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帝都到寅都, 前前後後不過十日行程。兩人輕車簡行,加上踏雲逐月乃是神駒,這一路雖是不緊不慢, 卻也比平時省去不少時間。
二人兩腳剛落地, 寅都外已經有人前來接應, 領頭的還是個眼熟的, 墨瀾想了半晌沒記起那人的名諱, 倒是洛寧兮已經笑着下了馬,扶起那跪在地上的將領,笑道:“冬青,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墨瀾恍然,這便是那與她有過一面之緣還被不小心吃了個飛醋的“青青”。
冬青去還是有禮有節的朝墨瀾抱了拳才斜睨了眼洛寧兮:“若是王爺多費些心思, 冬青自然便少辛苦些了。”
洛寧兮:“哈哈哈……本王肚子餓了, 先用膳吧。”
墨瀾、冬青:“……”
……
……
自古很多大事都是在飯桌上完成的, 這點誠然不錯。可墨瀾看着洛寧兮乖乖受訓外帶介紹整個鎮西大營的狀況也是在這麼一個豐盛的飯局上完成,這感覺實在太微妙。
洛寧兮十分優雅的喝了口酒, 看她:“大體情況便是如此,墨墨你還有什麼不太明白?”
墨瀾搖頭,只端着酒杯沉默不語。洛寧兮吃的差不多,便也擱了銀筷看她沉思的模樣,微微一勾脣, 道:“你在想什麼?”
墨瀾只將眼睛移到冬青身上, 洛寧兮笑了笑, 一手支在下顎, 一手細細的描摹着酒杯邊緣:“冬青不是外人, 信得過。”
經歷魏仲文一事,墨瀾心中早就不再輕信任何人。但既是洛寧兮開了金口, 而且這些日子來鎮西營全賴冬青照看着,她沒有疑人的資格,輕輕的嘆了口氣:“……寧兮,從前我答應過你的。”
——她答應過他,不會插手西林戰事。
她原想有此誓約,只待此戰結束,她願鳳冠霞帔嫁他爲妻,與他一起攜手天下,策馬馳騁,做一對快活神仙……可偏偏天意弄人,皇上賜婚,她要爲他守身,又不能拖累家人,終於還是作爲鎮西營的將領之一來到此處。
既到此地,又是徵北將軍的身份,要她不管軍務已是不能,更毋論插手西林戰事了。
洛寧兮渾不在意的笑起來:“墨墨,你若不願做個名不副實的徵北將軍,我便有重要的任務交與你。整理軍紀,領兵出操這樣的事宜,你可代勞,也減了冬青的擔子。”
冬青仍然板着一張冰塊臉:“王爺有心了。倒是勞墨將軍的手,也好意思。”
洛寧兮哈哈乾笑幾聲:“冬青你別老冷着張臉,本就挺俊的,偏偏脾氣不好,怪不得討不到媳婦兒。我可記得你小的時候是個一戳即破的皮球,有趣的緊……”
冬青重重的咳了一聲。
墨瀾沒料到竟是這樣的事情,這非但是不插手,還管大了,剛要分辨幾句,卻被洛寧兮柔聲打斷:“戰事你可不插手,可這鎮西營的軍士,你需整治妥帖,叫他們服。這裡不比平北營,我叫他們放縱自由多年,憑的是狠勁,可你要服人,怕是要費些功夫了。”
不錯,要服衆,她在寅都纔有立足之地。只是眼下狀況與平北大大不同。這其一,她再不能像從前那般頂着沈亭名頭那般用洛寧兮的名字來安定他們,其二,也是最爲重要的一個,便是如今,她女兒身已昭告天下。
連朝中文官都不服她一個女子手握兵權,更何況這些鐵血錚錚卻對她全無瞭解的將士們?
墨瀾琢磨了會,暫時沒想出好法子,準備繼續深思,卻被洛寧兮打斷了思路:“與其這麼空想,不如先隨我去營中看看如何?還有你的住處,也還未定下吧?”
墨瀾十分理所當然:“既是將軍,自然是住營中。難不成還要住你的鎮安王府?”
洛寧兮同樣十分理所當然:“知我者莫若你,還是在王府裡住着妥帖。”
墨瀾:“……”
……
……
縱然墨瀾是牛脾氣倔上天,洛寧兮對付她卻還是一套套的,前腳說她一個女子去營裡不安全,後腳又說營裡的帳子還沒安排好,加上一旁冬青雖是一張面癱臉,但總體上還是幫着洛寧兮的。因此墨瀾還是被拐到了鎮安王府。
鎮安王府位於寅都南面一處最爲僻靜的地方。據說當年此地雖是皇上賜的府邸,但府內一磚一瓦全是按着鎮安王自己的心意來佈置的。倒不似尋常王府那般富麗堂皇,裡面的擺設也未必是最貴最好,但偏偏用普通的東西擺出來的廳堂院落,清幽不減,竟還能多出幾分大氣。
墨瀾上下打量了下四周的佈置,便聽到洛寧兮笑嘻嘻道:“這麼大的王府,這樣的佈置卻費不了多少銀子,尋常家百姓富足些的,傾了家財也還是能佈置出這樣的屋子。”
墨瀾一怔,便問:“鎮安王這位置的年俸竟是不夠麼?而且若是皇上賞賜的應不止……”
洛寧兮尚未說話,一旁陪同的冬青已經開了口:“王爺是隨性慣了,金玉滿堂反倒成了餘贅,簡單普通些,省下的銀兩也可供軍中不時之需。”
墨瀾掃了他一眼,着實沒看出這是個那麼好養活的。
此時三人才剛至正廳,便有一排女子翩翩踱了出來,在他們面前一字排開,盈盈下拜,齊聲道:“妾身見過王爺。”
一排十個女子,都垂着頭瞧不清面容,但身姿均是浮凹有致,十分曼妙,且衣着各異,都是極奪目的豔色,倒有幾分爭風吃醋的意味。其中一紅衣的美嬌娘擡起臉來,柳葉眉芙蓉面,看着洛寧兮淚盈於睫,教人憐憫不已:“王爺可算是回來了,這些日子王爺總是奔波,聽說不久前帝都有變故,妾身和妹妹們都急的茶飯不思……”
這些是,王府的妾侍?
墨瀾愣住,這樣的情景,實在像極了以前在將軍府中,墨文飛歸府時的排場。
洛寧兮只看着那羣女子淡笑,是墨瀾見過的那種不帶笑意的笑:“行了,紅苒你帶她們都下去。愛做什麼做什麼,若無他事不必尋我。”
“可是王爺,妾身等爲王爺熬了些補身的甜湯……”她看起來有些慌亂,然而洛寧兮並不多予理會,只招呼冬青墨瀾二人朝着裡室書房去了。
……
……
三人剛到書房,冬青已經很識相的藉着“軍中有事先行佈置”的藉口先離開。
墨瀾只是饒有興味看了下他房中的佈置,然後看着他笑道:“你的房間倒是簡單得很,不過書多,平日也不會無聊。”
洛寧兮只看着她的眼睛:“墨墨,你不醋麼?”
墨瀾愣了下,沒反應過來:“醋什麼?”
“方纔那些人,你不覺得不舒服麼?”洛寧兮仍看着她,也不知是望着她惱好還是不惱好。墨瀾卻只偏頭想了想,遂又搖頭:“你不喜歡她們,我醋的沒道理。”
洛寧兮哭笑不得:“你又知道我不喜歡她們。”
墨瀾點頭:“察言觀色我自是不差的,別人喜歡抑或討厭,是不是有着企圖,即便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卻也知道不懷好意,會自動遠離。你方纔看她們的眼底一絲波動也無,笑着比哭都難看,再說寧兮你一個二十四歲的大男人,我要你這些年來一個女人都沒有,是不是太強人所難?我知道男人一般都有需求……”
“停,停下。”洛寧兮頭疼的撫着額角,“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墨瀾白了他一眼:“我娘教過我……要扮男人,至少也要了解男人。而且我在營裡呆了少說也有一年,見過男人裸奔洗澡更衣,也聽了不少……”
看見洛寧兮笑的愈發燦爛的臉,她只覺後脊發涼,情不自禁倒退兩步,同時也把“葷段子”三個字生生吞回肚中,換成:“你不是一直知道的……嗎?”
洛寧兮不緊不慢的踱步逼過來:“我知道,但此一時彼一時,而且現在我很生氣。”
墨瀾瞪着眼睛看他,本是該她生氣,怎麼現在一下子主客顛倒,反倒是她對不住他了?!
還沒等她想明白其中的道理,洛寧兮的脣已經狠狠的壓了過來,實實在在折騰了一番。
……
……
王府客房。
墨瀾手裡拿着的是冬青取來的一些資料,記得都是鎮西營這些日子犯事的記錄以及總體的軍士狀況。條條分列,竟是無比的清晰條理。
墨瀾捏着這些冊子,一手抵着下顎沉思了會,一面列着新的練兵項目。墨家練兵,是出了名的苦和嚴,她既到此,一來不能丟了墨家顏面,二來也要結合現下軍士的實際狀況。可列歸列出,洛寧兮方纔說過,此番他不會出手相助,要怎樣才能那羣人心服口服,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情。
此刻外頭有人急急來報:“墨將軍!冬將軍請您速去營中一趟,說是有人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