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商如意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她看了對面的宇文愆一樣,雖然對方仍舊平靜,笑容仍舊清淺,可當商如意對上那雙青灰色的,幾乎透明的眸子時,眼中卻閃過了一絲銳利的光芒。
這個人……心機好深!
其實,從她知曉當初在偃月城看着她的那個白衣僧人是宇文大公子之後,就知道宇文愆不可能是個一般的清修者;而今天的法會,雖然他幾乎全程沒有露面,但顯然,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更可見此人的手段與機鋒。
到了這個時候,她更明白,這個人的心機城府,深不可測。
今晚在池邊一會,他先是直言不諱的告訴自己,希望自己勸說宇文曄放棄扶風的戰事,這種直白令人反倒無法去懷疑他的目的,而說出的理由則是宇文曄的身體——他顯然看出了,自己和宇文曄的感情很好,這個理由,是尋常的妻子幾乎無法拒絕的。
而在這場家宴上,雖然商如意直到現在都不明白爲什麼那壇九醞春讓宇文淵態度大變,但的確,盛國公在看到那壇酒之後,對宇文曄似乎又產生了一絲——近乎歉疚的情緒。
所以,再提起出徵,身爲父親的他,也開始疼惜起自己的歷經數次戰亂,傷痕累累的次子來。
這樣一來,宇文曄想要出征,就難了。
最後,再把這個問題拋向自己——
不論是剛剛在池塘邊,聽了宇文愆的那些話之後真心對宇文曄產生了一絲擔心,還是已經明知道身爲公公的宇文淵開始擔心自己兒子的身體裡,作爲媳婦的她不可能違背公公的意願,否則將會被視爲漠視夫君,只怕連自己都要受到長輩的冷落。
不論如何,自己都無法說出贊成宇文曄出征的話來。
今天這一局,就這麼定了!
想到這裡,商如意再看了一眼那雙青灰色的眼瞳,雖然此刻天色已晚,涼風習習,吹過門戶大敞的膳廳十分涼爽,可她的掌心裡,卻出了一手的冷汗。
一旁的宇文曄,眉心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沉沉的看着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此刻她心中的遲疑。
宇文淵還在看着她,溫和的道:“如意?”
商如意沉默了一刻,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來看向宇文淵,輕聲道:“爹說得對。”
“……”
“二哥他這些日子,一直受傷不斷,我——也的確希望能好好的陪陪他。”
話音剛落,整個膳廳都安靜了下來。
雖然沒有轉頭,但捱得這麼近,商如意也清楚的感覺到身邊的宇文曄呼吸一窒,低頭看向她的雙眸沉了下來。
另一邊的宇文愆,似乎是鬆了口氣,那清淺的眸子裡染上了似笑非笑的味道。
但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突然一冷。
剛剛商如意的那一番話,的確是他們都想聽到的,可唯一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宇文淵是要宇文曄留下來陪她。
可她口中的,卻是——她陪他!
雖然只是這隻言片語的不同,可其中含義,卻有天壤之別!
宇文愆的眉心微微一蹙,但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說什麼,商如意一把握緊了放在膝蓋上的兩隻手,掌心涼浸浸的汗意讓她在這一刻有些忐忑,可她還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然後說道:“可是,扶風一戰,事關重大,如意也不能只爲了自己,只爲了他,就置朝廷,置天下的安危與不顧。”
“……!?”
膳廳裡的三個男人立刻看向她,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宇文淵的臉色也微微沉了下來,道:“那你——”
商如意擡起頭來看向他,鄭重的說道:“所以,如果大局需要,如意還是希望二哥能領兵出征,爲朝廷,也爲爹排憂解難。只是,如意希望能夠隨他一道出徵,陪在他身邊照顧他的身體。”
宇文淵頓時怔住,一時間也沒有反應。
而這個時候的宇文愆,雖然仍保持着平靜,甚至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更改一絲一毫,可他那雙清淺的眸子,卻明顯被剛剛的一陣涼風吹亂了平靜,泛起陣陣漣漪。
只有宇文曄,他的臉上,清楚的寫滿了此刻的情緒。
便是欣喜。
他低頭看着商如意,眼中不僅有欣喜,也有一絲說不出的暢意來,但商如意只對着他笑了笑,卻一句話也不說,再次看向宇文淵,輕聲道:“若爹能讓他出徵,也希望爹能準允如意的請求。”
“……”
宇文淵沒有立刻說話,只蹙着眉頭沉思了半晌,纔看向她,神情複雜的道:“你要跟他一道出徵?”
“……”
“你可知道,薛獻不是個容易對付的人,這一仗,不好打。”
“……”
“你——”
這一下,商如意索性站起身來,整衣肅容,認真的說道:“如意雖然稱不上將門虎女,但騎馬射箭,足堪自保,絕對不會拖累夫君的大事;而且,如意少時跟隨家父出使突厥,跟着那裡的一位巫醫學習了一些醫術,也可以藉此機會,爲二哥調養身體。”
雖然說這番話的時候,她一直對着宇文淵,可眼角卻瞥見宇文愆在聽到她學過醫術的一瞬間,眸光驟然縮了一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對着宇文淵道:“還望爹準允。”
“……”
這一下,宇文淵似乎也無話可說。
事實上,他身爲一家之主,不可能真的“無話可說”,他只是沒有想到,今夜一直沉默不語,明顯是不想在宇文愆迴歸的家宴上讓人注意到自己的兒媳,居然在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一番慷慨陳詞,雖是忤逆了他的意思,卻又實實在在的,解了他的後顧之憂。
薛獻兵指大興,扶風一戰,的確事關重大。
宇文曄,這些年跟着他連年征戰,雁門郡一役中石破天驚,在軍中樹立了強大的威信,尤其在被冊封爲輔國大將軍之後,更是大勝興洛倉,他帶兵的能力已經毋庸置疑。
扶風一戰,他的確是最好的人選——之一。
唯一讓宇文淵猶豫的,也的確是他的身體。
可商如意幾句話,就讓他放下了這個顧慮,甚至將宇文曄出征這件事說到了幾乎板上釘釘的程度上。
難道真的,要讓他出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