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4-1-19 8:35:57 本章字數:12190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心想要討好父王,卻惹上了毒殺生父或生母的嫌疑。愛睍蓴璩
東方語看了看一臉鬱郁慌亂之色的胡側妃;又瞄了眼驚惶失措的郡主;在心裡冷冷笑了起來。
胡側妃一定想不到;她對這一切早有防範;從她跟胡側妃說明要去廚房親自做菜,而胡側妃爽快答應之時,她便留了心眼。
至於風無雙爲什麼會在最後興致勃勃想要自己做菜討好安王爺;這也是她暗中促成的;至於剩下那短暫的保密工作;並不必花費太多力氣就可以做好。
想要加禍給她;胡秋容現在最好先想想怎麼給自己女兒脫嫌吧。
看着風無雙又驚又急辯解的樣子;胡側妃心都亂成一團麻了。
“王爺,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一定是這樣的;無雙怎麼可能下毒謀害你。”
安王爺冷眼瞥了風無雙一眼;目光落到地上已經完全硬透的黃狗時,他心裡的怒火就蹭蹭直冒上來。
“哼,誤會?你全是說說這是什麼誤會?”
東方語看着啞口無言的胡側妃,涼涼道:“我倒是有個提議;能證明這毒是不是郡主下的。”
胡側妃一臉警剔地盯着她;沉默着沒有接口。
那個已經完全亂了方寸的郡主風無雙一聽有法子證明自己清白;哪還管這個人是敵是友;連忙急切追問道:“世子妃,你有何辦法?請你說出來,請你快點說出來。”
東方語無聲輕輕一笑,淺淺笑紋如五月輕綻的花蕾,不必在瞬間完全驚豔人眼的盛放;卻在慢慢的無聲表達着她的美。
“很簡單;黃狗是因爲啃了掉在地上的骨頭才誤中毒死的;現在那個掉下去的碟子裡面不是還有菜餚嗎?只要讓大夫驗一下碟子裡的菜餚就知道這毒到底是在什麼地方下的。”
風無雙聞言,狂亂的眼神裡一瞬閃出狂喜之色;也忘了懼怕一臉暴戾兩眼煞氣的安王爺,連忙急切驚喜道:“對對,世子妃這個辦法既簡單又直接;這道菜雖然是我在廚房最後做好的;但做好之後端出來就是別人經手;若是碟子裡面的菜沒有毒;便能證明我的清白了。”
東方語微微笑了笑,明亮目光轉呀轉,又瞟到了神色驟然生變的胡秋容臉上。
風無雙絕對不知道,她這番絕處縫生的推論背後,又將某人推進了火坑。
墨白看了看一臉冷戾的安王爺,道:“既然如此,就請大夫再來驗一下碟子裡的菜餚。”
大夫很快又回到他們面前;因爲剛纔東方語就向清荷示意,讓她暗中攔下大夫,先不讓大夫離府。
這一驗;大夫臉上現出了十分奇怪的表情,似是對這個結果感到難以置信一般,他盯着碟子,喃喃自語道:“真是奇怪,碟子裡的菜餚無論是嫩骨還是香汁,或是碟子本身;都沒有一點毒藥;這些從碟子灑出的骨頭卻又含有劇毒;真是怪事。”
東方語似乎早就料到這個結果;她淡然瞥過安王爺沉黑的臉,又讓大夫出去了。
大夫剛纔的結論,在場衆人都聽得清楚。
風無雙幾乎立即露出了喜極而泣的激動神色。
“父王,你看,我是清白的;這毒不是我下的。”
風無雙只顧着自己擺脫嫌疑中高興;還急着向安王爺證明自己清白;卻完全忘了有一個人臉色一程程慘白灰青下去。
安王爺冷冷瞥了她一眼;並沒有說話;隨即他又轉向臉色發青的胡側妃。
他的眼神仍冰冷暴戾;但他盯着胡側妃的目光,更多的是森冷的懷疑。
“胡側妃,這碟菜一直就在你旁邊;唯一有機會在上了菜之後下毒的人,就剩你了,你現在有什麼要說。”
胡側妃咬了咬嘴脣,她做夢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會有這麼峰迴路轉的時候。
她僵着表情強行鎮定地笑了笑,洗脫了女兒的嫌疑;她也不能因此惹得一身腥。
胡側妃回頭望了侍立她身後的安嬤嬤一眼,忽然對着安王爺跪了下去,慚愧道:“王爺,妾身……,這當然不可能是妾身做的;可是妾身也自知有罪;剛纔大夫的話,大家都聽到了;表面上看,我的確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是……可是王爺你不知道,就在剛纔,碟子掉下去的時候;安嬤嬤她……她曾試圖衝過來接住碟子。”
東方語默默揚了揚眉;與墨白淡然對視了一眼,飛快交換了一下眼神。
胡側妃身後那安嬤嬤一聽這話,怔了一下;隨即意識到胡側妃這是打算將下毒的罪名推到她頭上;想通這一點,她的臉色當場變得難看了。
“妾身以爲她只是單純的想要接住碟子;因爲妾身平日對下人多有教導;人家都知道王爺你不喜浪費;妾身哪裡料到她會趁機將袖裡的劇毒灑到地上的骨頭。”
東方語衝胡側妃眨了眨眼睛;眼裡流露出一抹佩服的神色。
胡側妃真是高啊;三言兩語不僅摘清了自己的嫌疑;還順便在安王爺面前暗示她平日牢記他的喜好;還以他的喜好爲標準約束下人。
這種不着痕跡的討好,可比明面上的邀功強多了。
最重要的是,她這短短兩三句話裡還點明瞭下毒的兇犯。
安嬤嬤聽到這裡,知道這個時候,她只能站出來承認下這個罪名。
心裡想着反正只毒死了一條畜牲;有胡側妃一力維護;安王爺就算再惱怒,也不會真要了她的性命;這皮肉之苦,忍忍也就過去了。
胡側妃一扭頭,臉色便變得又冷又怒,“安嬤嬤,你從實招來,你爲何要在這些灑落在地的菜餚下毒?”
安嬤嬤冷然一笑,也上前跪了下去,她垂着頭,咬牙自牙縫擠出一句充滿恨意的話,“胡側妃,奴婢無心害人;這毒自然不會下在碟子裡。”
無心害人,那就是有心毒狗了。
東方語嘴角一勾,立時又噙出一抹別具深意的笑容來。
這毒狗比起殺人的罪名來,當然輕得多了。
就算這條黃狗曾救過安王爺;安王爺也不能因爲這個就遷怒到胡側妃身上;頂多到最後也就將這個出來頂罪的安娘娘打死了事。
瞧安嬤嬤心甘情願出來領罪的模樣,她一定以爲胡側妃會力保她性命無虞。
東方語在心裡冷冷笑了笑,她真不知該笑安嬤嬤的天真;還是笑胡側妃的狠毒。
果然,安王爺一見安嬤嬤出來認罪;眼裡那原本就冰冷暴戾的煞氣一瞬大盛。
“好你個歹毒惡奴;阿雄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竟然處心積慮的要毒死它。”
安嬤嬤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她說話的聲音卻顯得十分鎮定,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害怕顫抖。
“王爺,你肯定不會記得阿雄在七年前,因爲搶吃骨頭,曾咬傷過奴婢;奴婢一條手臂差點都被它咬廢了;而且;奴婢也差點因爲這事而丟了性命;今天好不容易等到它從邊疆回來;奴婢日夜承受着痛楚,都是因爲這個畜牲所賜;奴婢……奴婢哪能容忍它!”
安王爺冷眼瞪着安嬤嬤,眉頭卻皺了起來。
記憶中,似乎七年前阿雄的確曾在府裡咬傷過人;至於那個被咬的人是誰,他就記不得了。
這種細末的瑣事;他一向不會放在心上;他如今能夠依稀想起有這麼一回事;完全也是因爲阿雄是他愛寵的關係。
“哼,阿雄救過我的命;它就是我的恩人;而不是一隻普通的畜牲;你竟然因爲一點痛苦就對我的恩人下毒手;你這惡奴;我今天就讓你給它填命。”
聞言,其餘人臉上皆流露着無動於衷的神情;唯東方語覺得難以接受。
一隻狗的性命再如何,也比不上一條人命重要。
如果七年前安嬤嬤確實被黃狗咬傷過的話;那麼安嬤嬤這番被逼出來認罪,也就有了合理的動機。
她眉頭一動,看着胸有成竹的胡側妃;心中一動,腦裡忽然靈光一閃,便閃出另外一個念頭。
胡側妃看着暴怒中的安王爺,心下瑟縮了一下,卻還是硬着頭皮替安嬤嬤求情,“王爺,請你饒了安嬤嬤吧;就請你看在她無心傷人的份上,饒了她吧;再說,阿雄已經年老;就算不中毒;它也活不長……”
安王爺聞言,當即丟了一記沉怒的冷眼給胡側妃。
然後盯着安嬤嬤,從鼻腔噴出一聲怒極的冷哼。
“來人,將這個惡奴拖出去杖斃。”
一聽這話;原本還十分鎮定的安嬤嬤立時慌了手腳,她哀求地看着胡側妃;又對着安王爺道:“王爺、王爺;求你大人有大量,就饒了奴婢吧;奴婢……奴婢願意給阿雄立碑;奴婢發誓以後每年都到阿雄墳前上香,爲自己的暴行贖罪。”
東方語一聽這話,頓時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荒謬之感。
原來有些人爲了活命;當真可以拋棄一切原則;可以拋棄一切。
給一條狗立碑上香?
也真虧安嬤嬤說得出來;也就是安嬤嬤這麼厚臉皮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來,臉纔不會紅。
“哼,你就算髮再多毒誓;給它立十個碑都沒用;它已經死了,你就算天天給它上香;它也活不過來。”
安王爺說這話的時候;眼裡的表情居然微微閃過一絲沉痛緬懷的神色,就是眼裡熾盛的暴戾煞氣也在這一霎淡了下去,就是冷漠無情的聲音,似乎這一霎也多了一絲人氣的味道。
雖然這抹怪異的神色閃得飛快;但因着東方語本就靠得近;她還一直在默默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所以很敏銳的,竟看到了他這抹飛閃而逝的神色。
安嬤嬤心下大慌;安王爺這話不啻於對她判了死刑;並且是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絕無更改可能。
她連忙乞求地看向胡側妃。
胡側妃皺了皺眉,僵笑着,柔聲道:“王爺,妾身看,今天是你剛回府的日子;一回府就見血……這隻怕會影響我們王府日後的運程。”
安王爺轉頭,狠狠地盯了她一眼,又是一聲厭煩的冷哼,“哼,本王身爲將軍,天天過着舔刀流血的日子;若也像你一樣相信鬼神這等無稽之談;本王現在早就化爲一堆白骨了。”
安王爺竟然用上了本王這個自稱;可見他的心情此刻是何等的惡劣憤怒。
胡側妃張了張嘴,還想再說;擡頭撞上他掠來的暴戾眼神;她一下便閉了嘴巴。
安嬤嬤見胡側妃放棄爲她求情;一時慌得渾身哆嗦;如果胡側妃放棄她;依着安王爺的脾氣;她一定必死無疑。
“胡側妃,求你救救奴婢;”她哀求完胡側妃,又轉頭看着安王爺,“王爺,請你寬恕了奴婢吧;奴婢承認自己不該因泄私憤而下毒殺害阿雄;奴婢知道錯了,救你原諒奴婢。”
安嬤嬤跪在地上,將頭磕得呯呯直響;額上很快漫出一片血花。
可安王爺本就是鐵石心腸的冷血動物;豈會被她這一點點皮肉血跡打動。
他冷冷瞥過安嬤嬤額頭,無情道:“你不用再說;今天你必須爲自己愚蠢的行爲付出代價。”
“你必須以死爲自己的愚蠢贖罪。”
安王爺的話冰冷得有如臘月盤桓不散的寒風;安嬤嬤聽着,渾身都止不住劇烈地顫抖;臉色是層層灰敗下去的慘青。
東方語默然看了她一眼,目光含着悲憫,語氣透着不經意,幽幽道:“王爺,阿雄如今也算死得其所;安嬤嬤年紀也大了,你就饒她一次吧;就算你現在讓她爲阿雄填命;阿雄也不能再活過來;反而會爲阿雄造下惡孽。”
東方語這番話明勸實在暗中煽風點火;她希望安王爺的態度再堅決冰冷些纔好。
只有完全斷了安嬤嬤的生機;這個追隨胡側妃年深日久的嬤嬤纔會肯吐露舊日實情。
安王爺一聽東方語這番勸說;心裡的憤怒又再漲了一個層面。
越發的怒不可遏;而他看安嬤嬤的眼神,也越發的冰冷憎惡。
他冷冷一笑,盯着安嬤嬤,似乎要用他暴戾的眼神煞氣凝重的目光將安嬤嬤就地釘死一樣,“既然這個惡奴年紀也大了,那正好,反正活着也是累贅;不如趁早投胎去。”
安嬤嬤聽罷,立即看着胡側妃淒厲大喊,“胡側妃,你救救奴婢,你救救奴婢啊!”
胡側妃扭開了頭,完全不看安嬤嬤;安王爺既然立定心思要安嬤嬤死;她再求情也沒用。
東方語淡淡一笑,目光悲憫,“安嬤嬤,王爺已經說了;你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她說着,眼裡流露出無限可憐的神色,嘆氣道:“安嬤嬤,如果你不能去陪阿雄;除非你有辦法證明這毒不是你下的。”
安嬤嬤聽聞她的提示,似乎一下醒悟過來;恐慌的眼神也霎時浮出狂喜。
“王爺,這毒……”
“安嬤嬤。”已經背過身去避開安嬤嬤目光的胡側妃霍然轉過身來;還不惜毀掉自己辛辛苦苦纔在安王爺面前樹立起來的溫柔形象,眼神森森逼人;語氣加重,聲音凌厲,“你自己造的惡,只能自己吞下這苦果;我看在你侍候多年的份上,以後會替你照顧家人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兩眼狂喜的安嬤嬤聽完這話,整個人頓時便如霜打的茄子一樣焉了。
眼神黯淡,面無表情,木然頹廢頓坐在地。
東方語輕輕的挑了挑眉,眼角流轉出一抹若有所思來。
安王爺眼裡不耐已達極點;他冷冷盯了安嬤嬤一眼,手一揮,無情道:“來人,將這個惡奴拖出去杖斃。”
立時有人應聲而來,將已經癱軟的安嬤嬤架着拖了出去;東方語悄悄塞了樣東西到身後清荷手裡;又看了看夏雪,隨後,夏雪與清荷便悄然退了出去。
這一頓洗塵宴也因爲一條令安王爺有人情味的黃狗之死;而引發了另外一段血案;衆人隨後在安王爺暴戾深煞的眼神下,食不知味地扒着飯;這頓飯也因此成爲了安王府裡最壓抑最難吃的飯。
接下來,安王爺不時挑剔着東方語;他話極少;然每次出口必將東方語貶得體無完膚。
似乎怎麼看,都覺得看東方語不順眼一樣。
墨白爲此費了不少心思,只爲扭轉東方語在安王爺心中的印象;不過無論他做什麼,安王爺對東方語都不滿意;反而他爲東方語做得越多;安王爺對東方語便越發的厭惡。
爲此,東方語幾番想要勸說墨白不再費心;可每每話到口中,她又不忍說出口。
墨白如此努力,也只是希望她能夠與他重視的人好好共處。
只是這個墨白重視的人,卻未必同樣重視墨白。
東方語每每想起安王爺看墨白那疏離冷漠又夾着愛惜的眼神,就覺得這父子之間,一定有某些別人難以知悉的隱情。
可惜,她幾經打探,都探不出什麼究竟來。
轉眼,時間匆匆過去了大半個月。
這一天,墨白從外面回府之後,並沒有如往常一樣迴流光閣;而是掬着心事,折道去安王爺的院子;不過,他去的時候,安王爺不在;墨白只好怏怏回到流光閣。
東方語見他神情透着恍惚,便關切問道:“墨白,你心裡是不是藏着什麼事?”
墨白淡淡看她一眼,竟垂下眼睫,掩去眼底變幻眸光,道:“也沒什麼大事。”
東方語揚了揚眉,心中一動。
沒什麼大事,就是有事了。
她以十指梳着他光澤黑髮,讓他順勢躺了下來,以母親保護嬰兒的姿勢,抱着他的頭,目光輕輕掃過他長睫扇下的弧形陰影,輕聲道:“墨白,你是不是在想明天王妃忌日的事?”
枕在她腿上閉目的男子聞言,神情微微有些動容。
他失神片刻,忽然側身換了一個面向她腰身的姿勢。
東方語淡淡落下一瞥,在心中輕嘆,這人此刻就是個心靈受傷尋求庇護的孩子。
瞧他這姿勢,分明不想讓她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墨白,我並不清楚以前你在安王府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我也不清楚你與安王妃之間有什麼故事;以前,你不說;我便不問;現在也是一樣;我相信未來總有一天,你會願意將事情親口告訴我的。”
她聲音很輕,有如睡夢中母親哄孩子的曲調,墨白聞着她身上的淡淡香氣,聽着她輕落悅耳的聲音,心內波動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
東方語一下一下梳理着他的發,又柔聲道:“我現在對你說這些;並不是想要窺探你過去的隱私;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就算我們現在是夫妻,我們各自也是獨立的個體;我絕不會逼迫你做一些不願意做的事;比如挖掘過去的舊事,如果那是你決心要埋藏的記憶,那我們就一起把它忘了;過好現在,好好走向未來,纔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不過,有些事,如果不能忘記;也不能逃避;那我們就勇敢積極地面對,我相信只要有信心,無論任何困難都一定可以跨過去的。”
墨白摟着她腰肢的手,微微緊了緊,因着他臉向着她側腰,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
“小語,明天……明天是母妃的忌日,我想我應該去看看她。”
“安王妃的忌日啊……”
東方語淡淡一笑,笑容看着有些遙遠,她看了看仍閉目的男子,手掌貼着他微涼的臉,掌心微溫的熱度剛好暖和他微涼的頰。
“那我們明天一起去。”
她含笑看他;眼神柔軟泛着理解。
無論那人生前有再多不是,她終是他的生母;人死,往事也該隨風湮滅。
她看得懂他眼裡那無奈浮沉的輾轉掙扎,也許安王妃帶給他的記憶都是負面的東西;但無論如何;這不能阻止他渴望親近自己母親的願景。
男子沒有睜開眼睛,但即使閉着眼睛,他仍能感受得出她心懷對他的理解與支持,“嗯,小語,謝謝你。”
少女低頭,用她柔軟的脣,安撫他內心忐忑的不安。
在安王府裡,似乎有關安王妃的一切都成了禁忌。
而安王妃的忌日,自然也沒有人記起。
東方語甚至都不能確定,墨白往年是不是獨自一人去安王妃墓前祭奠。
夜深,人靜。
墨白看着睡顏甜美的女子,輕輕掀開被子,然後躡手躡腳穿好衣裳,開了門,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他並不知道,在他出去之後,牀上那原本熟睡的女子忽然睜開了眼睛。
墨白出了流光閣之後,便直奔安王爺的院子而去。
十六年了,他記憶裡那個女子的容顏早已模糊;就連幼時他受痛捱打大罵,也換不來她一個慈愛心疼的眼神……那些畫面,在他有了小語之後,就日漸淡遠了。
他漸漸覺得因爲現在過得幸福;他心底對她的怨恨也慢慢隨風而逝了。
剝去從前那些痛苦的記憶,他只想單純的將她當一個給予他生命的人看待;起碼在她忌日的時候,他應該讓那個男人也給予她應有的尊重。
儘管心事澎湃,但墨白走得很快;出了流光閣沒多久,他便到了安王爺的院子。
雖然夜已深,人已靜;但安王爺顯然還未休息;因爲他的書房此刻還燈火閃爍。
墨白轉到書房那裡,直接敲開了門。
“王爺,我有件事想和你談談。”
這個叫了十幾年的稱呼一出口,墨白自己居然微微怔了怔;他忽然想起就在安王爺回府那一晚,東方語曾以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過他,爲什麼稱呼安王爺不是父王,而是王爺。
他想了一下,他記得當時他是這麼回答她的:“這是王爺他從小就這麼要求我;那時我年幼不懂爲什麼別人可以叫他父王,我卻只能叫他王爺,還故意的不聽話,跟別人一樣叫他;結果他什麼也沒說,就將我捉起來狠狠地揍了一頓,那一次將我打得鼻青臉腫,揍完了還不許我哭;還惡狠狠地警告我,若是以後我敢再叫他父王,他就聽一次打我一次;直至我長了記性,不再違拗他爲止。”
想起嬌妻,墨白眸內閃過一抹柔光,他記得小語聽到他這番話,當時還滿眼古怪地嘀咕:“他竟然禁止你叫他父王!你這個難以按常理推敲的父親還真是夠新奇的。”
想起小語撇嘴不滿的嬌嗔模樣,墨白嘴角便隱隱泛出一抹歡愉笑意。
“進來吧,站在門口發什麼呆!”
安王爺一眼冷冷掠去,看見墨白神情溫柔透着滿足歡喜,一瞬眉頭大皺。
“你三更半夜來找我,總不會爲了讓我看你這副胸無大志毫無男兒傲氣的表情吧!”
向來惜字如金的安王爺,在看見墨白俊臉上那淡淡流漾的歡喜之後,居然一再出言譏諷。
墨白一怔,隨即斂去眼裡流漾溫柔;恢復到冷漠淡然的表情,腳步一跨,便走了進去。
“王爺。”墨白跨進去,看定安王爺峻黑冷漠的眼睛,直接開門見山道:“我來,只是想請你明天一起到母妃墳前上柱香;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管你心裡對她再如何不滿,你也該原諒她了。”
安王爺聞言,霍然轉身瞪着容顏如雪的妖魅男子,冷冷道:“不是早跟你說過,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個女人嗎?不管她死了十年還是二十年,在我心裡都一樣,她永遠那麼讓人憎惡,想讓我到她墳前上香,原諒她?”
“哼,你還是迴流光閣去,好好睡你的覺,興許能做個不算美妙和美夢。”
墨白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這次,他不打算妥協;也不打算再逃避;他現在已不是當年那幼小的孩子;他成年成家,作爲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他都有。
所以,聽聞安王爺冷戾無情的拒絕與嘲諷,他絲毫不退讓;星亮的目光仍直直不避不讓地看着安王爺憤恨的臉,“王爺,當年,在我剛剛會開口說話的時候,你強逼我叫你王爺,還不惜用暴力威脅的手段讓我屈服;這麼多年,我叫習慣了;我現在也不打算再改口。”
“但是,母妃她有什麼錯?也許我年幼時,她確實對我過多打罵,可我相信,她身爲母親,她心裡始終是愛我的;至於其他的……我想,當年我年幼太小,現在就是想記起,也記不起來;你爲什麼一直都如此冷漠待她?甚至她死了十六年,你依然如此痛恨她?”
“她是你的王妃,不是嗎?你若是那麼憎惡她;當年爲什麼又要娶她回來?娶了她,卻不珍惜她,你從來不關心她也就罷了,你還一直冷落她打罵她輕視她,即使——”
墨白緩緩吐了口氣,眼眸盪出一絲痛楚。
“即使她生下我之後,你對她的態度仍然沒有一絲改變;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爲什麼?以前我年幼不懂事;可現在我已經長大成人;我有權知道這些事;你這麼恨她,恨到連她了十六年,這恨意都不曾消減一分;你從來不給她上香也就罷了;你還禁止府裡任何人到她墳前上香;若非我也一樣聽話;現在她的墳只怕早就找不着了。”
墨白看着安王爺,眼光越發冷沉,“孤草一枯尚有一榮的機會;可她,連死都沒有機會得到你一個正眼;若不是我往年偷偷到她墳前清除野草,現在大概連她的墓地都找不着了。”
墨白說得很緩,原本溫醇的聲音卻越發的悲憤淒涼。
安王爺冷然直視他眼睛,從鼻腔噴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冷哼,忽然道:“你不是很珍惜你的世子妃嗎?你今晚如此激動,就不怕舊病復發?”
墨白聞言,眉宇一瞬凝了層冰霜。
是,即使經過半年的嚴格調養,他現在仍不宜情緒過度激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內心的狂燥平靜下來。
“王爺,你若堅持往後都一直不肯去拜祭她;那麼請你現在給我一個答案;給我一個能夠接受的答案。”
安王爺冷冷挑了挑眉,盯着墨白略呈病態蒼白的臉,他深幽如淵的眼神裡竟然呈現出幾分痛恨之意。
“你沒必要知道那些事;你只要做好你的世子,養好自己的身體就行了。”
墨白沉默良久,忽然眯起眼眸,脣邊便帶出一抹沉涼悽苦的隱隱寒笑。
語氣落索而蕭然,還伴着淺淺的自嘲意味,“是,我什麼都不用知道;我就只需要做個聽話的世子就行。”
安王爺漠然看了他一眼,在看見他這滿目自嘲沉涼的落索神色時,不禁微微怔了怔;這一怔之餘,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那雙漠然冰冷深淵眼睛裡,忽然浮出幾分深沉的愛惜。
“墨白……”
安王爺突如其來的充滿感情喚了墨白一聲;墨白愕然看他,燦若辰星的眼眸裡微微泛出一絲期待來。
安王爺對上他這樣的眼神,也不知又想到了什麼,眼裡剛剛涌起的愛惜忽在一瞬又隱壓了下去,瞬息便消失難尋。
墨白見狀,嘴角微微一勾,弧度譏諷。
眼裡再度回覆到那幽幽流蕩的落索失望。
“那麼明天,你究竟是去不是不去?”
安王爺倏地扭頭,望向窗戶漆黑的夜空,冰冷的聲音不含一絲感情漠然飄了過來,“我,永遠也不會去拜祭那個女人。”
墨白聞言,眼眸顏色霎時又深了幾許。
“我不會去;還有你——以後也不準再去。”安王爺說話的聲音也陡然冷了好幾度;陰森森中還透着幾許威迫的意味。
墨白聞言,果斷怒了,連他再三深呼吸也無法壓制下去。
他冷冷一笑,聲音也陡然含了冰霜,“你永遠不去?還不准我去?”
“王爺好威風;好嚴厲的命令;可惜,我不是你的士兵,你也不是我的將軍!”
“你可以爲人夫;而對她不尊不敬,不親不愛;可你無權讓我這個爲人子的,也像你一樣無情無義;對她不倫不孝;明天,這香我去上定了;你若要阻止;那就來吧。”
“風墨白!”安王爺霍然扭頭,目光冰冷地瞪着墨白,他一字一頓從齒縫裡擠出這三個字;可見此刻他亦同樣憤怒之極,“你若非要固執己見去祭那個女人;那就別怪我心狠無情;爲了斷絕你以後的念頭;我不介意——”
墨白直直對上他森然寒涼的眼神,緩緩道:“不介意如何?”
“我不介意下令讓人將她的墓地給剷平。”
“是嗎?”墨白並不曾因爲安王爺這句恨極的威脅而退縮,“那我也不介意讓出世子之位;反正大哥二哥還有四弟他們幾個人都十分樂意當這個安王府世子。”
“你——!”
風權錚一時氣極語塞。
盯着墨白淡然而認真的臉,他眼睛一剎流露出深深的痛恨來。
“好、好、好,果然不愧是她的好兒子!”
“幾年不見;竟一點不復年幼的懦弱模樣,果然出落得有氣魄了,好,很好。”
安王爺這態度實在落差太大;上一句還因爲墨白不肯退讓的還擊暴跳如雷,結果,下一句卻又莫名其妙的露出欣慰的眼神來。
就是墨白也無法適應他這等陰晴難測的突然轉變。
安王爺忽然合上眼睛,帶着倦意對墨白做了個揮手的動作,沉沉道:“你回去吧;關於明天,你想去就去;這安王府的世子之位;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就絕不允許別人來做。”
墨白神色複雜看着微現倦意的男人,緩緩道:“我還是那句話;她無論如何是我母妃;你自己一定要做出這副無情無義的模樣;那是你的自由;你不讓我知道你們過去的事情,那也是你的自由;但是,去拜祭她,卻是我的權利;你無權剝奪我爲人子應盡的這一點點權利。”
“你若不希望安王府的世子易人;那就讓我時時都可以看見她的墓地完好潔淨。”
安王爺揮在半空的手,隨着墨白這番不重卻絕對擲地有聲的話給僵住;這一揮居然只揮出半個圓弧的弧度,便再也形不成完整的手勢。
他沉沉睜開眼睛,重重地如墜千斤大石一般,粘着墨白頎長的背影,驟然恨極道:“爲人子?她根本就不是——”
“不是?”墨白心頭狂跳,倏然回頭,眼神震驚望回書房那巍巍如山的冷峻男人。
安王爺撞上他震驚的眼神,心裡立時一緊,隨即便改口道:“我是說她不配爲人母;你又何必這般尊敬她;雖然你現在都已經成年;可我不相信你會對過去的事情沒有記憶;這些年,蘇御醫一直爲你調理身體;他也應該讓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了吧?”
墨白渾身僵了僵,連雪白衣袖下的雙手都慢慢握成了拳頭;還微微地抖了抖。
他看定安王爺,艱難地開口,緩緩地,緩緩地,說道:“你是想要告訴我;蘇御醫得你首肯,早幾年就該將一些事情對我坦白;而我這時早就應該知道體內的毒,其實……”
他說到這裡,俊朗臉龐上忽然浮現出一縷痛苦神色,他閉了閉眼睛,默然握了握拳頭,纔將體內突然捲過的劇痛壓制下去。
他淡淡一笑,笑聲半含寂寥半帶嘲諷,“你是想說,其實我體內的毒,有她的一份功勞,對吧?”
安王爺漠然看着他痛楚難抑的臉,眼色一深,隨即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既然你早已經知道她曾對你下毒;你就該明白我爲什麼說她不配。”
墨白又閉了閉眼睛,半晌,才緩緩睜開;眼眸顏色越發沉黑,卻也愈加顯是平靜,他看定安王爺冷漠無情的臉,含着譏諷,慢慢道:“那麼你呢?你自問你就配爲人夫爲人父嗎?”
“這麼多年;你對我盡過父親的責任嗎?我年幼的時候,她還在世的時候,如果你能給她一點點關懷;那怕是一個溫和的眼神;她至於這麼狠心的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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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週開始正式進入大結局的節奏;一定要在過年前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