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景先臉色大變。拔腿就往後院衝去,後院裡,大大的雪人下面依稀是個未完成的雪人,蜷縮在大雪人腳下,一動不動。朱景先伸手拂去,冰冷的雪花下面觸到柔軟的動物皮毛,他心中一寒,用力一掀,雪白的斗篷下面,露出安寧的小臉,冰冷雪白,如冰雕雪琢一般,幾欲與這蒼茫的天地融爲一體,頰上還掛着一顆未來及得落下便已凝結的淚珠。
“小蓮子!”隨後而至的羅玉娥一聲尖叫,撲了上來。
周復興急吼道,“快抱她進屋!”
朱景先這纔回過神來,抱起安寧,她的身子已經僵硬了,觸手所及,冷得刺骨。
路上羅玉娥就抓起安寧的一隻手,拿着安寧的脈博。半天卻把不到一點脈象,她急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回到房間,她把手探到安寧心上,使勁搓着,好半天,才摸到一絲微弱的跳動。
羅玉娥哭道,“快!只有一口氣了,快拿桶熱水來!”她放下帳子,迅速脫下安寧的外裳,只剩貼身褻衣,給她使勁搓着。
周復興道,“也要薑湯麼?”
羅玉娥道,“有參沒有?要最好的參,熬得濃濃的送來!”
周復興道,“有!你等着!”他忙跑出去了。
朱景先道,“要我做什麼?”
羅玉娥咬了咬牙道,“你進來!繼續搓她手腳,我去拿銀針來!”她跳下牀來,往樓下跑去。
朱景先毫不猶豫的進到帳裡,使勁搓着她的手腳道,“小蓮子,快醒醒,我回來了,我不准你睡!你聽到沒有!”
安寧的身體冷得駭人,朱景先迅速解下外衣,把安寧緊緊摟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溫暖着她道。“小蓮子,快點,快點醒過來!”
羅玉娥下到樓下,姜毓秀已經醒了過來,正喂她喝着薑湯,蕓香見到羅玉娥忙道,“羅姑娘,麻煩你來看下我們小姐。”
羅玉娥瞧了一眼道,“她已經醒了,沒事的,我得先上去救小蓮子!”她匆忙就跑上去了。
檀香忿忿地道,“這裡的人真是的,那個小蓮子一出事,都不管我們小姐了!”
姜毓秀動了動嘴脣,卻沒有說出話來。
羅玉娥回到樓上,朱景先也不避嫌,就當着她的面,繼續摟着安寧,一面搓着她的手腳。羅玉娥趕緊給安寧紮了幾針,護住她的心脈。
此時,樓下傳來家丁的聲音。“蕓香姑娘,熱水來了,放哪裡?”
羅玉娥衝到窗邊,大聲喊道,“先送上樓來!”
蕓香出來道,“羅姑娘,我們小姐可也等着呢!”
朱景先道,“姜姑娘怎麼樣?”
羅玉娥道,“她醒了,情況比小蓮子好很多!”她轉頭對蕓香喊道,“蕓香姑娘,對不起,小蓮子情況危急,先給她用吧!”
朱景先道,“羅姑娘,你看着小蓮子。”他直接從二樓窗戶縱身躍下道,“蕓香姑娘,真對不起,這熱水先給小蓮子吧!若是姜姑娘因此貴體有恙,我朱景先不管花多少代價,也要將她醫好!”
蕓香正爲難着,檀香從裡面出來道,“朱公子,我們小姐說這熱水先給小蓮子姑娘用。”
朱景先深施一禮道,“請轉告姜姑娘,此恩此德,朱某銘記於心,他日定當圖報!”他轉身就帶着家丁把熱水先送到樓上,轉眼之間。一桶香湯已經泡好了。
羅玉娥道,“快把她抱進去!”
朱景先關上門,把安寧抱進熱水裡,只託着她的頭,不讓她的頭沉進水裡。羅玉娥挽起袖子,拿帕子給安寧擦着身子,慢慢的,她的皮膚開始不再那麼雪白,而有了一些淡淡的血色。
羅玉娥抓着她的脈又把了把道,“恢復點生氣了,加點熱水!”
朱景先依言加了些熱水進來,羅玉娥繼續搓着安寧的身子,忙活了半天,門外傳來敲門聲,“蔘湯好了!”
羅玉娥過去開了道門縫,從周復興手裡接過蔘湯,又掩上門道,“把她抱出來。”
朱景先把安寧抱了出來,拿毯子裹上,幸好之前打造的那三根灌藥的金管子朱景先還隨身帶着,羅玉娥把安寧牙關撬開,把蔘湯一點一點灌進了她的嘴裡。
見安寧全嚥下去了,羅玉娥才鬆口氣。拿了套乾淨衣裳,給她換上,拿被子嚴嚴給她捂好了,這才擡手拭拭額上的汗道,“朱公子,行了!她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恐怕會大病一場。她今晚若是發燒,也是正常的,我明天再來給她開藥。”
朱景先一下坐到牀邊,整個人感覺是筋疲力盡,“謝謝你。羅姑娘。”
羅玉娥道,“我再下去瞧瞧姜小姐。”她覺得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沉重無比,開了門,卻見周復興依然守在外面焦急的等待着,“她怎麼樣了?”
羅玉娥道,“活了,睡着。”
周復興道,“景先,我能進來瞧瞧麼?”
“請進吧。”朱景先的聲音有氣無力。
周復興進了屋,瞧了眼安寧嘆道,“這傻丫頭!”
朱景先自責地道,“都是我不好!”
周復興道,“你也累了,餓不餓?要不要我讓人送些吃的來?”
朱景先搖頭道,“謝謝,不用了。”
周復興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熱茶遞給朱景先道,“水總要喝一口吧。”
朱景先接過一口飲盡,道,“多謝!”
周復興道,“那你好好照顧她,我先回去了。”
朱景先只點了點頭,也沒力氣再說話了。
朱景先坐了半晌,這才起身關了門,緊緊抱着安寧,只說了一句話,“壞丫頭!等你醒了,我一定要揍你,狠狠揍你!”隨即便進入了夢鄉。
*****
“不要!”安寧大聲的叫嚷起來。
朱景先一下驚醒過來,轉頭就看見安寧通紅的小臉,“小蓮子!”
安寧緊閉雙眼,朱景先伸手一摸,她額上滾燙,正發着高燒。天色已然大亮了,他匆匆把羅玉娥請了上來。
羅玉娥給安寧把過脈道,“你拿冷帕子給她敷着額頭。我去煎藥。”
等她再上來時,卻端着三碗藥,朱景先道,“怎麼這麼多?”
羅玉娥道,“這兩碗是她的,另一碗是你的。”她分開藥碗解釋道,“小蓮子這兩碗,一碗是平時吃的,一碗是治風寒的。你們昨夜也吹了一夜的風雪,體內一定積了些寒氣,我熬了一大鍋,給你們去去寒溼之氣,周公子、姜姑娘的都送去了,你也喝一碗吧。”她拿藥遞給朱景先道,“若你再病了,她可怎麼辦?”
朱景先接了謝過,一飲而盡。
羅玉娥扶起安寧,讓朱景先拿治風寒的藥先喂她喝了,把她墊高躺着,羅玉娥道,“等一會兒,再喂她喝另一碗。”
朱景先道,“羅姑娘,幸好有你,要不,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羅玉娥卻道,“朱公子,其實應該是我說對不起。”她低下頭道,“昨晚要不是我沒有把她看好,小蓮子不會生這場大病的。”
朱景先道,“這怎麼能怪你?都是我不好,若我早些回來,或是事先跟她說清楚,讓她不要等我,她怎麼會跑到雪地裡去等我?”
羅玉娥心有餘悸地道,“幸好昨晚小蓮子還記得穿了件斗篷出去,宇文爺爺送的這件斗篷異常厚實,這才救了她一條小命。”她的眼圈泛紅了,“若是……若是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朱景先道,“昨晚她也真是把我嚇壞了,比她那次中毒昏迷不醒時還嚇人。那一次,我起碼還知道她是活着的,可昨晚,我差點以爲她……”他轉頭望着安寧,眼裡是深深的憐愛。
安寧忽又叫道,“大哥!”
朱景先忙上前道,“小蓮子,大哥在這裡。”
只聽安寧喃喃地道,“不要走,不要走!”
朱景先道,“我不走,大哥不走!”
羅玉娥上前瞧了瞧道,“她這是在說胡說,你跟她說話,她也不知道的。”
過了一時安寧忽又喊道,“娘,你在哪裡?”
她斷斷續續,夢囈不斷,一時叫着爹孃,一時叫着大哥,忽然表情似甚痛苦,叫道,“不要過來!不要打我!”
朱景先微微變了顏色道,“羅姑娘,她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羅玉娥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爹說過,小蓮子只是把過去的事情藏在了心裡,並不是真的忘記了,她現在燒得糊塗了,可能夢中想起了過去的事情,至於是不是真的想起來了,要等她醒來才知道。”
朱景先道,“那要怎麼辦?怎麼能讓她別這麼害怕?”
羅玉娥爲難道,“這可沒法子,誰也不能進到別人夢裡去。”
安寧的眼角慢慢滲出了淚水,朱景先瞧着心疼不已,可又束手無策,只能不斷給她換着帕子,期待她的熱度早些退下去,清醒過來。
周復興和樑淑燕過來瞧了一回,安寧仍是昏迷着。
到了晚間,姜毓秀也過來了。
朱景先道,“姜姑娘,你身子不好,怎好勞煩你過來?”
姜毓秀微笑道,“我可沒這麼嬌弱,小蓮子怎樣了?還沒醒麼?”
朱景先搖了搖頭道,“仍舊發着高燒,不停地說胡話。”
姜毓秀嘆道,“若是我們能早些回來,她也就不至於此了。”
朱景先起身行禮道,“我還得多謝姜姑娘呢!若不是你肯陪着我回來,恐怕誰也不知道小蓮子跑出去了,那可真的就鑄成大錯,悔之晚矣了。現如今弄得你也病了,昨晚還搶了你的熱水,真是不好意思!”
姜毓秀道,“朱公子太客氣了,事有輕重緩急,毓秀明白的。”
朱景先道,“難得姜姑娘深明大義,通情達理,在下銘記於心。”
姜毓秀笑道,“這說得哪裡話?”她在安寧牀邊坐下道,“這麼美麗的姑娘,又有誰能不動心垂憐呢?”
只見安寧忽又緊緊皺起眉,神色痛苦。
姜毓秀道,“她一直這樣麼?”
朱景先眼神無奈道,“都一天了,總是這樣。”
姜毓秀略一思忖道,“檀香,取我的琴來。”
朱景先聞言眼睛一亮,“我怎麼給忘了?”他也忙起身尋自己的玉簫。
檀香道,“小姐,你的身子剛好些……”
朱景先忙道,“不敢勞動姜姑娘。”
姜毓秀對着婢女道,“快去!”她轉頭對朱景先笑道,“你若不嫌我琴技低微,不妨先聽上一曲,也許能讓她平靜些。”
檀香皺了皺眉下去了,不一時捧着一張古琴上來,擺在案上,問道,“要焚香麼?”
姜毓秀道,“不用了。”她淨了手,誠心正意坐在案前,撫起琴來。
琴色清亮,曲調高雅,聞者只覺神清氣爽。朱景先本欲和上簫聲,舉簫到脣邊,卻又放下,靜靜的聆聽琴音。安寧聽着果然也好了許多,沒那麼煩燥不安了。
良久,姜毓秀才收回手來,淺笑道,“獻醜了。”
朱景先讚道,“如明月皎皎、清溪潺潺、竹林風動、幽蘭暗香。姜姑娘心志高潔,琴技絕妙,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檀香忽插言道,“朱公子,您好見識,這曲子名就叫月溪蘭竹。”
姜毓秀臉微微一紅,低嗔道,“多嘴!”然後才道,“朱公子一語道破,見識不凡,讓毓秀敬佩。不知可有這個榮幸,聽君一曲?”
朱景先道,“我這簫聲,卻比不上姜姑娘高意,是以方纔不敢相和。”他舉簫吹奏起來,音調溫柔婉轉,情意綿綿,卻又隱含着一段無奈與落寞。
姜毓秀凝視着朱景先,等一曲終了,起身道,“我該告辭了。”朱景先送她至門口,她忽道,“朱公子,人間事十有八九難遂心願,你這般絕頂聰明之人,又何必如此自苦?”
朱景先淡淡一笑道,“多謝姜姑娘好意,但有些事卻是身不由己,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是緣是劫,只好聽天由命了。”
姜毓秀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樓上多情的簫聲低低嗚咽了大半個晚上,姜毓秀悵然道,“真不知該羨慕你還是同情你?”
安寧直到第三日的中午方纔醒轉,她睜開眼睛,望着朱景先,神情甚是迷惘。
朱景先只覺得心跳似漏了一拍,望着她半天不敢說話。
許久,安寧纔對他伸出手來,朱景先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只聽她輕聲道,“大哥,你怎麼了?”
朱景先輕輕問道,“小蓮子,是你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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