柄匕首,雖然現在天色正晚,但那兩柄匕首上不停泛起的妖冶光芒,還是說明了上面已經餵飽了毒藥。
“唰……”
阿蠻弓着身子一刀向前刷出,幸虧那黑麪鬼一直都被阿蠻給持在手裡,否則現在還真有些不趕趟了。
兩個黑衣人沒想到阿蠻揮刀之間竟然會有如此震懾人心的氣勢,更沒想到阿蠻還有能力在匆忙中揮刀迎向自己,右邊那個心神一震,一個不及後退就被阿蠻從中一刀揮成了兩段。
得虧黑麪鬼切過右邊這名黑衣人身體的時候耽擱了一些時間,左邊那名黑衣人才能撒腿往後跑,但阿蠻可沒有放他走的意思,於是反握刀柄,腰上臂上一齊發力,用力將黑麪鬼朝前一擲,登時將那名黑衣人給從後紮了個透心涼,死死釘在了地上。
黑麪鬼朝前擲出之際,阿蠻眼角餘光分明瞅到了一個十分矮小的身影在遠處的黑暗中一閃即逝,不等阿蠻看清楚,就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