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低雲、低能見度、持續高速側風,這也許是最不適合飛行的天氣。
“但我絕不會放棄這片土地的。”金江姬拉起飛機,進入雲中。她盤算着如果這次僱傭任務順利完成,便足以應付新政府制定的附加稅。
混沌奶白的雲霧中透着青藍的濁氣,眼前一個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輪廓模糊,看上去像是一個50米高的巨人正在張開雙臂,朝自己猛撲而來。緊接着,閃亮刺眼的防撞燈劈開雲層,直射而來。
距離太近,要撞機了!
“哈!”金江姬拉起操縱桿,同時放出減速板和全襟翼減速,試圖躲開這架220噸重的巨型飛機。劇烈機動所產生的過載將她狠狠壓在彈射座椅上,胸腔遭受擠壓,讓她喘不過氣來。
緊接着一陣的高速回轉咬合聲,數十個光斑飛掠而過。
金江姬心頭一驚:“近防炮!”如果不是剛纔自己減速,此時已經被打碎了。她趕緊傾側機身,讓戰鬥機逐漸滑移到對方近防炮的射擊死角。這位小公主現在手忙腳亂的,她所駕駛的俄製米格-29K艦載戰鬥機是爲體格強壯的歐羅巴戰士而設計,座艙內的踏板以及各種開關對於袖珍公主來說都佈置得太遠。
金江姬重新設置襟翼並開始高速爬升出雲,這時纔想起來自己還沒有領取任務呢。她還是像往常一樣用蒙擊的傭兵通卡登陸,接受了任務。同時,根據任務調整無線電頻率,與對方嘗試聯絡:“喂!停止射擊,我是來給你們領航的!”她沒完全變聲的稚嫩嗓音會讓人以爲是初中生。
就在這時,噗的一聲,四周的雲霧一下子就全不見了,如同潛泳之後鑽出水面一般暢快。此刻金江姬的飛機已經出雲,低低的雲層在腳下好像覆蓋着大地的灰色絮狀毛毯。
身旁,碩大的黑影慢慢浮了上來,撞開雲朵,犁開一條長長的雲溝,緊接着整個機身才衝了上來,好像藍鯨躍出水面,激起一片雲霧的花瓣。
這是一架武裝貨運型的運-20wA,在機尾安裝有全自動30毫米近防炮,具備精確射擊、攔截導彈的能力,並防止敵機從尾部進攻。現在的亂世南洋,匪寇橫行,這種自動攻擊的尾部近防炮是貨機的基本裝備。
不過尾炮的射界很小,此刻這門速射火炮在計算機的控制下還在不斷調整角度併發出咯吱咯吱的怪叫,試圖瞄準處在死角位置的金江姬。
她再仔細看去,這架貨機看來經受過一場惡戰,機身斑斑點點,創口累累。幸好破洞都不大,可能是被具有近炸引信的空空導彈攻擊,但沒有直接命中。這樣看,機組成員真是頑強,竟然把受傷如此嚴重的飛機飛到了這裡。
片刻後,尾炮才重新復位回到中立位置,對方駕駛員也通過無線電回答金江姬:“這裡是普林斯04,我們現在急需導航。”對方駕駛員的聲音聽上去也很年輕。戰後,基本已經不剩多少飛行老手了。
“普林斯04,我是在你左邊的紅色戰鬥機,代號溝渠姬,你現在的油量……”金江姬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旁邊的運-20還在不斷升高,瞬間將月光遮住了,在自己的座艙內投下了一個陰影。
她擡頭看着這架運輸機還在不斷擡高機頭,雖然其寬大有力的三段後退襟翼已經全部放了下來,但是翼尖正在劇烈抖動,如果持續下去飛機有可能失速翻滾。
金江姬看着對方:“普林斯04!你的迎角太大了。壓低機頭跟上我,現在已經出雲。”她不知道機艙裡發生了什麼事,可能對方駕駛員以爲自己還在雲裡飛。
“升降舵卡住了……”是駕駛員的聲音,但好像是在對另一名機組說的,“不要慌!可能是驅動電機故障。關閉電機,重新啓動一次。”
飛機和汽車一樣,如果哪裡壞了,關閉再啓動一次有可能恢復正常。
“普林斯04,我去幫你確認升降舵的情況。”金江姬蹬舵靠了過去,試圖看看這架運-20飛機的尾翼出了什麼問題。
“明白了,謝謝。”這名年輕的駕駛員聲音有些急促,升降舵如果卡住了,他肯定正在全力和沉重的駕駛杆較勁呢,“自動尾炮已經關閉,請放心接近。”
“明白。”金江姬回答,她現在正在慢慢接近這架運-20運輸機,不過夜色太濃,黑乎乎一團什麼都看不見。
那名年輕的駕駛員又在無線電中說話了:“我爲你打開機尾照明燈,注意位置,小心晃眼。”
“明白。”金江姬稍微遠離了一些。
啪啪兩聲,機尾照明燈瞬間將垂直尾翼照得雪亮。金江姬看到那上面貼着一張巨大的白紙,覆蓋掉了原來機尾塗刷的標誌和機號。
這時候的金江姬剛剛開始覺的和對方機長那年輕的聲音逐漸熟悉了起來,可看到這明顯是故意隱瞞而貼覆的遮蔽物,她忽然又覺得對方很陌生。
光線太強,把T形尾翼上端照得太亮,反而什麼也看不清。而飛機還在逐漸緩緩上仰。
“看不出什麼問題,”金江姬通過無線電回答,“關掉燈,我再接近看一次。”
“明白。”
隨着燈光熄滅,這架運-20又變成了黑乎乎的一團。不過金江姬開始覺得和對方已經逐漸建立起了某種默契。
就在這時,金江姬的新丸都城機場傳來了通訊:“呼叫溝渠姬。”
“收到,請講。”她聽出來這是地勤老班長的聲音。自從天守鎮之戰、自己沒聽他的勸告之後,老班長就找自己談了好幾次話了。不過,現在是緊急時刻啊。
“那架運輸機是不是受傷了?”
“是的,”金江姬感到老班長確實經驗豐富,還什麼都沒看到,就知道飛機狀態不正常,“他們被襲擊過,現在好像是升降舵卡住了。”
“金公主,請立刻返航,放棄這次任務。”老班長的語氣斬釘截鐵。
聽到老班長這樣說,金江姬非常意外:“爲什麼?這只是一次簡單的領航。”
“我剛纔看到他們了。飛機傷得太重,剛纔爲了躲避山崖,動作又那麼劇烈,他們不可能降落了。”
“我現在就在他們旁邊,傷沒那麼重。我覺得他們做得到。”金江姬有點小孩脾氣上來了。她這樣判斷,其實只是覺得對方駕駛員那年輕的聲音顯得自信而果敢。
“它會撞壞我們的機場設施的,不要把它引來。”老班長還在堅持自己的意見。
“老班長,我不同意。”金江姬對着送話器話筒嚷着,“只要幫它降落,他們付的錢才能讓我們度過這次難關。不然,我們的土地會被新政府收回的。”
“金公主,他們只是一架普通的運輸機,爲什麼能開出那麼高的賞金,你想過嗎?”
“他們在拼命挽救自己,當然不會在乎錢。”金江姬看着遠處的運-20,她甚至能看到駕駛艙內那名年輕機長的身影,他們還在努力維持着飛機的飛行,雖然機體狀態已經如此不堪。
“不,關鍵不是這個。”老班長說道,“他們能開出這個賞金,那麼保證金數目高得不正常。他們隸屬於什麼單位?”
“不知道,他們用白紙把機尾標誌貼住了。”金江姬又看了看對面運-20的尾翼。
“來路不明的飛機,不要讓它在我們的機場降落。”老班長在無線電中的語氣有些焦急,“金公主,聽我的意見,把它引開。它會給我們招來麻煩的。”
金江姬看着對方的機艙,那裡面都是活生生的年輕人,她難以放棄。就在這時,金江姬才逐漸看清這架飛機的垂直尾翼已經嚴重受損,頂部的升降舵作動器擴展整流罩已經撕開,幾乎呈開放狀態,裡面的活動機件完全暴露在外。
如果是人,肢體受到這樣的創傷,肯定會因爲疼痛而知曉,並停止受傷肢體的運動,避免創口擴大。
但是飛機駕駛員卻無法感受飛機的疼痛,他們還不知道這架飛機的受損情況。
又是那個年輕的男性聲音,在金江姬的耳機中說起話來:“能看到升降舵的情況嗎?我們正在重新啓動升降舵的驅動電機。”
“不!不要啓動!”金江姬這時才驚呼。
現在受創的作動器已經完全卡死,同時把升降舵也卡牢了,這也是飛機還能控制的原因。如果再次啓動驅動電機,會立刻導致作動器崩潰,升降舵也會隨之變爲失控的自由遊動狀態,那時候這架運輸機也就完全沒救了。
可是金江姬話音還沒落下,只聽得砰一聲,升降舵驅動用的旋轉螺栓和緊固螺母同時迸開,碎片飛濺,整個垂直尾翼的控制系統瓦解了。
隨着碎片四散,液壓油噴濺,這架運-20“鯤鵬”運輸機逐漸失控,胖滾滾的碩大身軀在四臺發動機的拖拽下,緩緩直立,機翼上表面氣流層層分離,翼尖瘋狂地抖動着。
這個時候,金江姬的耳機裡再次傳來了那名年輕機長的聲音:“壓住操縱桿!都別慌,把飛機控制住!”很難相信,已經失控的飛機內,這名機長比在一旁伴航的金江姬還鎮靜。
金江姬把老班長的忠告拋到九霄雲外,她要去幫助對方,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傳來,就好像刀子劃在心頭一樣。運-20水平尾翼的左右調整片、升降舵面板一一撕裂脫落,破碎的飛機肢體與肌腱如同在半空中撒花一般,開始慢慢解體。
雲開了,一個通往地面的窗口露了起來。金江姬估計出了這架運-20墜毀的位置,恐怕只有撞山一途。接下來不難估計,這會引發山體剝落,而山腳下方正是自己的新丸都城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