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瀾躲在沈亭身後,一直到那行人走得遠了,她才慢慢的從沈亭的背後走出來。看着那個人的背影沉默。
有多久沒見過他了呢?半年?一年?或者,只是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心裡還是有某塊部分會隱隱作痛,只是,已經沒那麼劇烈了。
甚至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墨瀾看着那個修竹般溫潤清雅的男子,方纔一眼掃過,他俊秀絕倫的臉上雖染了些風塵,但步履平穩,氣色如常,可見這段日子還是頗爲康健,如此家中想必也無甚大事發生。這點讓她略略安心些。
只是……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偏遠荒涼的邊陲小鎮?
墨瀾看着他消失的方向,這些日子好在並沒有離開軍營,墨文飛知道她的性子,大抵也是能猜到她的去向,只是不願聲張,何況也許他並未料及她會呆在火頭營裡,才讓她能在此棲身這麼長時間。
不過也許他這次的出現,只是一個意外。畢竟家醜不可外揚,雖說他是馨兒將來的夫君,但到底還不是墨家的人,要尋人,怎麼也落不到他頭上。
想通了這點,墨瀾倒是暗自鬆了口氣,臉上原本僵硬的表情也柔和起來。全然忽視了身邊還有個饒有興趣看着她的驃騎將軍。沈亭看着她眼底流過的各種表情,忍不住勾起了脣角。
“你很像一個人。”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墨瀾聽得卻是一驚,震驚的看向他,莫不是叫他瞧出什麼端倪來了吧?
誰知他只是有些疑惑的想了想,便又搖頭:“不記得了像誰了。說起來,你認識君大人?”
墨瀾苦笑,怎麼可能不認識?不過話到嘴邊,只道:“三公子之一,現下是皇上身邊的紅人,有誰不認識?”
沈亭也笑:“可是看姑娘的反應,似乎不僅僅是認識這麼簡單。”
墨瀾便信口胡扯:“不瞞將軍,實際上次奴家欠過君公子的人情,眼下實在是有難言之隱不能相見,所以……”她微微垂首,看着倒真是有着苦衷的模樣,沈亭自然也就不再追問。
梅氏告訴過她,要做一個有氣度的男子,必定不能追着別人刨根問底。沈亭的氣度風華自不必說,墨瀾賭這一點,顯然也是押對了籌碼。
而之後無論如何推諉,沈亭最終還是執意將她送到了迎客客棧門口。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墨瀾多少還是瞭解沈亭的性子的,是以到了後期,她便也不再說話,乖乖的隨着他去。
記得每次和沈亭在一起總是無話,但也沒有一次是讓人覺得不自在的,也許是因爲他們二人本就有這些相似之處,既屬同類,自然而然也並不難解釋。只是這一次卻有些特別。
許是因爲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以一個女子的身份,安安靜靜的尾隨在後,作爲一個被保護者,這點與以往的狀況是不同的。若真要她去形容,大概就是……安心。
墨瀾說不上來,只是如是覺得。
……
……
“君大人,這些日子實在勞煩您了。”
迎客客棧某廂房內,爲首的青衣侍從對着面前的白袍公子屈身行禮。而那公子只是悠悠的敲着扇柄,輕輕將他扶起,溫和一笑:“奚隊長不必多禮,左不過是姨父所託,我自當盡力。何況未已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與你們同行,反倒是佔了你們的光,也不叫我被人欺負。”
君未已說話輕柔客氣,令聽者自有如沐春風的感覺。奚琥也笑了笑,道:屬下們可不敢擅自居功,君大人是皇上欽點的監軍,有誰敢欺負着你。我們幾個大老粗纔是佔了你的光。不過現下已到了鄔嶺,何不直接去軍營,反倒在這般隱蔽的客棧休息?”
君未已搖了搖頭:“難得到此,不親自領略一下此地風土人情實屬浪費,我只在此盤桓幾日,絕不耽誤。只是未已有一事不明,以姨父的身份,爲何讓你們在此做事?”
奚琥道:“這個是命令,對外不可張揚,還請君大人見諒。眼下天色不早,屬下還是先行告退。”
“這是自然,倒是我失禮了。”君未已輕輕一笑,起身送客:“那麼奚隊長走好,恕未已不遠送了。”
一行人垂首行禮後便大步踏出了廂房。
……
……
等沈亭二人真到了客棧門口,這天色還是不可避免的完全暗了下去。
墨瀾心中暗暗叫苦,還是隻能喏聲喏氣的向沈亭道謝,然後在他離開之後纔再一次躍窗而入。彼時羅汐早已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見她回來,連連上前:“怎麼這個時辰纔回來?這下要是回去絕對免不了罰!”
墨瀾來不及解釋,只能一面換裝一面道:“說來話長,只是既是我的過錯,決計不連累你。”
羅汐此刻也顧不上什麼男女之防,對着她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什麼叫不連累我!這都已經連累了,豈還有退出去的道理?再說我不過區區軍醫,管制自當不及你們嚴格,將軍再狠也不會要了我的小命!倒是你!藐視軍規要責五十軍杖!五十!你若真是男人我也就撒手不管了,偏偏你是個女子,你這身子骨一頓打下來只差幾步就要去閻王爺跟前報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明白。”墨瀾擡眸看着他,玄墨色的眼眸裡一片平靜,“從小到大,我從不將自己當作女子,也無人認爲我是女子。”
羅汐一愣,訓人的話卡在喉中竟怎麼都吐不出來了。
隔了半晌,墨瀾已經收拾乾淨,只道“走”便要轉身出房門,卻有人很快的拉住了她,手很大,掌心並不細膩,反倒礪着些粗硬的繭子,這種觸感她很熟悉也很親切,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無賴耍賴的文弱書生,居然也幹過粗活。
而且力氣竟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些。
墨瀾還在恍惚着,身後人卻低低的開口:“……不是的,墨墨。”
熟悉的聲音,卻與素日有些不同。
被這樣的聲音蠱惑,墨瀾轉身看向那個人,對上的卻是一雙蘊着心疼溫柔的琥珀色眼眸,看得她沒由的心慌。
羅汐看着她透出些慌亂的眸子,脣邊勾出一絲淡雅溫和的笑意:“你是個女子,而且,是個極爲出色的女子。無論將來他人如何說如何想,只這一點,你自己須清楚的記住。”
墨瀾看着他溫和而認真的表情,手上是那隻大手粗糙溫暖的觸感,耳畔是他春風細雨般清雅略沉的嗓音,只覺得心底裡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浮了出來,輕輕的,像是蜻蜓點水一般,只在鏡面上暈開小小的波紋。
過了約半盞茶的時辰,墨瀾纔開口:“羅姑娘,我們該走了。要不我的屁股上真能種土豆了。”
羅汐手一僵,旖旎氣氛瞬間消失無蹤,再一看兩人的裝扮,明明她是男的而自己卻是個女子……
這上下關係還真是一目瞭然。
羅汐擡着水袖扶額,果然穿着女裝調情是他人生的一大敗筆!
……
……
入夜後,迎客客棧中逐漸安靜下來。再加上本就處在鄔嶺較爲偏遠的地方,來打尖的人本就不多,若在往日店家小二也就早早下去休息了。不過這次看店的小二卻難得的沒有打瞌睡,反而瞅着門外一對剛剛退房的客人直嘆息。
此時二樓住在天字號甲的客人推門而出,慢慢的下了樓。小二記得今日來住店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而這個甲號房的客人是一個白衣翩翩風姿卓雅的貴公子。
“店家,麻煩幫我送些熱水上去。”看見小二愣神,君未已搖着摺扇,笑容溫潤:“這一帶有些什麼規矩麼?在下初來乍到,還不太清楚,若是不小心冒犯了可就不好了。”
“規矩?誒這破地方沒什麼規矩,邊境之地,就是民風豪放些也沒別的了。”小二看着他如此謙雅,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撓着後腦傻笑道:“不過像公子你這般的人物,大概也沒人覺得冒犯,我今日還真是行大運,能接連着看到這麼好看的人,看來明日要去賭場賭一把,看看是不是運氣不錯。”
君未已聞言十分好奇:“怎麼,這裡還有別的什麼奇特的人來入住?”
小二點頭:“可不是嘛,上午來了一對,倒真是男俊女美,可惜那男的就是黑瘦了些,個子還不及那美人高,相貌上雖說配得上,倒也是可惜了那麼美的姑娘。今晨還招惹了不少男人,忙得我頭昏眼花的。就住你隔壁,天字號乙。”小二想了想,又朝門外努了努嘴,“剛剛纔來結的帳,這會才走不久,大概也還沒走多遠。”
君未已笑了笑:“如此到還真是可惜,竟沒能見到這樣的人。”然後看向門外,微微一頓,又轉身上了樓,道:“就勞煩店家替我備些熱水了。”
“誒,好嘞。”小二連聲應道,又朝門外看了眼,心中直嘆,可惜啊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