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如意終於忍不住,發出第一聲慘厲的痛呼的時候,蘇卿蘭帶來的兩個小太監將宇文曄和宇文呈,還有商壽非等其他人請出了內殿,他們重新走回到了高大空曠,甚至還泛着冷意的大殿裡。
而一牆之隔的內殿,光影搖晃,腳步凌亂,看得出內裡一片混亂。
夾雜着商如意的慘呼,每一聲,每一步,都彷彿刺在了宇文曄的心上,他用力的握緊了雙拳,直到每一根指骨在強力的揉折下,發出了瀕臨崩潰的噼啪聲。
等到他手上的聲音響過,大殿才恢復了平靜。
但幾乎是立刻,寂靜的空氣裡又響起另一陣指關節響動的聲音。
宇文曄眉頭一皺轉過頭來,卻見站在他身邊不遠的宇文愆默默的矗立在黑暗裡,雖然現在內殿已經燈火通明瞭,可仍然沒有人顧着點亮外面的燭臺,所以外殿只能看到裡面透出的一點光,但整個大殿仍然是一片漆黑,一片寂靜。
直到這個時候,宇文呈也纔回過神來,對着商壽非進來的幾個人:“趕緊點燈。”
那幾個人慌忙掏出火摺子,點亮了大殿內的幾處燭臺,漸漸燃燒起來的火光映亮了幾張或陰沉,或冰冷,或憤怒,或無措的臉,尤其是在對上了宇文曄森冷的目光後,商壽非本就有些遊移不定的眼神這個時候更怯懦了幾分,再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發的宇文愆,似乎也不敢再留在這裡,便無聲的對着三個人行了個禮,要帶着幾個手下離開。
就在這時,宇文曄突然想起了什麼,正好看到臥雪慌慌張張的端了一盆熱水要走進去,他問道:“長菀呢?”
長菀既然是去通知蘇卿蘭的,照理,應該跟着蘇太醫一道過來纔是,可剛剛,來的只有蘇卿蘭和幾個穩婆,長菀竟然直到現在都還沒過來。
臥雪聞言,目光閃爍着看了旁邊的太子殿下一眼,然後輕聲道:“王妃過來之前吩咐了長菀姐姐,讓她尋了蘇太醫之後,就等着這邊的消息,如果王妃跟殿下沒離開承幹殿,就去通知玉公公,說是王妃要在承幹殿生產了。”
“……!”
宇文曄的氣息又是一沉。
這一刻,剛剛所有的悲慟,恐懼,甚至想要毀滅一切的憤怒,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商如意在來之前,已經感覺到自己要生了,也就是說,她是一直忍耐着劇痛,從千秋殿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這裡,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忘記讓長菀去找蘇卿蘭,甚至,還讓長菀在觀察清楚了事態的發展之後,前去請宇文淵。
事態的每一步,不管會如何發展,她都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如果說,當初在沈府的第一面,只是驚鴻一瞥的讓他被這個目光沉靜,蕙質蘭心的小女子所驚,這些年來的相處,讓他被這個小女子的聰明,機警,勇敢,甚至無畏所吸引,那麼此刻,在她或許是世人眼中最悽慘,也是最狼狽的時候,卻讓宇文曄一身一心,都就此死死鎖在了她的身上。
他甚至,第一次有了一種,本就無遁可逃,自己竟也甘之如飴的感覺。
“如意……”
舌尖再纏綿出她的名字,本來如同她一般的清淨恬淡,卻在這一刻透出了幾分纏綿旖旎,但宇文曄還是立刻清醒了過來,對着臥雪道:“趕緊進去,好好服侍。本王重重有賞。”
這番話,在這個時候說,本來也沒有問題。
可是,從他嘴裡說出來,卻總覺得有些顛三倒四,更奇怪。
臥雪看了他一眼,又彷彿明白了什麼,向來緊繃的小臉上竟也露出了幾分笑意,對着他屈膝行了個禮,立刻轉身匆匆的跑進了內殿,而隨着她的到來,商如意的痛呼突然變成了一陣壓抑的低吼,彷彿咬住了什麼東西,內殿晃動的光影也變得緩慢起來,但越是緩慢,那光影越像是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人的頭頂,彷彿要將他們的心事也都籠入黑暗當中。
宇文曄死死的盯着牆壁上的陰暗,用力的咬着牙,沉聲道:“神佛,若真有神佛……你們該知道做什麼!”
於此同時,長菀跪在兩儀殿外。
她不慣奔跑疾行,卻在今天晚上片刻之間跑了兩處地方,而且是揹負着那樣的使命,到這個時候已經喘不過氣來,滿身大汗甚至將她貼身的衣裳都浸溼了。
可即便這樣,她卻極力的壓制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小心翼翼的聽着虛掩的大門內,兩儀殿內的動靜。
下一刻,就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即,大門被重重的推開,玉公公跟着宇文淵從內走了出來,手裡也拎着一個燈籠,晃動的光只照亮了一般皇帝陛下的臉,此刻更顯威嚴。宇文淵兩步走到了長菀的面前,低聲道:“秦王妃要生了?”
長菀慌忙俯身磕了個頭,小心的道:“是的。”
宇文淵深吸了一口氣,隨即又皺起眉頭:“是在承幹殿?”
“是。”
“爲何會在那裡?王妃不是應該在千秋殿養胎的嗎?”
“回皇上的話,今夜秦王殿下和齊王都去承幹殿赴太子殿下的離別宴,王妃一直在等殿下回來,可眼看着天色已晚,殿下還未歸,王妃就親自去尋了。” 宇文淵皺起眉頭:“你們怎麼不勸?”
長菀連連磕頭:“奴婢該死,請皇上恕罪。”
宇文淵沒有再說話,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後道:“帶路。”
聽到這話,長菀在心裡鬆了口氣,慌忙起身,倒是跟在身後的玉公公猶豫了一下,道:“陛下要親自過去嗎?”
如果秦王妃真的在承幹殿生產,那裡也就是“血房”,與貴人不益,照理說宇文淵根本不應該靠近那裡,只在兩儀殿內等候消息便是,但他也只是開口問了一下,並沒有真的要阻攔,因爲他也明白,秦王妃所懷的這一胎,乃是宇文淵期盼已久的皇長孫,甚至,不論是孫子還是孫女,與一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來說,都是隔代親,這也能從宇文淵即便對秦王那麼戒備,卻始終喜愛秦王妃的態度上也能看出一二。
果然,聽到這話,宇文淵只遲疑了一下,便道:“朕就過去看看,也不跟進去。”
說罷,他揮了揮手:“擺駕!”
玉公公不敢再勸,立刻便招手叫來了幾個小太監,分別拎着燈籠在前方爲宇文淵開路,他和長菀則候在宇文淵的身側,一行人踏着已經漆黑的夜色一路疾行,不一會兒便看到了夜色中已經燈火通明,更有些人聲鼎沸的承幹殿。
這樣的熱鬧,和往日清淨更冷清的氣氛,完全天壤之別。
宇文淵不知爲何,腳步微微一滯。
前面的人不知所以,唯有伺候在身邊的玉公公驚了一下,看着宇文淵深邃的眼瞳,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怎麼了?”
“……”
宇文淵沉默了一下,沒說話,仍舊看着前方燈火通明的殿宇,可眼神卻黯了幾分,只揮了揮手,便繼續前行,不一會兒通過了承慶門到了殿外,已經有兩個小太監飛跑進去報了信,宇文淵還未踏上臺階,就看到三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從裡面匆匆的迎了出來。
正是太子宇文愆,秦王宇文曄,和齊王宇文呈。
他們三人難得的動作一致,站在殿宇前對着宇文淵叩拜行禮:“拜見父皇。”
宇文淵淡淡的一揮袖。
三人這才直起身來,宇文淵又往前踏出兩步,但因爲忌諱,終究還是停在了大門外,又轉頭看了看三個兒子,尤其是神情凝重的宇文曄,他身上的酒氣似乎也是最輕的。
宇文淵道:“如意現在,如何?”
宇文曄道:“如意剛剛到了這裡突然就腹痛,兒臣看她的樣子也沒辦法再回千秋殿,所以就借了皇兄的地方,讓如意生產。剛纔,蘇太醫和兩位穩婆已經都到了。”
“剛到這裡,就腹痛?”
宇文淵聽到這句話,眼中閃過了一道光,銳利的光芒下一刻便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宇文愆和宇文呈身上,宇文愆仍舊靜默着低着頭,但此刻他的沉默,不像是站在皇帝面前的肅穆,而是一種,幾乎無感的麻木,倒是另一邊的宇文呈有些心虛的目光閃爍着低下頭去。
宇文淵深吸了一口氣,又道:“只有蘇太醫?林時安他們呢?”
“兒臣沒有叫他們,他們今晚不當值,都不在宮中,要去叫的話得出宮,若一會兒真有需要,還請父皇——”
“這是當然,”
宇文淵皺着眉頭,立刻回頭吩咐玉公公:“讓人立刻出宮,去把太醫署的人都叫回來,秦王妃生產,只有一個醫丞怎麼行?”
玉公公慌忙領命,就要下去傳話。
正常來說,秦王妃生產,有一位醫丞和兩個穩婆伺候,已經足夠,若真的出了難產這樣的事,再尋太醫令等人不遲,但宇文淵竟然這個時候就要把整個太醫署的人都叫回來,可見對秦王妃這一胎的上心。
就在玉公公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身後原本就人聲嘈雜的承幹殿內,突然傳出了一聲清脆的,有力的嬰兒哭聲。
所有人都在這一刻轉過身去,一擡頭,只見原本就燈火通明的承幹殿內光明大盛!
宇文曄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