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在盛唐,一斗米才三四文錢,平頭百姓尤其是鄉下的農民,一戶人家一個月的收支不到百文錢,現在有每天給十文錢的好事兒,幹上一個月就是三百文啊!還管飯不用花錢了,敢不爭先?
但有一個人沒走,一個年紀很輕的青年蹲在地上,不顧旁邊踐踏的泥水糊到臉上,自顧擺弄起一堆小竹棍來。一堆人靜止時,一個人些微的小動作都很明顯,同理,一堆人混亂時,一個人靜靜的不動也很扎眼。
李璲看清了,那堆小竹棍在古代叫做算籌。泥水掩不住青年儒雅的氣質和白淨的麪皮,看穿着是個沒品級的小吏,李璲伸手一指,老主簿主動上來介紹道:“稟殿下,他是河陽倉的度支胥吏,不用理他,整天神神叨叨的。”
李璲卻不以爲然,踩着泥坑就湊到了青年的身後,那認真勁兒竟沒理睬背後來人。老主簿想要過去捅醒這個不開眼的,被李璲攔住。李璲仔細看着地上的算籌在青年指間快速挪動……一句話,算籌看不懂!兩句話,青年的計算力是能看出來的。
跟隨李璲來幫忙的幾個學院中擅術數的學生也湊過來,只幾眼,眼睛就亮了!學院中早就捨棄算籌改用儀王發明的算盤搭配方程式了,原因就是算籌太麻煩。可眼前青年的動作用之快用‘無影手’來形容都不過分!外行看得眼花繚亂,內行心驚的跟着他默算是絕對跟不上的。
直等到算完最後一步,這算不上英俊卻自有一股端正的青年站起身,回頭向李璲抱拳拱手道:“河陽倉周圍三縣二十二村有戶兩千四百六十五戶,成年男丁五十歲以下共計八千六百二十人,按每戶留一丁在家其餘應徵的話將徵集六千一百五十五人,每五十人爲一隊還需廚娘、伙伕和採買各一人,計六千五百餘……每人每天一升糧和十文錢、每隊每四天一頭豬、每十人睡一間草棚,工程大略百日算,共計需六百六十間草棚、六千六百石粟米及三千三百頭豬……除草棚可就地取材建造外,按市價,合計七千八百六十餘貫錢!”
左右的人都已經開始乍舌,這可是近萬貫錢啊!李璲沒着急接他的話,左右看看自己那幾個得意學生,看得那幾個學生羞紅了臉,一個膽大的擡起頭喃喃道:“差不多吧……”
李璲忍住沒當着外人面前抽他!瞪一眼,那學生趕緊退後,李璲這才衝青年點點頭,雖不無欣賞卻有些戲虐的笑道:“不錯,很好,就這些嗎?你可是算完了呢?”
“當然沒有!攔河截流還需麻袋草蓆等不下百萬條!”方臉青年喘口氣,繼續說着:“這都是一目瞭然在明面上的帳,不難算。另有傷病所需的醫藥、把飯做好的菜蔬和油、採買和運送的牛車等難以計數……”
青年苦笑起來搖搖頭,嘆着氣斜眼望向老主簿。老主簿還沒幹的衣袍又被冷汗浸透一遍,咬着牙向李璲請罪道:“下官老糊塗了,請殿下恕罪!我拼了這把老骨頭,這就去向鄉民解釋收回成命!”
“你想激起民變呀!呵呵,本王說出去的話怎可收回?”李璲擺擺手根本不當回事,雲淡風輕的再次關注青年道:“別吞吞吐吐的跟本王玩兒欲言又止了,有話就一股腦兒的痛快說完!”
“遵命!”好似得到了勇氣,青年挺起胸膛正色道:“儀王富甲天下又有仁厚之名,在下毫不懷疑殿下能拿出也捨得拿出萬貫錢財,盡忠朝廷的同時造福一方!可我擔心的另外有三:一是去哪兒弄那麼多粟米生豬?米行面鋪得了消息必然還要翻倍漲價,二是去哪兒弄那麼多牛車馬車和草蓆麻袋?此時開始編織恐怕來不及,三是攔河工程巨大,肩扛手提恐怕不止百天,再加上泄水區內將要被淹的村落不肯搬遷又當如何?請殿下三思!”
老主簿已經一口痰堵上喉嚨直接暈厥了過去,後面隨行的那些學院師生也都精神開始恍惚了不敢吱聲。只有李璲死盯着眼前的青年精光直冒,像是發現了夜明珠!下意識的伸手向旁邊一直沉默着卻呼吸變得急促的高適抓去,李璲的很大力的攥着高適的手臂,指甲都入肉了也沒知覺,和高適對視一眼,不在乎青年提出的問題,強忍着激動一字一頓的問:“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岑參……”青年平靜的一拱手,李璲和高適放聲大笑起來,不約而同的分別抓向青年的兩臂,異口同聲吼出來:“你真是開元名臣岑文本的曾孫?哈哈哈!”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溼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着。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
在後世中哪個人沒背誦過這篇《白雪歌》?考試必考章節啊!李璲和高適一人一句交相吟誦出這首詩,大笑着,激動着,拍掌相慶如若癲狂!看得青年岑參一個勁兒的撓頭,剛剛冷峻自信的臉上反而沒有爲人家的欣賞而高傲,紅蘋果似的縮的低低的,嘀咕着:“去年遠遊北庭增長世面,在封將軍帳下一時興起,殿下竟然知道?”
不理他的疑惑,因爲沒法給他解釋,李璲總不能說你還沒去北庭時我就料定你將作此詩、提前和仲武先生欣賞過了吧……高適稍稍冷靜下來,就忙不迭的向李璲恭賀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得到這樣的臂力才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呢啊!哈哈!”
這麼半天李璲的手還掐在岑參的胳膊上呢,而且也絲毫沒有放下來的意思,目光炯炯的興奮道:“岑公子名門之後,術數一道上更是大才猶勝詩歌,窩在這河陽倉裡算錢糧豈不是明珠蒙塵?也對不住你祖上景仁公啊……”說得真切,岑參眼珠偏向右邊,根據微表情科學那是陷入回憶的表現,李璲趁熱打鐵道:“本王想在江寧府建立曠古未有的浩大學府,以格物致知的經世致用之學爲主,岑公子可願同行?”
“哦?”岑參猛擡頭,眼中已經閃亮起來,高適在旁再添一把火:“岑公子若肯追隨殿下,在學院內教授己之擅長的同時也可習學興趣所在,殿下在百工和術數上的奇思妙想總能讓人眼前一亮,比如剛剛你用算籌雖快但換做殿下發明的方程會極簡便哦,將來公子要出仕的話有儀王的舉薦也是終南捷徑啊!”
“岑參願意進入學院!”岑參大聲拜倒,他是個痛快人,要不也不會十幾歲孤身跑去大漠草原歷練自己了,現在下定決心就自然一往無前,這也是李璲看重他的地方。
重新見禮之後幾人歡喜着走進堂內坐下,這纔想起正事來,高適含笑請教道:“剛剛郎君能提出三個問題,想必也就有解決之道吧?不妨細說。”
岑參緊緊抿着嘴脣,點點頭又搖搖頭,好半天才不好意思的張嘴:“先生擡舉在下了,糧食的問題好解決,這一次內澇浸泡了兩千多石糧食,這些糧食存不久了否則會爛,但要是馬上吃掉卻是沒問題的,殿下可按每鬥一文錢賤價購買,既能省一筆錢又能幫河陽倉上下官吏向朝廷報賬時減輕罪過。而明日就趁消息還未走漏,發人先去附近縣鄉收購兩千石米糧回來存着,這樣咱們就有四千多石了,足以支應兩月!等商人們加價後咱們又不收購了,呵呵,他們只好重新降價,那時咱們卻可以緩緩購入。”
老主簿已經請了河陽倉的倉丞、主事等人來在堂外等候召見,把儀王準備疏通河道的計劃講了,此時聽得堂內說到折價消化掉那些浸泡的糧食,幾人齊齊向岑參拜倒。高適揮手讓他們起身,對着倉丞道:“叫上你手下所有人,我再撥付你三百王府甲士,這就去收購糧食!但要記住,都把嘴閉嚴了!”
“下官馬上辦!”倉丞火燒後臀尖似的就跑了出去。高適這才望向岑參道:“糧食解決了,再來說說菜蔬豬肉吧。”
岑參又是低頭默默盤算了盞茶功夫,李璲也不催,靜等他組織好語言,岑參這才說:“市面上的菜蔬豬肉原本就是從這些農戶中收購的,咱們沒必要多轉商人一道手啊還可能因突然緊缺而漲價!明天直接對來應徵的勞役說,每天早上來上工前就帶來自家的蔬果豬肉,殿下比城裡市場出價高三成收購即可!這樣仍然比從市場購買便宜,還省了運送的人力和車馬呢!”
“公子大才,此計甚妙!”高適鼓起掌來,李璲也在輕輕點頭,這些辦法李璲自己也都想到了,但有心考校岑參所以才忍着不說,現在看岑參果然都籌劃妥當,這才補充道:“也不必限定豬肉,羊雞魚皆可,呵呵,不過,這每日收支之事頗爲繁雜,既然是你的主意,那可就逃不開要你擔當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