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不停閃爍的霓虹光暈。
食客和酒徒們的喧譁,清晰可聞。
嗚嗚嗚~~~~~~
忽然又傳來許多引擎的轟鳴。
走到窗前,程烽朝外望去。
不遠處,四個少年一字排開,各自跨在摩托車上。
引擎早已發動,咆哮不停。
機車躍躍欲試,像是被繮繩暫時勒住的鋼鐵猛獸。
詭異的是,飆車的少年們,服飾各不相同,但都是古裝打扮。
他們應該也是“虛偶人物”,智能仿生人。
引擎巨大的噪音、少年們肆無忌憚的狂歡,明顯打擾了周圍的人。
但程烽敏銳地發現,穿戴尋常的路人,紛紛迴避這些古裝少年,連體格魁梧、有機械義肢的成年壯漢也避之不及,好像誰也不敢招惹他們。
一個古裝少年,站在機車前面,準備發令。
待他揮下雙臂之後,四輛機車立刻躍出。引擎咆哮聲中,三輛機車很快沒了影,但有輛機車倒黴,剛發出就撞倒兩個醉酒的大漢。
少年連人帶車也倒在地上,翻身躍起之後,劈頭蓋臉地打向攔路的醉漢,最後竟然拔出背後的一柄長刀,若不是旁邊的玩伴嬉笑阻攔,可能他真要當街殺人。
兩個醉漢都有機械義肢,看起來孔武有力,但他們誰都不敢還手,甚至連逃跑都不敢,只連連向少年作揖道歉。這些古裝少年像是一羣法外之徒,可以予取予求。
程烽張着嘴,目瞪口呆。
拉上窗簾,躺在牀上,他很快得出判斷。也許,在如今的世界中,無論能力還是地位,智能仿真人都遠遠高於賽博格人,可是,爲什麼青狼喬斌這麼厲害?
忽然想起那柄青刃寬劍。
它斬斷觸角時,隱隱冒着青光。
那定然不是普通的寶劍。
喬斌還說過,他女兒喬錚是通靈者。
難道,除了機甲科技,這個世界還有法術?
想起那晚湖畔邊的一幕幕,程烽感覺一切皆有可能。
……
到了後半夜,窗外的霓虹燈熄滅,機車噪音也漸漸遠去。
迷迷糊糊,程烽睡了過去。
第二天,沉睡中的他渾身暖洋洋,好像周身的毛孔都沐浴在冬日的暖陽中。
可睜開眼睛一看,窗簾緊緊關着,只透着濛濛的暗光。
程烽一躍而起,拉開窗簾,城市的天空還是籠罩在迷霧之中。
哪有什麼暖陽?
程烽突然愣住,隨後活動了一下雙手雙腳。
四肢活動自如,身體幾乎痊癒。
自己恢復這麼快,是因爲大腦被觸角光芒照射過嗎?
程烽想不出別的緣由。
砰砰砰~~~~~
有人敲門。
程烽回過神,走過去打開門。
一個戴棒球帽的少女站在門口。
“你是程烽?”
少女的五官周正,但說起話來像個假小子。
“對,我是。”程烽回答。
嚼着口香糖,少女打量他一番,隨後說:“我爸叫我過來,帶你出去走走。”
“哦,你是喬錚吧?”反應過來,程烽忙說,“你好。”
“我在樓下等你。”
喬錚懶得客套,轉身就走。
至始至終,她雙手都插在短腰棉衣兜裡,遠去的背影很酷。
旅社只有公用盥洗間。初次見面,程烽不好意思讓喬錚等太久,胡亂洗漱一番就匆匆下樓,交還房門鑰匙以後,推門來到店外。
室外的寒風,迎面吹來。
喬錚站在街邊等候,嘴裡還是嚼着口香糖。
程烽迎過去,左右看了看,問:“附近有地方吃早飯嗎?”
“我吃過了。”喬錚對他不冷不熱。
程烽弱弱說:“我,我沒吃。”
他不僅沒吃早飯,連昨天的晚飯都沒吃,這時早已飢腸轆轆。
喬錚卻說:“中午再吃。抓緊時間,今天我有很多事。”
說完她就往前走,絲毫沒有商量的意思。這脾氣,跟老喬真像,怪不得是父女。
程烽也不好多說,只能埋頭跟去。
兩人並肩走在大街上。
程烽好奇地環顧四周。
不知爲何,與昨晚相比,目光所及之處,古裝打扮的“虛偶人物”很少很少,走了很遠的路,程烽只看見一個揹着鐵弓的武者。
“我爸說,你冷凍休眠了400多年?”喬錚突然問。
“可能,應該是。”
“什麼叫可能是啊?”喬錚語氣稍顯霸蠻,“你別含含糊糊、吱吱嗚嗚的,到底休眠了多少年?精確到個位。”
“我,我也不知道。”
程烽失去了記憶。
他感覺,喬錚實在有點粗魯。
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喬錚立刻停下腳步。她板着臉說:“你還覺得我粗魯啊?”
程烽怔住,嚇了一跳。
但他很快想起,喬錚是通靈者。
緊接他這個念頭,喬錚忽然說:“對,我是通靈者,剛入門。通靈是一種感知能力,最基本的是讀心術。剛纔問你具體休眠了多久,我是在想,怎麼跟你解釋現在的世界。”
程烽張着嘴,沒回過神,不禁想,喬錚會讀心術,這麼厲害的本事居然纔剛入門,若等她道行深了,真不知道會有什麼通天的本領。
“好好想想,你休眠之前知道3D虛擬技術、元宇宙嗎?”
“知道。”程烽感覺,在喬錚眼中,他好像什麼都不懂的鄉巴佬。
“那就好解釋些了。……意識傳輸技術普及以後,人類可以把自己的意識,無線傳輸到仿真生物身上。這些仿真生物就叫‘虛偶人物’。懂了嗎?”
程烽似懂非懂:“你是說,遊戲角色出現在現實中了?”
“差不多,可以這麼理解。”
“虛偶人物是生產出來的?”
喬錚點點頭:“靈犀集團批量生產,當然,錢多也可以訂製。”
程烽很驚訝,且細思極恐。
按照喬錚的說法,現在的人可以體驗不同的人生,甚至訂製心儀的角色。
而且,如果意識能夠自由傳輸,那就意味着……永生。
因爲,意識可以隨時拋棄衰老腐朽的軀體。
程烽急不可耐地追問:“人的意識,怎麼傳輸?”
喬錚朝四周望了望。
寒風之中,路人不多,皆裹着大衣悶頭前行。
不遠處,立着一個褐色磨砂金屬櫃,如同電話亭般大小。
前兩次,程烽在大街上見過這種櫃子,一直以爲它是電話亭。
喬錚走過去,拍拍金屬櫃,說:“這叫‘登錄櫃’,五區、六區不多,三區、四區到處都是,聽說上三區還有‘登錄酒店’,人進去,登錄以後,意識就能傳輸到虛偶人物身上。”
程烽一驚,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在湖畔,黑色觸角殺死持刀武者。
持刀武者是虛偶人物,它雖然報廢,但控制它的意識依舊存在。
準確地說,在背後控制它的人,現在肯定安然無恙。怪不得,觸角要破壞持刀者的大腦中芯片,絕對是在刪除某些重要的信息,以免被人發現幕後黑手的蛛絲馬跡。
程烽又問:“一個人可以控制多少個‘虛偶角色’?”
喬錚說:“理論上是無數個,不過虛偶角色要花錢買,即便品相差的也非常貴,能有三四個虛偶角色的人,絕對是土豪中的土豪了。”
程烽又看向厚重的登錄櫃:“我能進去看看嗎?”
“想都別想,我沒賬號。”
“賬號?”
喬錚解釋說:“賬號是登錄的前提。靈犀集團的賬號,貴的要命,一般家庭,幾輩子都別想買到一個賬號。六區,沒人有賬號。”
程烽一愣:“可昨天晚上,我看見很多虛偶角色。”
“肯定是上三區的人,在別的地方登錄,跑到這裡爲所欲爲。”喬錚不滿地踹了一腳登錄櫃,“人家根本不在六區登錄,不過靈犀集團還是在這裡配了些登錄設備。”嘲諷道,“這服務,還挺到位哈。”
聽到此處,程烽終於明白,爲什麼昨晚那羣古裝少年可以肆無忌憚,爲什麼那些機甲壯漢卑躬屈膝,忍氣吞聲。
就算戰鬥力相差不大,賽博格人也只有唯一的軀體,然而,擁有賬號的人則完全不同,要是械鬥起來,他們頂多損失虛偶人物,傷及不到本主的意識。好比是道具與人對決,後者有可能取勝,但兩者承擔的風險和代價有本質的區別。
“有賬號的人自稱‘非凡者’,沒有的人叫做‘舊民’。”喬錚補充說。
“哦。”程烽低聲自語,“非凡者?舊民?”
對如今的世界,他有了基本的認知。
一陣寒風吹過,捲起附近的殘雪。
程烽緊緊衣領,跟隨喬錚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