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光含着淚使勁點頭,扶着老道尊坐在石墩上,衝李璲行大禮拜見,說道:“貧道性格魯莽,遇事心思不密,今後還要儀王殿下多多提點!”
李璲也不矯情,受了他這一禮,這才扶起來解說道:“道理很簡單,胳膊擰不過大腿罷了,李道長,你那個辦法等於是要挾朝廷,以我父皇的雄才偉略豈肯受任何人的欺壓?茅山才幾個道士,拿着五雷天罰就能擋住朝廷百萬大軍嗎?再然後,就是天下道觀皆被剷平,朝廷從此將不許道士的存在啊……”
“含光明白了!”李含光冷汗直冒,這纔想到就算自己當皇帝也同樣不會受人威脅。這時司馬承禎咳嗽幾聲,舒緩了氣息,才柔和的說:“與其互相提防着越來越疏遠,不如直接把根本秘方獻上去算是心胸坦然,沒了猜忌!又不是獻上去就沒有了,反正秘方在你腦子裡呢不是?”
五雷天罰的樣品裝入了軟盒,第二天李含光小心翼翼的捧着,跟着老道尊去往興慶宮覲見皇帝,出門時茅山派的人全都跟出來,老道尊猶豫了一下,指指第三代中四個精銳弟子道:“玄輝、玄耀,你二人從今後名義上不再算茅山教徒,充入儀王府親衛做個將軍吧!玄清、玄元,你二人也如是,去儀王學院做教書先生。”
“山洞中留了幾箱‘殘次品’,殿下記得處理……”李含光在一旁嘆口氣,四個弟子可能早被授意,所以欣然接受躬身稱是,當時脫下道衣,內裡就穿着武士的勁裝。李璲明白老道尊的好意,作揖謝道:“多謝先生厚愛,本王愧領了。”
衆道士這才上車離開,留下的四人已經隱跡在王府人衆之中。
李璲獨坐廊橋上心情依舊不能平靜,這事兒太大!大到自己根本託不住!而更可悲的是,還甩不脫……看到火藥的威力後李隆基會是什麼反應?那個五雷天罰無論作爲地雷也好、還是作火流星投擲也罷,這跟以前的諸葛連弩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司馬承禎在儀王府密室中研究出來的,說李璲沒掌握秘方鬼都不信!
換做高力士、楊思勖、甚至王忠嗣掌握火藥,皇帝都不會猜忌,但就是姓李的本家人不行!信安郡王李禕那句話說得對:咱們李家有骨肉相殘的傳統……雖然李璲自己對火藥不看重,畢竟手裡有比火藥厲害千百倍的大殺器不止一種,但目前來說,估計朝廷不會再讓茅山派的人住在儀王府裡了。
果然,用了不到三天,唐玄宗口諭傳來,除了外放去鎮藩的光王琚、鄂王瑤和還在禁足反省中的榮王琬之外,宣召在京的全部皇子:慶王琮、太子瑛、忠王璵、棣王琰、儀王璲、潁王璬陪侍駕前,隨同皇帝帶着各屬國使節參觀淳化縣儀王工坊!
李璲沒有資格抗議說那是商業機密,抗旨不尊是要砍頭的,只有耷拉着腦袋認了,很明顯,李隆基就是找個藉口看看李璲的瓷器作坊、肥皂作坊和香料作坊中間,是否夾在着火藥作坊!順便也讓各屬國使節震撼一下,一個皇子就這麼厲害了,到時李隆基可以驕傲的說“朕有二十多個皇子呢,這個是最不成器的一個……”
皇帝出行,浩浩蕩蕩,即便只有這五十里路,龍武軍照樣兒派出三千甲士,大唐天子作風彪悍,一身新設計的炫紫色團龍金繡披風縱馬馳騁,雖不像後世皇帝坐龍輦擺下金瓜銊斧朝天蹬,但揮揚馬鞭的樣子正是蒸蒸日上的盛唐氣象!
淳化縣令在儀王工坊山谷外跪了半個時辰才見到皇帝一行,可數千匹良馬呼嘯而過根本沒他這個芝麻綠豆官磕頭的機會,王公勳爵之後是朝廷大員,不論文武都騎術了得!煙塵滾滾中弄得淳化縣令土猴子一般,直到最後面的各國使節隊伍到來,這才站起身撣撣土,大唐官吏就算從九品也斷不能跪拜番邦。
在巨大的煙囪下,看着隆隆的窯火竄起丈高的火焰,炙熱的蒸汽罩在衆人身上,李隆基微眯起眼眸,轉身頭一句話就是叫李璲嚇一跳:“璲兒,過幾天外放置官,你這諾大的產業如何照顧啊?”
李璲的驚訝倒不是懷疑大唐皇帝會搶奪自己兒子的財產,而是拿捏不定李隆基爲何會當着所有人的面說這樣的話。要知道帶着各國使節——其實就是間諜來參觀工坊就已經很奇妙了!李璲心思電轉,一時想不明白那就得做最壞的打算了,此刻又不能和參謀商量。偷眼瞟向工坊內,每一項技術的價值在腦海快速的整理着。
李隆基玩味的看着李璲冒冷汗,也不着急聽回話,倒是掃視着周圍的幾個皇子表情各異,確實有看戲的幸災樂禍,還是慶王李琮壯起膽子出來想給弟弟解圍:“父皇,璲弟若是着急外放置官,兒臣會幫璲弟照看着,請父皇放心,何況還有學院內的師生多有精通的,也距離不遠。”這大概是先天失寵的李琮如履薄冰一輩子最大膽的一次了。
“哦,對啊,朕差點兒忘了璲兒爲大唐辦的學院……”李隆基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欣慰的點點頭,好似真的被李琮開解的放心了似的。只有李璲暗暗叫苦,心道大哥你真是越幫越忙!
工坊就算被朝廷接管,沒有技術朝廷守着一片房舍一堆儀器有屁用?好死不死你提學院幹什麼!腦子裡裝了先進知識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啊,看來自己的大哥真是常年足不出戶待傻了。但人家是好心李璲也沒法反駁,想了想跟絕頂天才的李隆基還是實話實說最好。
李璲踏下心來就鎮定了不少,拱手一禮平靜的語氣道:“啓稟父皇,原本兒臣的產業十分駁雜,早就力不從心,所以從去年就在拆分剝離了,比如釀酒交給了寧王伯父、製糖交給了十三弟他們、煉煤冶鐵的事兒信安王叔家在管着、燒瓷作坊是蕭家的了、香皂作坊原本就是張家的、還有火柴和煤油燈更是連技術秘方都轉讓的各家勳貴全知道呢……”
聽到這兒,高力士在一旁憋不住笑,胖臉都抽搐起來!在李隆基的瞪視下扭過頭去。李隆基聽他嘮叨着往事如同訴苦,心道你還好意思提火柴的事兒啊?那麼多世家都被你坑了!有的到今天還被你攥着哽嗓咽喉呢……忍不住打斷道:“聽你這麼說這裡全都是別人的,我可憐的十二郎啊,你自己落得個孑然一身、儀王府剩個空架子、不會又要靠你哥哥們救濟了吧?”
唐玄宗連諷刺帶挖苦,竟然開起玩笑來,李璲喉頭一癟。周圍幾個皇子離得近,聽得真切都在太子李瑛帶領下鬨笑起來,就連潁王璬那個小鬼頭也伸手捅捅李璲腰眼兒,滿臉無辜狀的落井下石:“十二哥,要不我把冷飲店的股份還給你一成好不?”
“好個屁!”李璲沒好氣的扇了老十三一巴掌,衝着正等自己回話的皇帝尷尬一笑,說道:“父皇,那個,兒臣沒說完呢呀,兒臣現在不是剛大婚又忙着給學院傳授知識嘛,所以,兒臣的工坊就僅僅負責給剛說的那些產業提供點兒藥引子……哎呦!”
李璲剛把自己的巴掌從李璬的後腦勺挪開,自己的腦門就捱了李隆基一巴掌!唐玄宗都被他氣樂了,指着李璲對旁邊高力士苦笑道:“力士你聽聽,這猴崽子適合乾沒本錢的買賣吧!”
李隆基這話一出口幾個皇子都轉過身去,雙肩快速的抖動。李隆基“呃?”一聲沒反應過來,卻有潁王李璬從慶王李琮身側探回頭來,十幾歲了還裝着奶聲奶氣的說:“父皇,當父親的不能那樣罵自己兒子的……”那滿臉認真的樣子非常欠抽。
李隆基滿臉黑線,假裝沒聽到。重新望向那些高聳的煙囪,正在噴吐着或黃或白的煙,於是又沉着臉扭頭對李璲正色道:“也就是說那些髒了周圍農田的河水都不是你的責任了?”
李璲又是一陣肝顫,順着唐玄宗的目光看向高空,這是問到污染的事兒了,看來皇帝對帝國的掌控可謂事無鉅細啊!什麼都瞞不住……李璲使勁兒吸吸鼻翼,還好,改造後的工藝已經環保多了!於是也收起輕鬆的態度,規規矩矩的答話:“開始時確實兒臣疏漏了,已經讓工匠改進了嚴整的工藝,也對周圍農戶作了賠償,父皇放心!”
“心思別光用在銅臭裡,你們幾個都算上……多美的山谷啊,咱大唐的美景可不容任何人糟踏!你們記住了。”唐玄宗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李瑛、李璵、李琰等都是一愣,趕緊躬身受教,至於內涵之後回去後慢慢揣摩。
看到氣氛冷了,高力士忙進言解圍:“陛下,十二郎的工坊就別進去了,咱們都是外行看個熱鬧罷了,既然淳化縣景色不錯,難得出來透透氣,老奴陪陛下打獵去吧?”
“好,力士的主意好!”李隆基朗聲一笑掃去陰霾,讓所有人都渾身一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