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鑰昇來的時候,正是正午時分,季連清剛坐在飯桌前準備用午膳。剛拿起筷子,迎面走進一人,若無其事的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可憐她還沒開動,筷子便不聽使喚的從手中滑了出去。
西鑰昇一個快速的伸手,將掉在空中的筷子接在手裡。他輕柔的將筷子遞到季連清手邊,眼神溫柔如水,好似兩人之前的事情不曾發生過。
季連清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境再次波瀾興起。她本以爲自己說的已經夠清楚了,難道他聽不懂自己說的話?
想到這,季連清原本用膳的心情再無。她也不去接西鑰昇遞在身邊的筷子,起身往屋內走去。
西鑰昇掩去眼中的落寞,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跟着季連清進了內室。
季連清背對着他坐在窗前的軟榻之中,清冷淡漠的聲音響起,聽不出任何感情,“堂堂西流國的王爺,就是這麼不懂禮數嗎?青天白日私闖女子閨房,不覺得羞恥嗎?”西鑰昇的到來,確實讓她大吃了一驚。她知道他一定派人跟蹤自己,查到自己住在哪裡,她也知道他一定會來,只是沒想到,他居然來的這麼快!
西鑰昇刻意不去在乎季連清語氣裡的淡漠疏離,走到她身前,將明媚的陽光擋在了身後。他輕柔的開了口,有多太多的話想要和眼前的人訴說,“清兒,你難道就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季連清見他擋住了自己的視線,索性將目光轉向地面,冷冷的笑道,“昇王,我想我已經和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你又何必在乎我到底想不想見你呢?”
季連清每說一句話,西鑰昇的心便一點點往下沉,一種徹骨的寒意侵襲着他,將他的心冰凍在一池徹骨的寒潭裡。他可以忍受清兒對他的責罵和打鬧,可就是無法忍受她對自己的冷漠和疏離,就好像,他真的已經不是她生命中在乎的人了……
西鑰昇緩緩的在季連清身前蹲下,一雙手臂將她環在軟榻之間,不容她任何的逃避。他的目光輕柔的滑過季連清的眉眼、鼻子、嘴脣,用眼神描摹着他魂牽夢縈的人兒。
這是分別了幾個月後,他第一次這麼認真的看她,這張他朝思暮想、思入骨血的容顏,依舊那麼美麗動人。只是她好像瘦了很多,臉比以前更小了,下巴比以前更尖了,身上也彷彿不長肉般嬌瘦。
方纔他在府裡靜靜地聽修染向他稟報她在楓城的一點一滴,他知道她一個人在楓城,肯定受了很多苦,可他卻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被人騙賣進了青樓!幸虧修染查到,她不曾被人侮辱過,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將曾經傷害過她的那些人全部碎屍萬段!
可是,她在那個地方,該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一想到這,他的心就像被鈍刀割據着,一點點折磨着他的心。
那一刻,他突然很慶幸白洛黎及時的出現救了她,雖然之後她住進了白洛黎的王府,可畢竟白洛黎可以保護她,不用再讓她在外面受苦。
而在清兒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她的身邊,而是任由另外一個人給了她無窮的關愛。清兒受的這些苦,都是因爲他沒能保護好她,如果那一夜,他還是如往常一般陪在她身邊,而不是去了韓汝煙那裡,清兒就不會受這麼多苦,他也不至於嚐盡了生離死別的折磨。
他忍不住擡手,想要撫摸這張牽掛了他所有心思的臉龐,可有人就是不如他所願。季連清冷冷的將頭偏向一側,避開了他的觸摸。
她氣憤的說道,“昇王,請自重!”他當自己是什麼?他的玩寵嗎?心情好的時候陪她逗兩句,心情不好的時候便可隨意棄置嗎?如果是這樣,他也太小看她季連清了。也許以前的她還幻想着與他白首偕老,可經歷了這些事情,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任由他擺佈的季連清了!
“清兒,你非要這樣對我嗎?我們之間,除了這些就沒有其他可以說了嗎?”西鑰昇俊美的臉龐帶着哀傷的神色,深邃的眸底盡是破碎的疼痛。
“不能!”季連清決絕的答道,她與他,早在她墜崖的那一刻,情誼已斷,試問兩個陌路人,又有什麼能說的?
西鑰昇的心驀然一痛,他苦澀的一笑,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哀慟,“我們不說這些了,方纔見你準備用膳,想必你現在餓壞了吧,我陪你去用膳吧,吃完再說。”他西鑰昇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也會這麼低聲下氣的和一個女子說話。
他雖然知道是自己害她受了這麼多苦,可讓他開口道歉,乞求她的原諒,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已經想好,以後的日子,他會給她最大的寵愛,來彌補他曾經對她的傷害。
季連清伸手去掰緊緊握着她雙臂的手掌,卻發現他的力氣極大,她根本掰不動。
“西鑰昇,你放開我!”她氣憤的擡起頭,如寒潭的秋水冷冷的的看向眼前的人。他依舊是那麼俊美無儔,即使是蹲在她的面前,也掩蓋不了他的高貴風華。
西鑰昇以爲她是願意起身同自己一起用膳,黑眸裡迅速浮起一絲光芒,他忙的鬆開雙手,剛想扶起軟榻裡的季連清,她已一個閃身,從他雙臂之中退了出來,站在了窗邊。
涼風將她沒有溫度的話語一字一句吹到他的耳裡,卻不及他心裡萬分一的涼,“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你的出現,只會提醒我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她靜靜的看着窗外飄落一地的落紅,雖然依舊豔麗,卻終究逃不過塵土掩埋,一如她此刻的心情,“西鑰昇,沒用的,心碎了,就再也無法縫合。我們,彼此放過吧。”
西鑰昇望着窗邊纖瘦的背影,她的背挺得筆直,一如那夜雨夜中的背影,倔強而又驕傲,也許就是她的這種性子,才漸漸的吸引了他,讓他在不知不覺中丟失了自己的心。
他一步一步走到季連清身後,雖然只是短短几步的距離,他卻彷彿走了一個世紀,當他終於可以伸手觸摸到她,她卻只給自己留下一個背影。不堪回首的過去嗎?難道他們之間對於她來說,真的這麼不堪嗎?她沒有絲毫的留念嗎?
他突然伸出手,從季連清身後緊緊的將她抱住,頭無力的擱在她的肩頭,鼻尖都是屬於她獨特的橘荷清香。
“清兒,要怎麼樣,你才能回到我身邊……”第一次,他覺得這麼的茫然和手足無措。
季連清沒想到他會突然從身後抱住自己,突然的懷抱讓她的身軀不由一僵。這個懷抱是多麼熟悉、多麼溫暖,突然間那些被刻意隱在心底的記憶涌上心頭,他們之間曾經的溫情畫面如一幅畫卷,緩緩在腦海裡鋪展開來。他對自己的體貼和溫柔彷彿還在昨天,讓她忍不住開始懷戀。
她可悲的發現,自己居然是如此貪戀他的懷抱。這一認知讓她的心驀然一涼,她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好了要放下過去嗎,爲什麼在面對他的溫柔時,她還是會動搖?難道,他對自己的傷害還不夠嗎?她還想要再一次被他傷害的遍體鱗傷嗎?
季連清瞬間從那些溫馨的記憶裡清醒了過來,眼裡方纔一閃而過的柔情如輕煙般散落無痕,瞬間被冰冷的嘲諷和憤怒淹沒,“西鑰昇,你放開我!”她用力的想要逃離他的懷抱,可他彷彿要將他嵌入他的骨血裡一般用力,她根本無法逃脫。
西鑰昇充耳不聞,依舊緊緊的摟着她,雙手交叉在她的腹部,將她纖細的柔荑緊握在手中。她的身體是如此溫軟,他好不容易找到她,讓他放手已不可能。
季連清從未想到,一向冷傲高寒的西鑰昇,耍起無賴來,也是無人能敵!
她無力的說道,“西鑰昇,你爲什麼要這樣,你爲什麼要逼我!”她已經要放手了,爲什麼他要再一次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爲什麼?因爲我愛你啊,清兒!”西鑰昇幾乎是不經思考便說出了答案。
兩人突然愣在了原地,季連清也停止了掙扎,她的背部緊緊的貼着他的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從他胸膛裡發出的劇烈的跳動,一下一下,那麼用力的撞擊着她僵硬的背,彷彿要透過她的身體直達她內心最深處。
西鑰昇也爲突然脫口而出的話愣住了,他剛剛說了什麼?他愛她?
原來,他早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愛上了她,原來自己後來做的這一切、對她所有徹骨的思戀,只是因爲他愛她。突然壓在心口的重擔卸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原來這就是愛,讓人慾罷不能卻甘之如飴的感情……
絲絲縷縷的涼風從碧紗窗間滲了進來,牽起他們的髮絲在風中纏綿的糾纏在一起,屋內突然安靜極了,只能聽到彼此在耳邊的呼吸聲。
季連清只覺得耳朵裡一片嗡鳴,他剛剛說——他愛她?寒潭秋月的眸中滿滿都是震驚和不可置信,她的心突然快速的跳動起來,像是被一團亂麻糾纏着,徹底攪亂了她平靜的心湖!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從他口中聽到他說“我愛你”三個字。一股荒涼的無力感涌上心頭,她突然好想笑,如果這句話是在她墜崖前聽到,她怕自己早已被他的一片深情融化。可偏偏,老天爺讓他們兜兜轉轉繞了這麼大圈,在讓她徹底心灰意冷之後,讓她聽到了這三個字,難道這是上天故意要向她開的玩笑嗎?
她就這麼笑出了聲,那笑聲是如此荒涼而又悲傷,聽在西鑰昇的耳裡卻是異常刺耳。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臉頰上滑落,滴到西鑰昇靠在她肩上的側臉上,透骨的冰涼。
“西鑰昇,已經晚了。”她突然失去了反抗的力氣,任由自己的身子無力的靠在他的懷裡。她語氣裡的滄桑和絕望,如陷入永夜的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見光明的希望。
西鑰昇因爲方纔那句話燃起的希望,如流星般瞬間消滅。他的身子忍不住輕晃了下,一股甜腥的血氣涌入喉間,他慌忙鬆開抱着季連清的雙手,強壓下喉間涌起的血氣。
他頹敗的後退了幾步,就在季連清以爲他這次真的放棄的時候,他堅定冷靜的聲音再次響起,帶着不容拒絕的決心,“清兒,我說過,我不會放棄。我西鑰昇愛上的女人,此生絕不會放手!”說完,不等季連清開口,他決絕的轉身離開。
屋內瞬間只留下季連清孤單的身影。季連清並沒有回頭,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無力的癱坐進軟榻之內,雙手頹然的垂落在身側。眼淚,再也不受控制,無聲的奪眶而出,瞬間染溼了她蒼白的面龐。
心就像陷入了無底的深淵,將她徹底吸了進去,寂寞的荒蕪,再無光明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