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不敢跟他靠得太近,保持着十來步的距離,一瘸一拐的跟在後面。
不多時,來到一座小破廟前,廟門只剩一半了,被石頭抵着擋風。從缺的那一半望去,裡面有座慈眉善目的泥菩薩,卻已是自身難保,缺胳膊斷腿的。
“你進來吧,這裡沒人,就我一個。”那人大大方方地招呼着。
安寧壯着膽子進去了,在門後牆邊,生着一堆火。
“你倒是坐呀,你身上全溼了,不怕冷麼?”那人坐在火邊擡臉笑道。
藉着火光,安寧這才瞧清楚,原來這人竟是個少年,大概正在變嗓子,所以方纔聽那聲音,又粗又老,他大概十三四歲年紀,滿臉烏黑,衣衫襤褸,只一雙眸子又黑又亮。
安寧怯怯坐了下來,“那些人,他們還會回來麼?”
少年低着頭,把火撥旺了些,“那我可不知道。”
安寧的淚水又涌了出來,“那.我要怎麼辦?要躲到哪裡去?”
少年道,“你先別哭!你們女人最是.麻煩,遇到一點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就知道哭!光哭有什麼用!”
幾句話把安寧的眼淚噎了回去。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你餓不餓?”
安寧愣了一下,方點了點頭,她.今天下午那面也沒吃兩口,又經過一番驚嚇,現在這少年問起,才覺得是真餓了。
少年笑笑,從身後一堆樹枝裡撥出一個芋頭來,向.她面前遞去,“小心燙!”
小心地剝開,芋頭的香味瀰漫開來,在寒冷的雨夜.裡,讓人覺得安心又溫暖。
少年得意地道,“方纔那兩人來,我趕緊就把它藏.了起來,那兩人在這什麼也沒尋到。他們要問人,我就隨便給他們指了條路。”
安寧嚇得站起.身來道,“他們那一會兒還要從這裡過麼?”
少年道,“你放心,他們找了一會兒,從另一條道上下山了。我直見他們走遠了,纔敢去尋你的。”
安寧感激的道,“謝謝你,小兄弟。”
少年偏着腦袋皺眉問道,“我看起來真的很小麼?”
安寧一時語塞。
少年道,“你多大了,叫什麼名兒?”
安寧道,“我十八了,叫,小六。”
少年道,“那你是比我大點,我十四。”他一指鼻子道,“我叫趙頂天。”
安寧見這少年有趣,“你這名字倒豪氣得很。”
趙頂天一晃腦袋,“那當然,我爹說,男兒漢就應該頂天立地,所以給我起名叫趙頂天。”
安寧道,“那你爹呢?”
趙頂天眼神一黯,“我爹在後面躺着呢。”
安寧道,“那我應該去拜見他吧?”
趙頂天擡眼望着安寧,“你真要去拜見他?”
安寧道,“你剛剛救了我,我去拜見他,是理所當然的。”
“好,那我帶你進去。” 趙頂天起身拾了一根燃着的樹枝作火把,引着安寧到佛像後面。
那兒擺着一張供桌,蒙着廟裡扯下來的一塊經幡,裡面赫然躺着一個死人,也不知死去多久了。旁邊放了些冰凌,卻已快融化殆盡了。
趙頂天道,“這便是我爹。”
安寧初時也嚇了一跳,但仍是壯着膽子走上前去,她瞧着也沒有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道,“趙大叔,今日多謝令公子搭救,此恩此德小六銘記在心,他日必當厚報。也祝大叔早登極樂仙境!”
趙頂天的眼圈紅了,“我爹死了這麼久了,你是除我之外,唯一一個來拜他的人。”他對着安寧又回了一禮。
兩人又退回到前面,在火旁坐下。
安寧問道,“令尊已然過世,爲何不早早下葬,讓他入土爲安?”
趙頂天低頭半晌不語,“我沒錢買棺材,又不忍心把我爹就這麼埋了,這些天一直在山上圈野獸,希望能給我爹換口棺材。可這些天,只刨些芋頭野果。”
“你家還有人麼?”
“沒了。我娘前幾年過世了,家鄉鬧兵災,沒了活路,我爹帶着我出來尋口飯吃。去年冬天山上沒吃的,我爹盡顧着我,自己病倒了,沒想到,沒想到他就這麼去了!”他的聲音哽咽了。
安寧的眼圈也紅了。
趙頂天擦了擦眼睛道,“我爹說男子漢大丈夫,寧可流血不流淚的。我不哭!你也別哭了!”這話聽得卻讓人更加心酸。
“那個,小六姐,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安寧見這少年質樸,便把自己出來尋找相公,遭遇乞丐等等事情說了一遍。
“這些人真不是東西!我爹早說山下那夥乞丐不是好人,原來竟這麼壞的!”
“你們,你們難道不是……”乞丐?
“我們纔不是乞丐呢。”趙頂天皺眉道,“你莫看我們跟那些乞丐打扮差不多,可我們卻從不乞討。沒吃的,我爹便帶我在山上打野獸、刨山藥,但從不乞食。我爹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他叫我餓死也不能去討飯!”
這趙家父子倒硬氣的很,安寧問道,“你爹以前是做什麼的?”
趙頂天道,“我爹是我們村最有學問的人,又會讀書寫字,又會拳腳功夫,是我們那兒最厲害的人!”
安寧點頭道,“怪不得!”
趙頂天道,“我爹說,現在天下大亂,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好機會,讓我學好本事,將來能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安寧笑道,“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趙頂天的臉漲紅了,“你真的相信我?”
安寧鄭重的點點頭,她也不知爲什麼,就是覺得少年將來定會有番作爲。
趙頂天也笑了,可卻又嘆口氣道,“可我現在卻連安葬我爹的事情都辦不好,我真沒用!天快熱了,我爹不能再放了,再不行,我只能去賣身葬父了!”
安寧想了想,轉過身,揹着那少年,把貼身藏着的百寶香袋拿出來,從裡面拿出一條小指粗細的金項鍊,遞到趙頂天面前,“小兄弟,你看這個夠不夠你葬父的?”幸好那夥乞丐見她衣着平常,又剛丟了包袱,連個首飾都沒帶,便以爲她身無長物,沒搜她的身才保住一點東西。
趙頂天瞪大了眼睛,“你,你拿這個幫我葬父?”
“是啊,你看夠不夠?”
“你怎麼有這麼貴重的東西?”
“你放心,這是我娘留給我的,不是偷來搶來的。”
“那不行,既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我怎麼能拿呢?”
“小兄弟,你別見外,我今日的包袱丟了,我還要去晉國,就是不爲幫你,我也只好拿它去典當了。”
“那,你還要走那麼遠的路,你把它給了我,你怎麼辦?”
“我還藏着幾件首飾,方纔沒被那些人搶去。”
趙頂天直直的望着她,“你,你怎麼敢跟我說這些?你不怕我剛剛是騙你的麼?你不怕我搶你的東西麼?雖然我的年紀比你小,”他一揮拳頭道,“可比你力氣大多了。”
“其實,我是有點怕的。今日那小女孩嚇壞我了,我沒害她,可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害我。但是,”安寧誠懇地望着這少年道,“我總覺得這世上好人比壞人多,你對你爹這麼孝順,一定不是壞人,對嗎?”
趙頂天傻傻地看了她半天,“你這女人,真是太好……不!真是太蠢了!”
安寧愕然道,“難道你真的要搶我的東西麼?”
趙頂天臉紅了,“纔不會呢!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欺負你這個女流之輩?”
“那你拿去吧。”
“不行!”趙頂天搖了搖頭,“我爹說,無功不受祿。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你說,你要我幹什麼事,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我都幫你做。”
“可我沒什麼事要你做的呀?”
“那我不能要你的東西,大丈夫恩怨分明,豈能平白受人恩惠?”
安寧覺得這少年倔強得有些可愛,“那就算我謝謝你救我一命,如何?”
趙頂天頭搖得象撥浪鼓一般,“不行不行!我方纔救你,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英雄所爲。若是爲了貪圖你的錢財才救你,那是見財起義,我爹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的。”
安寧心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少年伶牙俐齒,很難說服。
趙頂天也琢磨開來,他現在確實需要錢趕緊安葬他爹,這個姐姐心地善良,但傻里傻氣的,她一個人要去尋相公,可不知尋到猴年馬月。忽然,他心生一計,“你看這樣可好?”
“說來聽聽。”
“你幫我安葬我爹,我幫你尋你相公,咱們就算兩不相欠了,行不?”
“你說什麼?你肯陪我去尋我相公?”
趙頂天揮揮瘦弱的胳膊道,“你莫看我個子小,但力氣大得很哪。而且,”他不好意思瞄一眼安寧道,“你這姐姐雖然年紀大點,但着實有些迷糊,應該是沒出過遠門吧?你放心,你跟着我,我保證護着你,讓你吃不了虧!”
安寧大喜道,“好,就這麼一言爲定。”她正愁一路孤苦,這個男孩肯陪她上路,自是求之不得。
趙頂天伸出手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安寧一笑,伸出手與他“啪啪啪”連擊三下,定下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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