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憊！
寒冷！
窒息！
然而，好歹有了知覺。
飄忽不定的光暈隱去之後，葉超緩緩睜開雙眼，隨後是模糊的視野。
在冰涼堅硬的鐵板上，身體上下顛簸。
耳邊，發動機在低沉轟鳴，車輪碾壓泥濘路面的聲音。
葉超慢慢看清，自己被裹在透明而厚實的塑膠袋之中。
渾身赤裸。沾滿粘液。
塑膠袋一端緊束，一根細鋼管插在中間，噴着淡淡的薄霧。
冷凍液氮。
葉超腦中本能地冒出這個詞。
然而，一切都太簡陋了。
好像一隻半死不活的魚，被臨時裝進灌滿氧氣的塑料袋。
他想動，但無論如何努力和掙扎，四肢都不聽使喚。
半睡半醒之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很久都沒有動過。
而且，他沒有記憶，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液氮輸入逐漸減少，好像有人刻意爲之。
軀體逐漸有了暖意，眼睛看清了周圍的事物。
他的確在車裡，準確地說，這是一輛後備箱被密封的皮卡車。
身旁，還有兩個塑膠袋，還有兩個人。
後備箱與駕駛艙之間，有扇小窗。
不知爲何，駕駛艙的頂燈亮着。
昏黃黯淡的燈光下，葉超看見，開車的男人有高高的髮髻，竟是一身古裝打扮。
正是茫然，汽車一剎車，猛然停下。
隨後，開車的男人好像打開了車頂的越野燈。
砰一聲，後備箱的門被打開。
黑暗中，開車的男人一手拽起一個塑膠袋，粗魯地拖到汽車正前方。
葉超感覺對方力大無窮，上百斤重的成年人，他如同拽小雞一般。
車頂的大功率燈光，像探照燈一樣，在湖面照出一大片明晃晃的區域。
空中懸着孤月，周圍是參天大樹，地上是泥濘的土地。
蟲鳴鳥叫，遠處不時傳來狼嚎。
原來，他們置身於臨近湖畔的叢林。
葉超大氣也不敢喘，佯裝還未甦醒，隔着塑膠袋，偷偷觀察那男人。
他灰色長袍，抱着一柄短刀，目不轉睛地看向湖面，好像在等待什麼。
沒過一會兒，原本寧靜無風的湖面，響起滾滾波浪聲。
葉超緩緩側頭看去。
遠處，被燈光照射的區域，一大片漆黑的油漬像是從湖底浮出，隨後逐漸匯聚，慢慢朝岸邊爬來。叢林中的野鳥羣似乎感覺到煞氣，撲閃着翅膀，呼啦啦飛遠。
油漬到了近處，一半浸在湖中，一半爬上岸邊……
燈光映照下，又感覺它不是油漬，而是某種特殊的金屬材質。
“你來晚了。”
黑色油漬竟然能說話，但聲音刻板生硬，像某種語音合成軟件發出的。
持短刀的男人說：“沒辦法，最近查得很嚴，我必須小心點。”
“這次就三個？”油漬的聲音暗啞低沉。
“對。他們冷凍休眠都在400年以上，我好不容易纔搞到。”
葉超心中一緊。難道自己休眠了400年以上？
他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抓緊吧。”持刀者對油漬說。
油漬無聲爬來，部分液體開始匯聚，變成三根黑色金屬材質、十餘米長的觸角，慢慢劃開一個塑膠袋，兩根觸角猛然將裡面的人抽出，拔起，架在半空。
被架起的是個渾身赤裸、尚未甦醒的女人。
越野燈映照下，她渾身都是粘液。
油漬的第三根觸角，慢慢靠向她的太陽穴。
滋一聲，
觸角射出一根細長的銀針，橫穿頭顱，從另一邊太陽穴穿出來。
葉超驚得目瞪口呆，拼命想逃，可四肢根本無法動彈。
驚魂未定，他又看清楚，觸角射出的並非銀針，而是一絲光束。
緊接着，射出光束的觸角底部出現不斷變化的紅色數字。
最終，數字停在了876。
“876億個神經元。合格。”持刀的男人說。
“垃圾。”油漬卻說。
譁~~~~~
兩隻觸角生生將女人的軀體撕成兩半。
鮮血四濺。殘肢被扔在地上。
葉超駭然。
說話間，
從另一個塑膠袋中，觸角又將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拔出，架在空中。
滋一聲，光束橫穿男人的頭顱。
紅色的數字在觸角底部出現，不停翻動……
最終，數字停在了915。
油漬在測量神經元的數量？
難道它在尋找優秀的大腦？
“915億個神經元。優秀。”持刀者說。
譁~~~~~
二話不說，油漬又生生將那個冷凍的男人撕碎。
“你到底想怎麼樣？”持刀的男人有些不耐煩。
油漬的觸角蔓延到男人臉前，威脅說：“什麼合適，我說了算。”
持刀男人竭力保持鎮定，但還是有些恐懼：“是的，當然，您說了算。”
“恐怕，你還得接着找。”聽它這意思，好像對葉超的大腦不抱希望。
“非得是冷凍人嗎？”持刀男人用商量的語氣問，“現在冷凍的休眠者越來越少。”
“必須是休眠者。”油漬不容置疑，見持刀者面有難色，又蠱惑說，“我給你的已經夠多了，將來，可以給你更多。”
話音剛落，兩根觸角猛然轉頭，急速奔向葉超。
塑膠袋被劃開，觸角冰涼，像吸盤一樣緊緊貼在身上。
葉超也被架在了半空。
車頂的燈光奪目刺眼。
他忍不住叫了出來，垂死徒勞的掙扎。
“這傢伙，醒了。”持刀者說。
“醒不醒都一樣。”油漬說。
它的第三根觸角，慢慢靠近葉超的太陽穴。
葉超的哀嚎聲，撕心裂肺，但隨即湮滅在偌大漆黑的叢林之中。
漆黑的金屬觸角近在咫尺，隨即射出耀眼的光束。
像是被馬蜂紮了一下，眼前瞬間空白，腦中像是被灌入了一股電流。
沒有疼痛，只有嗡嗡耳鳴，身體像是墮入無盡的白色深淵。
不停下沉，下沉。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觸角的光束才慢慢消散。
恢復意識之後，葉超重新掙扎起來。
兩根觸角緊緊將其吸附，他感覺自己即將被撕碎。
然而，持刀者和油漬竟是沉默。
“1150億？”持刀者聲音不高，語氣卻是震驚。
“多一個神經元，多8000個鏈接點。”油漬似乎也比較滿意。
那兩根觸角吸附得更緊了，好像生怕來之不易的東西逃掉。
普通人的大腦是800多億個神經元，而葉超有1150多億個。
剛纔發光的觸角不停在葉超大腦四周旋轉，不斷觀察。
隨即，它再次發出光束。
這次，光束並非細如芒刺，而是發散開的藍光，直接透視葉超的大腦。
忽然，皮卡車頂的越野燈暗淡了許多。
持刀者一愣，不禁回頭一望。
油漬卻說：“別擔心。我把它調暗的。我要好好看看。”
周圍燈光暗淡之後，在散光的透視下，葉超的大腦更加清晰可見。
大腦懸浮在半空，被藍色的光芒籠罩。
溝壑清晰，結構分明，像是一個聖物。
葉超體內有股暖意，血液在周身遊走，原本麻木的四肢有了知覺。
萎縮的肌肉在快速恢復，也許是藍光照耀大腦的緣故。
“溝壑很多，皮層完美。”油漬很滿意。
“你決定了？”持刀者好像也很激動。
“對，我要它。”
“那還等什麼？取走啊。”
“要小心，千辛萬苦才找到的好東西，我不能損壞它。”
虛弱地意識下，葉超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他知道自己命懸一線，但幾近虛脫的身體無力反抗，甚至已停止了掙扎。
忽然，叢林遠處傳來另一個發動機的轟鳴~~~~~
“有人。”油漬首先聽到聲音。
持刀者回身一望，拔出短刀：“我去看看。你抓緊時間。”
話音剛落，叢林深處，密集的子彈如雨點般襲來。
顯然，對方在遠處也看見了它們。
地上的油漬像一張黑幕，急速躍起，瞬間變成黑色弧形堅盾，籠罩在葉超周身。
子彈噼噼啪啪地打在堅盾之上，葉超安然無恙。
持刀者左右騰挪，或揮或砍，竟用短刀擋住許多子彈。
或許，對方在更換彈匣，因此彈雨稍息……
黑色堅盾忽又變成黑鐵觸角，拖拽着葉超，往湖裡逃竄奔去。
就在葉超即將被拖入湖中的時候……
一柄寬劍猛然飛來，生生斬斷黑鐵觸角，重重釘在泥地中。
那柄劍，身寬過掌，近兩米高。
它由泰爾曼合金鑄造，劍刃有青光，受過法術的加持。
持刀者見罷，當即愣住，輕聲自語道：“青狼？”
葉超趁此良機，用盡所有力氣，拼命往叢林中逃去。
“快把他抓回來。不。等等。”油漬暴怒，似乎又擔心葉超受到傷害，它用觸角看了看青狼的寬劍，心有不甘道，“將來再說。你記住，千萬不能傷着那小子。等你下線之後，找到他，盯住他，看好他。”
說完，黑鐵觸角冷不丁朝持刀者額頭扎去。
沒有鮮血，流出的是奶白色、粘稠的液體。
皮膚之下，還有堅固的金屬，精密的元件。
原來，持刀者是智能仿生人。
觸角揪出頭顱裡芯片，電火花四濺。
篡改芯片中的信息之後，油漬如潮水般退去。
那段被斬斷的觸角也化成一小撮油漬，迅速潛入湖底。
持刀者隨即癱倒在地，破碎的頭顱不停冒着火花。
沒跑出十米，葉超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
砰砰砰~~~~~
急速而沉重的腳步聲響過，大地彷彿都在顫抖~~~~~~
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林中飛身躍起，隨後落在葉超和持刀者之間。
葉超看那人的背影，異常魁梧，雙腿和右臂都是厚重的機械義肢。
左臂紋着青狼的紋身。
制服好像是戰警，賽博格戰警。
他將左手的一柄小型多管旋轉機槍扔在地上，確認持刀者已不構成威脅，隨後走到湖岸邊，拔出青刃寬劍，最後望向葉超。
皮卡早已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但一盞前燈還頑強地亮着。
藉着這點微弱的燈光，葉超看清了那位氣勢如山的機甲戰警，青狼。
隨即，他耗盡最後的力氣，暈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