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
整整一夜的時間,我們六人都在搬運着那些殺手的屍體。整個過程中,最爲賣力的是尤幽情和貪狼兩人,如果只是貪狼如此賣力,我倒能理解,不過尤幽情如此賣力,卻讓我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人都屬於她的仇人,她活着的每一日都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如何將這些人用最殘酷的手段殺死,如今死了這麼多風滿樓的殺手,我卻在她的臉上發現了一絲憂傷,無法掩飾的憂傷。
我的目光從尤幽情的臉上轉到不遠處正在發呆的貪狼背影時,我意識到殺手好像也是有感情的人,並不是行屍走‘肉’,也會因爲自己同伴的死而感覺到痛苦和害怕。
“這下我真的是死路一條了。”貪狼的聲音在古城之內回‘蕩’。聲音傳到古城頂上的石頂,又從石頂反彈下來,在迴廊之中穿梭,傳進在這裡活着的每一個人的耳朵裡,我想最終他的聲音還是會回到他自己的身體內,不斷地糾結。
貪狼就坐在那個堆滿屍體的大坑旁邊,好像這一切都是註定的巧合,在古城中間有一個巨大的坑‘洞’,坑‘洞’好像是被什麼大型的物件所砸成的,而這些人陳屍的位置離那個坑‘洞’也不遠,好像他們四散跑開就是爲了避開那個坑‘洞’。
張生在城‘門’口負責着警戒,同時研究着從那些死去的風滿樓屍體上割下的皮‘肉’,想搞明白他們到底中的是什麼樣的毒,而卦衣和綠薨負責古城外圍的警戒,擔心毒死這些風滿樓殺手的神秘人物會突然返回,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還有個孩子……”尤幽情站在我旁邊盯着深坑內最上面的一具屍體。那具屍體是一個少年的,說是孩子也不過分,臉上的那股稚氣掩飾不住他的年齡,即便是他用了很多辦法裝飾自己外面,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和周圍的那些人一樣。可是飽經風霜的人總不會輕易就能被人模仿,稚氣未脫的孩子身上也會留下一些小物件出賣了真實的年齡。
那具屍體的腰間還有一個草編的小鳥,編得十分‘精’致,看得出來編制這隻小鳥的手藝人一定在某個地方大受歡迎,也許是在泉眼城,也許是在千機城,又或者是在江中的其他地方,只有孩子纔會真正被這些東西所吸引,忍不住掏錢買一個下來,隨身攜帶,當做寶貝一般。
對孩子來說,在一錠銀子和一隻草編的‘精’致小鳥之間,他一定會選擇後者,因爲他覺得後者才能給他帶來真正的快樂,但卻不知道如果沒有前者,除非他自己擁有這‘門’手藝,就必須得‘花’錢去買來。
快樂有時候真的是可以用錢買來的,即便是很短暫,但其實也就夠了,因爲人生其實也很短暫,短短的幾十年過去,壽終就寢,在一片哭聲中合上了自己的雙眼,滿足了。有些人也許只能活上短短的幾年或者十幾年,連人生到底是什麼都沒有體會,便又回到了當初來的那個世界。
“你認識他嗎?”尤幽情指着那個孩子問貪狼,貪狼搖搖頭。
貪狼道:“這裡大部分人我都不認識,風滿樓人數多得可怕,根本沒有辦法認識所有的人,也許你今天和一個剛認識的同伴暢飲到天亮,覺得此生有這樣一名摯友也就滿足了,但也許明天入夜之後,他便因爲任務的失敗魂歸天際,又因爲老大的懲罰,永遠被放逐在了大漠之中,活活被渴死……”
尤幽情聽到“老大”這兩個字的時候,渾身抖了抖,不由自主向我身邊靠近,感覺得出來小時候的那種‘陰’影依然在她腦子裡面揮之不去。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運送這批黃金到底是怎麼回事,送到什麼地方,是怎麼收集的。”
貪狼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道:“爲何我要告訴你?”
“因爲你不告訴我也是死,告訴我也是死,不如你直接告訴我,免得憋在心中難受。”
貪狼笑了,搖頭道:“我不告訴你也不會憋死,這種事情我每天都會見到,也都會發生,只是今天死人的數量超出了我想象範圍之內。”
“你還想象過這些人會死?”
“幹這一行的,這一刻也許還在笑,下一刻恐怕笑容就會永遠凝固在你的臉上,成爲了你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表情,我早已經習慣,我就算告訴你,也沒有任何作用,我們只管護送,對其他的事情根本不能‘插’手,這是早已經和僱主說好的了,就算是死,我們也心甘情願,因爲……”
貪狼說到這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子來:“因爲我們收了這個,第一得守口如瓶,第二就的隨時準備好爲了僱主去死。”
“那你想‘弄’明白爲何他們會死在這嗎?”
貪狼笑着搖頭道:“不想。”
“爲何?”
“他們只是碰巧和我在同一個組織裡做着相同的事情,其他的事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大家都是收了錢替人做事,我的事算是已經做完了,他們的沒有做完,但我沒有揣進這趟護送車隊的酬金,所以他們爲何會死,和我沒有什麼關係。”
貪狼的突然冷漠,讓我更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按道理說泉眼城的那家狗馬商鋪應該是殤人商業協會在那裡留下的一個小據點,目的就是爲了護送黃金回千機城所用,這之間是連帶關係,無論是據點中留下的人,還是護送車隊中的人,應該都同屬一次任務,且都算是風滿樓亥字號殺手。如今車隊中其他同伴的死,卻看似沒有對這個貪狼有多大的觸動,相反安於現狀,不聞不問,這相反顯得更奇怪了。
已經臨近清晨,大漠之中太陽升起來的時間總是特別的早,也許是因爲昨天傍晚時候那詭異的天狗食日,導致了到這個時間還沒有看見有一絲陽光灑進古城內,四周依然是黑暗一片,只是隱約聽見有狂風帶動風沙在空中盤旋的聲音。
爲什麼要殺死這些風滿樓的殺手,劫走這批黃金,又會是什麼人乾的?我記得,殤人部落一直就沒有自己的軍隊,在政變之前,這裡的軍隊就已經全數被賈鞠和廖荒當時的大滝軍給殲滅,除了風滿樓之前,這裡沒有其他有勢力的武裝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這些都是些訓練有素的殺手,雖說不能上陣打仗,但就這樣不明不白被人給毒死,毫無反抗之力倒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正想着,聽到坑‘洞’方向傳來聲響,我幾乎和尤幽情同時起身向那個方向看去,而此時貪狼也起身,他和我們不一樣的是,他再向後退,我們再向前看。貪狼伸出一隻手來,還沒徹底舉起來,又放了下去,一副‘玉’言又止的模樣。
我盯着貪狼,想搞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可他臉上依然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又或者帶着恐懼。
“有東西。”尤幽情蹲在坑‘洞’旁邊說,側着頭仔細聽着堆滿屍體的坑‘洞’裡發出的那種沙沙聲,雖然很小,但能聽得出來是有什麼東西在屍堆下面蠕動一般。
我也盯着坑‘洞’,再一擡頭的時候,發現貪狼已經站在了高處,速度很快,讓我都覺得驚歎。貪狼站在一間殤人的民居之上,用冷漠的目光盯着我和尤幽情,我再往坑‘洞’裡看,發現有幾具屍體動了動,我不由得後退了一步道:“還有人活着?”
“不,絕無可能”尤幽情道,從她的臉‘色’能看出,意識到了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跑”
我和尤幽情突然擡頭,看着在民居頂上站着的貪狼,貪狼衝我們大聲喊出了那個“跑”字之後,又從我們揮了揮手。我和尤幽情對視一眼,尤幽情一把拉住我的手,先跑了幾步之後,抓住我的後背一躍跳上了那間民居的房頂。
房頂因爲是半圓形的,很不容易站穩,我們三人互相攙扶着,盯着那個坑‘洞’裡面的屍體竟然開始向上拱了起來,就好像在最下面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一樣。
“是什麼?”我問。
貪狼沒有回答,只是呼吸有些急促。
“是什麼?”我又問了一遍,同時感覺尤幽情抓住了我的一隻手,抓的很緊,手心中全是汗。
貪狼轉過頭來看着我,許久臉上閃出一絲笑容,隨後那一絲笑容轉瞬即逝,又恢復了剛纔的模樣,淡淡地說了兩個字:“沙狼。”
“沙狼?”我還未說話,尤幽情接過貪狼的話去。
“是,是沙狼,你們還沒見過吧?”
我指着那坑‘洞’道:“怎麼會是沙狼?沙狼會從地下鑽出來?這不像是狼……”
“狼?”貪狼又笑了,笑容中卻有一種嘲諷,雙手比劃了一下又說,“你見過有那麼大的狼嗎?”
貪狼手比劃出來的至少有兩個人體的大小,我從他雙手比劃的縫隙之中正好看見從坑‘洞’的死人堆裡冒出來一個黃灰‘色’的怪物腦袋,那是一個狼頭,但那個狼頭和旁邊那具屍體相比較之下,竟然有那個人身子一半大小。
我們三人在那一刻都一齊向後退了一步,此時我想到了綠薨先前給我們的那個荷包。我從腰間將荷包取下來,緊緊捏在手中,同時也想着這荷包到底有沒有可以避開沙狼的作用。
那頭沙狼的身子從屍堆裡面鑽出來之後,弓着身體仰頭長嘯了一聲,那聲音雖然不大,但非常刺耳,就好像有人用尖刀捅進了你的耳朵一樣,讓人感覺到眩暈,甚至根本就站不穩。站在我右側的貪狼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沉聲道:“捂住耳朵不要聽”
我只能騰出一隻手去捂住耳朵,但無濟於事,意識開始變得模糊,恰好此時沙狼停止了長嘶,甩了甩頭向左右看看,鼻子在地面上嗅着,喉嚨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與此同時,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在屍堆裡又鑽出來一頭身材大小差不多的沙狼。
第二頭沙狼鑽出來後,跳到坑‘洞’的另外一個方向,四下嗅着,好像並沒有發現在高處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