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的變化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明軍的援軍雖然還在數裡之外,但是似乎達到戰場已經成爲定局了。
從岳陽城到城陵磯大約有十五里,又是官道。現在能被看見煙塵,就知道援軍要不了多久就能到達了。
首先發現的這一點是王進才。
因爲視線關係,有城陵山遮擋着,從北邊看不到城陵山南邊的情況。
而王進才這個位置卻是比較開闊的。
一見這情況,王進才心中一緊,暗道:“老子要交代在這裡嗎?”
江岸這個戰場,人數並不多,但是打的很分散。幾乎一衝上岸,就是短兵相接,王進才所部始終是處於各自爲戰的情況之下,還好,阻攔的敵人並不算太多,而王進才所有沒有將寧波軍全部投入戰場之中。但是至少投入一個營。
這三千士卒,在換乘小船上岸的過程之中出現了種種意外。折損了不少人,但是對比明軍,還是在人數上佔據優勢,不過因爲換乘船隻的緣故。一時間形不成合力。
有的在前,有的拖到後面了。
故此,王進才一直處於廝殺的最中心,他身後的將旗始終不倒,用以鼓舞士氣。
“放花炮。”王進才手死死的握住長刀,將手與刀柄纏繞在一起的白布早就成爲了血紅之色,隨着鮮血乾涸,一點點的發黑。
這些花炮是約定好的告急信號。王進纔不到最後是不能發射的,而如今在王進纔看來,已經是最後關頭了。
因爲在船上的時候,不少人身上都被淋得溼透,很多花炮都啞火,點了好幾個,纔有一個在天空之中爆炸開來。
王進才見花炮炸響,將頭盔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只見他滿頭大汗,頭上油光大盛,就好像要板結一樣,因爲是夏季,一股汗味撲鼻而來,是一種男子漢的鐵血味道。
“兄弟們。”王進才說道:“老子帶你們拼命了。”
隨即再次衝在最前鋒,向城陵磯方向殺了過去。。
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將,什麼時候能滑頭,什麼時候不能滑頭,再明白不過了,此刻他拼起命來,勇猛之極,絲毫不必羅岱差多少。
一時間殺的明軍步步後退,因爲戰場本就不大,一時間就退到了城陵磯之下。
如果將鏡頭從王進才頭上向北挪移,就會看見,被兩面圍攻,竭力奮戰的楊從義,從楊從義再往東北方向,就會看見前仆後繼的臨潁營,而從這個方向再往北挪移的話,就能看見張軒的大帳。
張軒在大旗之下,遠遠的看見王進才的花炮。
猶豫距離的原因,花炮的爆炸之聲,在張軒的耳邊並不清晰,因爲被很多炮聲遮蓋下去,唯獨在天空之中炸開的硝煙,在空中卻是分外醒目。
張軒見狀,心中不由一緊。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雖然王進纔在張軒麾下,一直耍小聰明,心中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這數年以來出生入死,張軒早已將王進才當做自己的鐵桿嫡系了。戰場之上,是最能拉進彼此情義的地方。
王進才已經發出危急的信號,張軒雖然一時間不知道王進才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卻坐不住了。
張軒對鄭廉說道:“擊鼓,促戰。”
“是。”鄭廉立即去傳令。
“大將軍有令,擊鼓促戰。”
“大將軍有令,擊鼓促戰。”
一聲聲吶喊將命令傳了下去。
所有戰鼓之前,無數鼓手都扒了外衣,只穿短褲,渾身上下肌肉隆起,爲首一個,在一面數日環抱的大鼓之前,大喝一聲:“哈。”長長的鼓槌,重重的砸在鼓面之上,鼓面震動空氣,發出沉悶而低沉的響聲。
“咚。”
一聲鼓響,無數面大鼓一起應和。
“咚,咚。咚。”無數大漢一起動手,從遠處看,無數手臂有如一支,無數鼓槌有如一個,無數面大鼓發出同一個聲音,與心跳一起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
鼓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似乎只能鼓槌虛影,而看不見鼓槌本身。每一個鼓聲,每一個甩動,就有汗水甩在地面之上,不過片刻,地面之上溼了一大片。每一個鼓手身後都有一個替補,隨時準備接替鼓手,此刻沒有張軒的命令,鼓手就是敲死了,也不許停。
同樣鼓聲沒有停之前,就算人死光了,也必須進攻。
其實要不少,戰場場地有限,張軒早就將所有人都砸進去了,而不是這般。只是督促前面進攻。
張軒命令之下,剩下的士卒列陣而出,遠遠的逼近城陵山。
許都回首看去,幾乎將牙給咬碎了。猛地將頭盔砸在地面之上,將身上的甲冑給扯下來,頓時覺得身上輕鬆了不少,一陣風吹過,也感到涼快不少。
盔甲,特別是鐵甲。穿起來絕對不舒服,簡直是冬冷夏熱,冬天鐵甲冷得好像冰一樣,而夏天鐵甲曬得好像炭一樣。讓人難受之極,棉甲比鐵甲稍稍好一些,冬天還有保暖屬性,但是到了夏天,能將人活活給悶死。
許都心頭火起。只覺得這盔甲累贅之極,索性不要了。
其實在張軒看來,許都勇猛之中,有明顯的自毀傾向。陳子龍之死從來沒有在他的心中淡去。許都似乎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陰影。陳子龍雖然是許都的好友,但是他們兩人友誼並不平等。
陳子龍是大名鼎鼎的雲間三子之一,放眼整個天下都是赫赫有名之輩,而許都僅僅是讀書不成的學子而已,雖然在兵法上有所見解,但是並不爲世人所重。陳子龍與許都的交情,在許都看來,是折節下交。甚至可以說陳子龍是許都的精神偶像。
而事事弄人,最後兩人卻有如此的結局。
許都內心深處到底是怎麼想,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是怎麼面對自己,面對背叛了自己前半生的自己。張軒不得而知,但是從許都打仗從不要命,而之前行事是兩個風格。
張軒或許能揣測一二。
不管怎麼說,這樣打仗不要命,甚至有些求生傾向的將軍,在戰場之上反而越發如意。
畢竟戰場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地方,是將正常人變成瘋子,讓瘋子變得更加瘋狂的地方。
許都在隆隆的鼓聲之中,硬生生衝破了城牆。雙方再次短兵相接,一時間山頭所有火炮都停止了。
張軒敏感的感受到不同,說道:“秦猛。”
秦猛立即說道:“末將在。”
“給我衝上去。”張軒拔劍向城陵山上一指說道。
秦猛說道:“是。”
騎兵衝山其實並不是什麼好選擇。不過,城陵山也並不是什麼天險,只是這個坡度衝上,很容易被山頭上的火力打下來。張軒這個時機抓的很準。趁着山頭之上正在混戰的時候,騎兵衝山,應該不會有什麼阻力。
縱然衝上去之後,騎兵發揮不出來多少威力,但是哪怕是下馬步戰,也是一千多人的生力軍。
在大夏騎兵數量越發減少的時候,大夏的騎兵質量似乎也越發提升了。作爲一騎兵待遇是尋常步卒的兩倍,所以不管上馬衝陣,還是下馬步戰都不怯戰,這本就是他們老本行。
曹營甚至大明都有這樣的傳統。
秦猛所部,僅僅是第一波,隨即各營士卒紛紛前衝,漫山遍野的似乎要將城陵山給淹沒了。面對這樣的局面,張先壁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咬着牙下令到道:“讓援兵先來山上,不要管下面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