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1 17:43:38 本章字數:13160
“我們是什麼人?”黑影中其中一人冷冷地笑了笑,聲音透着絕對嘲諷,森森道:“我們自然是送你們下黃泉的人。愛睍蓴璩”
“你們明目張膽在普濟寺殺人,就不怕事後有人追究麼?”東方語仍舊一身狼狽地站在池塘裡,但她的神情卻冷靜至極,她質問的聲音甚至還透着幾分凌厲的威懾氣勢。
“殺人?誰說我們殺人!”依然是那唯一冰冷的聲音在幽詭地答話,“明明是你們害怕普濟寺的懲罰,所以做出放火逃跑之事,卻不料放火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將自己也給燒死了。”
“嗯,或者沒有被燒死,因爲逃跑的時候還席捲了普濟寺珍貴的藥材,而被這裡的和尚們追蹤,在糾纏的時候,你們意外死於和尚們掌下;那也是你們罪有應得,怨不得別人。”
“看來閣下想得還真周到,連各種各樣的死法與藉口都費腦筋替我們想好了;說起來,我們是不是真該對閣下道聲謝謝呢!”東方語笑眯眯拍了拍手掌,她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眼角已迅速將四下情形打量了一遍。
這幾個從頭黑到腳,不知什麼來路的傢伙,看來今晚是一定要將她們的命給撂在這了。
東方語一邊笑吟吟周旋着,一邊飛速在腦子裡思忖着脫身的辦法。
可惜她想了又想,各種念頭一起,便立即被她給否決了;眼前這個局面——如果她猜得沒錯的話,一定是太子妃與普濟寺某個人聯手策劃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無論如何在今晚也要將她們置於死地。
嗯,或許這裡面還有夫人的暗中協助。
她身上雖然還帶着那些五花八門的藥粉,但剛纔她在池塘裡那麼一滾,這些藥粉全都溼透了,根本完全失了效用。
而唯一還能用的,便只有她藏在戒指裡的那幾根小針,與她別在發間的髮釵了。可眼前這些人,論身手武功,只怕都在夏雪之上,若單打獨鬥,夏雪或許還能支撐一會,若全部一齊上,她們三個人在片刻之間,便會全部成爲他們的刀下亡魂。
東方語的心情,從來沒有現像在這般緊張沉重過。
更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感受那死亡的陰影距離她如此之近。
諸般念頭皆閃電般在心下電轉而過。她趁着與他們周旋的時候,悄悄取下發間的髮釵握在手心裡。
“謝謝我們……哈哈,說得不錯,你們若想死得痛快點,的確應該謝謝我們。”
“如果不是我們仁慈,剛纔直接就讓你們在房子裡面燒成灰了。”
仁慈?
東方語聞言,在心下冷冷一笑。只怕他們沒有將火油與火把直接丟進房裡,只不過想玩一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讓她們多體驗一下臨死前的恐懼而已。
在她們以爲逃出生天,滿心歡喜之際,再突然跳出來,讓她們一瞬從欣喜的雲端跌落絕望的地獄,有什麼能比這樣更能折磨一個人的心理承受力呢!
“這麼說來,我們的確該謝謝你們。”東方語仍舊笑眯眯與他們周旋,腳下卻在這時悄悄往胭脂的位置挪動了,胭脂原本距她並不遠,她略略挪動這一步兩步,便可將握在手心裡的髮釵交到胭脂手裡。
“好了,現在謝也謝過了,你們該趁着天色未明之際,趕緊上路了,趕得及的話,說不定下輩子還能投個好胎。”
東方語趁着這些黑影狂傲輕蔑她們的時候,悄悄對夏雪與胭脂使了一個眼色。
那冰冷的聲音一落,圍着她們的黑影立時齊齊而動,手起,黑暗裡便突然齊齊劃出一道道冰冷的亮弧,那是利刃反光所顯的亮。
夏雪自然護在東方語跟前,但東方語卻執意脫出她的保護圈,利用指間的戒指去對付向她襲來的黑影。
胭脂這會也渾身是膽,面上竟然一點不見畏怯的神色,手裡握緊那支東方語塞給她的髮釵,迎着寒光閃閃的利刃,沒有半寸退縮朝那些只有模糊影子的黑影刺了過去。
那些黑影似乎沒有料到她們竟然會反抗,當然,他們事先也知道這裡只有夏雪一人會武功而已,所以這些黑影的進攻重心自然放在夏雪身上。
而忽略了東方語與胭脂,所以,這一開頭,東方語與胭脂兩人利用黑影們這個盲點作爲優勢,在眨眼之間,倒是意外地重創了兩個黑影。
然而,她們會突襲成功,全仗着出奇不意而已。
那些黑影看見自己人倒下,雖錯愕了一下,但很快便有人毫不留情舉劍朝着分別朝着東方語與胭脂劈下。
東方語眼見情況危急,十分眼疾手快地推了胭脂一把,胭脂倒是險險避過了劍尖;但她眼看就要傷在劍下,夏雪見狀,亦只能不顧自己安危,而旋身將長劍堪堪格開東方語胸前的利刃。
但雙拳最終難敵四手,夏雪再厲害,也不可能招架得住幾個黑影同時的進攻。
眼看着東方語三人過不了一刻鐘,便要齊齊倒在黑影們兇殘凌厲的利刃之下。
那烈焰如熾的火光裡,空氣卻微微起了波動,在所有人都沒留意的情況下,突然有一道飄逸的身影自火光裡飛掠而來,他凌空踏步掠來的時候,雙手還齊齊飛出數枚小石子,這些石子挾着凌厲的力道破空而來。
每一枚石子都奇準無比地擊在了這些圍攻東方語三人的黑影身上;黑影們被人突襲,吃痛之下雖然也吃驚,更略略晃了晃神,手裡的動作便在這一怔的晃神裡慢了下來。
那飄逸飛掠過來的身影,便在這一瞬間近在咫尺;他望了東方語一眼,眼角又似有意無意掠了另一個方向一眼,隨即在衆人都發怔的情況下,閃電般掠到了東方語跟前,長臂往她腰際一伸,那滿身泥巴的少女便已到了他懷裡。
東方語對這閃電間發生的一切,自然驚愕萬分,她莫名其妙之下便完全撞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這個懷抱還透着一絲熟悉的味道。
她驚愕之餘,立時擡頭往上看。
那飄逸的人影在將她摟至懷裡,便完全不管夏雪與胭脂兩人,立時帶着東方語便往另外一個方面飛掠而去。
東方語這時才擡頭看他,一見這張豔絕溫和的臉,她驚訝得差點失聲叫了起來:“寧楚?怎麼會是你?”
“很意外嗎?”寧楚淡淡一笑,繼續摟着她在空中往某一個方向飛掠而去,“我是在今晚才聽說你突然離開觀音廟,被迫來了普濟寺;我不太放心,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我這一看,還真及時了。”
東方語聞言,心下微微一怔,隨即卻恍然大悟,原來那天他自那個陣法救她出來,受的內傷可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只需調息一下就好;嗯,也許的確是調息一下,不過這一下的時間與她想像的有些區別,算起來大概長了無數倍。
“糟了,夏雪與胭脂她們還在那裡……”
東方語此刻才後知後覺想起這個豔絕溫和的少年,自始至終只救走她一人而已。
“你放心,她們不會有事的。”寧楚依然溫和微笑,笑意裡還略略側目往身後某個方向掠了掠,才又笑道:“你回頭看看身後,她們不是已經有人救走了,現在還跟在了我們後面。”
東方語聞言,驚喜交加中迫不及待地回頭往火光閃爍的地方望去;這時的天色已微微有些亮,隔着距離,裹在朦朧光亮裡,她果然望見身後正有幾人亦施展着輕功,往這邊方向追趕過來。
而那個爲首的人,衣袂在濃霧裡隨風翻飛掠動,隱約可見那是與黑相反的顏色,再仔細望去,那如雪白衣之上的容顏,竟然是那個冷漠出塵如謫仙一樣的男子。
少女一時欣喜如潮,一直緊繃的心情這一刻終於可以輕輕舒展,放下。
她剛想開口讓寧楚放慢些速度,等後面那幾人追上;但她紅脣微張,聲音還卡在喉嚨裡。
摟着她纖腰的豔絕少年,非但沒有放慢速度,反而有意地突然加快了許多。而她在這樣旋風般的速度裡,除了那剛剛放下的心,又再度被眼前刺激的速度給驚得懸了起來;聲音更是一出脣邊便被疾動的空氣分散開來,根本無法凝聚成形。
也就是說,她即使張大嘴巴,喊出來的聲音也只有她自己聽得見而已。
東方語有些狐疑地看着眼眸微露暖意的豔絕少年,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心;她覺得他似乎就是不想讓她這時開口說話一樣;才故意加快速度的。
心驚之餘,她下意識伸手扯住他的衣襬;有些無奈地動了動嘴皮,終沒有再試圖發出聲音來。
她垂下眼眸的瞬間,摟着她纖腰的豔豔少年那微微帶笑的眼睛卻無端亮了亮,微彎的脣角里似乎還隱隱浮着一層得意的愉悅。
在寧楚這樣近乎風馳電掣般的速度下,他們很快就遠離了普濟寺那火星跳躍的院子,眼看那巍峨的廟宇在視線中逐漸模糊淡去;他們不知不覺到了觀音廟,但寧楚腳步未停,仍舊摟着少女,一路飛掠往觀音廟後山而去。
過了峭壁之後,被阻斷的視野驀地豁然開朗,再然後,寧楚帶着她直到一個拱形的,看着已有些年月的朱漆門前,緩下了腳步。
東方語看着眼前這個被藤蔓攀生隱了視線的朱漆門,疑惑道:“這是什麼地方?”
寧楚微微側目看着一身狼狽的少女,眼神仍舊含着往昔的溫和明暖,笑道:“你進去就知道了。”他說話的時候,便伸手推開了那兩扇看着年代久遠的朱漆門。
東方語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神態一派安心悠然,他大老遠將她帶到這來,總不會害她就是。
她正想邁步往裡走,隨即又想起一直跟在他們身後那幾個。
“我們進去,那他們呢?”她這話問的是寧楚,可她的目光卻已轉向一邊。
寧楚知道她擔心的是另外那幾人,隨即便笑道:“他們立刻就到了,你別擔心,這門我會爲他們留着的。”
東方語聞言,聳了聳肩,他都已經替她想得如此周到了;她還有什麼可問的。
她點頭微笑,不語。
目光亮亮往裡望去,但入目便是兩人高的花草樹藤,雖然也讓人覺得瑰麗如畫,但也莫名的讓人生出一股陰森感。
寧楚卻突然再度牽起她的手,略略回首朝那看似無人的空間笑了笑,旋即快步踏入那些繁花草樹之中。
“小……”就在東方語訝異低頭看向寧楚拉她的手時,身後,門外,那一襲袖沿飄飛着暗紅木樼花的妖魅男子終於趕了上來,然而,他溫醇的聲音甫一出口,少女的身影便隱沒在繁花草樹之中。
妖魅男子抖着如雪衣袖,垂下眼眸的瞬間,閃過一抹奇異的情緒。
眼前所見的繁花草樹,當然是一種陣法,而這種陣法對他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因爲這跟他所習的武功根本同出一源。
錯愕之下,他只在門前略微一頓,旋即便大步踏入那些繁花草樹之中。
東方語奇怪地看了看被豔絕少年拉着的手,半晌,眨着眼眸,帶着一抹訕訕問道:“哎,寧楚,這些花呀樹呀的,不會也是某種陣法吧?”
寧楚感受着少女那沾滿泥濘仍然十分柔軟的掌心,略微側頭看了她一眼,笑道:“嗯,看來你的眼力不錯,也懂得舉一反三。”
東方語這一下心裡更加好奇了。
“寧楚,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我們到了,嗯,你想知道,最好是問這裡的主人。”寧楚微微一笑,溫和中還含着一絲促狹的頑皮。
東方語看見他這神態,立覺眼前一亮,心下卻又是一愣。想道:這沒有污染的空氣養出來的純天然美男就是養眼,這舉手投足間的風情也足以令人心跳加速。
“寧楚,你該不會又在半夜跑出去給我搗亂,再添一身傷回來吧?”隨着他們的聲音剛落,一位年約四五十的女子,笑眯眯自屋裡走了出來。
東方語這時才發覺,天際起了薄霧,天色已亮得可以讓人看清近距離的景物。而她轉目四顧,才知道在不知不覺中,她與寧楚已到了一個雅緻簡樸的院子裡。
待到那含笑而出的女子走近,她纔看清這女子的打扮有些類似道姑,卻又不太像道姑,端的讓人覺得奇怪。
東方語在打量四周環境的時候,那名女子卻在細細打量着她。
而東方語在那女子隨和的目光下,驀地露出不太自然的神色,眼睛更泛出一絲不好意思來。
聽女子剛纔那句話,她再一次爲自己連累寧楚受傷的事內疚了一把。
“師傅,麻煩你老人家先找兩三套乾淨的衣裳,讓她先去梳洗一下再說。”
師傅?
東方語聽聞這個稱謂,一雙黛眉霎時挑起老高,她睜大眼睛瞪着寧楚,這人用得着對她再三賣關子嗎?
“這不就她一個姑娘,爲何要找兩三套衣裳?”
“師傅,哦,我忘了給你們介紹了。”寧楚微微一笑,豔絕面容笑意溫和得令人放鬆,“這是小語,嗯,是我的朋友。”
“小語,這是我師傅,人稱梵淨師太。”
“師太你好。”儘管一身泥濘裹身狼狽異常,但這並無損少女謙敬與落落大方的氣度,寧楚介紹完畢,她立時十分規矩有禮地朝梵淨師太微躬身行禮問好。
介紹完畢,梵淨師太立即便找了套衣裳讓東方語前去梳洗換下。
而這時,梵淨師太自裡面出來,正想繼續問寧楚剛纔那未等到答案的話題。
但她尚未開口,眼前卻驀然多出幾名少年男女;這些人當中,姑娘身上的衣裳皆全是泥巴;而男子的衣裳倒是乾淨得很。
梵淨師太沒有說話,第一時間先挑眉轉動着光芒暗閃的眼睛,看向寧楚。那眼神雖然沒有責怪的意味,卻有些不滿的徵詢之意。
“這位師太,打擾了。”幾名少年男女中,那容顏妖魅的如雪男子,微一停頓,便上前淡淡朝梵淨師太行禮。
“寧公子,語姑娘人呢?”夏雪自進入這個地方,第一時間眼睛四顧,在看到那個不算陌生的少年時,立時便擔憂詢問。
“你們不用着急,小語她進去換衣裳了。”寧楚默然打量起那個越衆而出的妖魅男子。
在梵淨師太之前,搶着問道:“請問你是?”
“寧楚,你都不知道他是誰,就敢將人往我這裡帶,你呀真是……!”梵淨師太一邊嘆氣,一邊打量墨白,目光一轉,卻突然在墨白右耳垂處凝了凝,隨即冷下臉來,語氣含着一線哀怨惱怒,道:“我想我知道他是誰。他應該就是你那個素未謀面的同門師弟了。”
梵淨師太的回答又搶在了墨白之前。
這話一出,還真驚詫了在場一衆人。
“這麼說,師太你的法號是梵淨?你就是師姑?”墨白怔了一下,立時上前再施一禮,“弟子墨白拜見師姑。”
“別,你可不是我弟子。”梵淨師太原本隨和帶笑的臉龐在聽聞墨白這句話後,驀然生變,眼神也在一瞬冷了下來。
她冷眼晲了墨白一下,手掌微微翻動之間,暗中發出一股力道,將墨白躬身的姿勢硬生生托住。
“你是師兄寧楚?蛟玥太子寧楚?”墨白怔了一下,隨即似乎想起什麼,也不強行朝梵淨師太行禮,眉目一轉,看向那容貌豔絕的微微含笑的溫和少年。
語氣中透着一絲詫異,卻隨即又露出釋然之意。
梵淨師太神情突然冷淡下來,她淡淡看了墨白一眼,隨即轉開目光,對寧楚道:“寧楚,你招呼他們,我進去看看那個女娃。”
梵淨師太轉身進屋,很快再抱了兩套乾淨的衣裳出來,讓夏雪與胭脂一齊進去換洗。
待衆人梳洗過後,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出來。
墨白看着那笑意微微的絕色少女,立時緊張地迎了過去。
“小語,你受傷了?”妖魅男子上下打量着少女,眼眸隨之泛起淡淡的心疼憐惜,在看清少女手背大塊紅腫的皮膚後,眼神一瞬濺出駭人森寒來。
東方語有些尷尬地縮回被男子緊握的手,乾笑道:“嗯,小傷而已,只要敷幾天藥就好。”
梵淨師太有些冷淡地瞥了墨白一眼,隨即走到東方語旁邊,似是隨意般,拉起她帶離了墨白,並同時道:“小語,你跟我過來,我給你上藥。”
她想了一下,又看了夏雪與胭脂一眼,也微笑招呼道:“嗯,另外那兩個姑娘也一起來吧,你們身上的傷也得儘快上藥。”
“對呀,夏雪,胭脂,我還沒看過你們燒傷哪裡呢,快點進來吧。”
聞言,梵淨師太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東方語,垂着眼眸,掩映複雜眸光,道:“小語,莫非你也習醫?”
“略懂一些吧。”東方語淡淡一笑,言語之間倒是謙虛得很。
寧楚看着她們幾人,眼睛轉動,微微流瀉出一絲奇怪的目光。
梵淨師太見狀,似是含着氣惱又帶着幾分驕傲的語氣,道:“寧楚,這會知道學醫的好處了吧,當初爲師讓你學,你偏說什麼你只要學好武功就行;說什麼學得雜了,反而不精,還說什麼如果你費了心力學好醫術,卻因爲身份所限,沒法一展所長,豈不慚愧。”
“這麼有意志?”東方語聞言,立時訝異扭頭看向那容貌豔絕微微含笑的溫和少年,“嗯,請問師太,他說這話時,才幾歲?”
“我當年收他爲徒,他年僅三歲;不過,我想讓他習醫是在兩年之後的事。”梵淨師太對待東方語的態度與對待墨白的態度截然不同,對墨白是含着一股怒氣的怨懟,而對東方語,則是慈祥歡喜。
聞言,不但東方語明瞭梵淨師太語氣中隱隱含着的那股驕傲,就連夏雪與胭脂也立時泛着欣賞驚訝的目光看向寧楚。
“師傅,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你還提來幹什麼。”寧楚被衆人眼定定盯着,一時感覺有些不自在,隨後特意含笑催促起來,“你還是趕緊帶她們進去上藥吧。”
梵淨師太點了點頭,旋即沒有再說什麼,領着東方語幾人進入裡面去了。
而東方語在上藥的時候,才發覺夏雪除了臉頰沒被燒傷之外,其他部位,尤其是背部,簡直大片都紅腫起來,她看着夏雪這片潰爛灼紅的肌膚,心下又是感動又是心疼。
於是,堅持先給夏雪上了藥,才肯讓別人替她上藥。
她給夏雪上藥的時候,滿腦都是夏雪推她與胭脂先離開,而將自己留在火海里俏立的情景。
想着想着,眼底默默便氤氳起一股霧氣來。
背對着她的夏雪,幾乎立時便感覺到默默上藥少女那情緒的細微變化。
“語姑娘,這點傷不算什麼,真的。”夏雪沒有回頭,只是那平淡的聲音多了往日沒有的輕柔,“以前我剛開始練武的時候,吃過的苦頭受的傷可比現在嚴重多了,這些只是皮外傷,就像你剛纔所說的,敷幾天藥就好的事,你別難受了。”
“夏雪……”東方語微微哽咽着喚了她一聲,卻再沒說出別的話來,萬千言語都盡在這微含哽咽的呼喚裡,有種感動有些情感,從來都不是言語所能道盡或言明的。
“語姑娘,我們三個現在不是還好好活着嗎?這點傷就當是教訓吧!”夏雪看了看胭脂,微微一笑,平素冰冷的面容也多了一抹溫柔的明媚。
“小姐……”胭脂也是深有所感地,轉着眼睛一會看一下夏雪,一會又看了向東方語,聲音同樣帶着哭腔,不過眼角流下的卻是歡喜的眼淚。
“哎,我說你們這些孩子,要想不留下疤痕的話,這幾天就好好聽話乖乖上藥,不碰水,很快就會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了。”梵淨師太雖然不清楚她們之前遭遇了什麼,但此刻,她這個局外人也能感受到三人之間那種默默流淌的情感。
那是一種介乎於友情與親情之間,能夠生死與共的,令人心生羨慕的情感。
東方語用力點了點頭,明亮眼眸悄然流轉,便生出一室光輝,她嫣然一笑,充滿感性道:“嗯,我們三個從現在就要好好聽話,做個好孩子。”
上完藥,東方語幾人從裡面出來,看見墨白與寧楚兩個氣質完全不同的傢伙,居然安靜地坐在一起下棋。
東方語禁不住略略挑了挑眉,她想起每次墨白逼她陪他下棋的情景,心下就覺得好笑。
這一對只知其名不見其人的同門師兄弟,難得還有個共同愛好,至少這個愛好的存在,可以一下子就拉近了兩人過去十幾年因時空而產生的距離,而很快就會熟悉起來。
墨白看見少女笑吟吟走出來,便再難靜心下棋,一心只求速戰速決的他,自然用不了落幾個子,便敗下陣來。
“小語,她們倆怎麼樣?沒大礙吧?”墨白落完最後一子,便有些着急地站了起來,“你現在跟我說說,這場火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女眼眸微轉,淡淡晶亮的目光落在男子病態蒼白的妖魅容顏上,先遞了個安撫的眼色給他,才慢慢道:“放心吧,你看我們三個現在都活蹦亂跳的,能有什麼事呢。”
“至於那場火,這一時說來話長,還是改天等我精神好了,再說吧。”少女眨着明亮眼眸,懶洋洋一笑,卻又道:“倒是你,怎麼突然就跑到普濟寺來了?”
“也不是突然,其實我本該早一天來的;不過有些急事等着處理,這才拖到了晚上。”墨白悄悄轉了眼角,靜靜看了寧楚一眼,才又道:“還好我來了……不然……!”
他垂下眼眸,長睫掩映着他眼底那森寒隱着恐懼的情緒。
梵淨師太看了墨白一眼,立即打斷道:“姑娘們,你們一定都餓了吧,誰願意到廚房幫忙做早點呀?”
東方語怔了一下,似乎也能感受得出梵淨師太對墨白的排斥,連着看見她與墨白交談也不喜。
但只是一怔之後,她立時揚起笑臉,應道:“聽師太這麼一說,我還真覺得肚子餓得厲害。”
“胭脂、夏雪,走吧,大家一起去幫忙,才快點有得吃。”
四個人忙活,早點自然很快就做好。
梵淨師太這個人其實十分隨和,但令人不解的是,唯獨她對墨白的態度十分古怪。
本來大家坐下來用早膳的時候是隨意就坐的,但她一看見墨白想要坐在東方語旁邊,立時便拉着東方語繞過墨白,按着她肩頭,讓她靠着寧楚而坐。
東方語有些無奈地對墨白笑了笑,隨即只得按照梵淨師太的意思坐下;而梵淨師太看着大家都坐好之後,她才坐在東方語旁邊。
然而,梵淨師太低頭坐下的瞬間,眼角無意一掠,卻掠見了東方語隱在如雪頸項下的一塊木質墜飾,這塊飾物看起來十分普通,一般愛美的姑娘是不可能會拿這種東西掛在脖子的。
梵淨師太那坐下的動作更因爲這無意一掠,而僵着古怪的姿勢半俯半就地定格不動。她的目光也在一瞬凝定少女那塊看似普通的飾物。
東方語被她那明顯窺探的目光給嚇了一跳,幾乎立時下意識地將身體讓了讓,手還順勢攏了攏衣襟,但隨即她又覺得自己這動作似乎有些不妥,當下只得擡眸對梵淨師太尷尬地笑了笑。
然而,心下卻因爲梵淨師太這樣發呆式沉思的窺視而起了十分奇異的情緒。
東方語想了一下,忍不住試探喚道:“師太?”
梵淨師太聽出她語氣的小心翼翼,當即神情一怔,在衆人怪異的眼神裡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隨後坐下,藉着這一笑的神態掩去了眼底那莫名的驚訝。
“小語,聽說你父親乃是當朝大將軍東方夜,對吧?”
梵淨師太突如其來的一問,立時換來東方語一記疑竇眼神。
她可不記得剛纔有說到東方夜這號人物;而她猜測寧楚應該也不會從她的名字而聯想到東方夜那個大將軍纔對。
面對梵淨師太隱隱透着某種殷切期待的眼神,東方語有些無措地點了點頭,道:“嗯,家父正是東方夜。莫非師太認識家父?”當然,她後半句亦不過是隨口一問而已。
然而,梵淨師太聽聞她的答案,那微透着緊張怪異神色的眼神居然略略鬆展了下來。
“不,”梵淨師太看東方語的目光一瞬變得複雜而熱切,“嗯,說起來,我也算認識他;不過,我認識他完全是因爲你的母親。”
“我的——母親?”東方語有些愕然擡眸,晶亮目光透着一絲迷惘,“你說的是指亡母梅如歌嗎?”
她下意識問出這句之後,明亮的眼神也忽地起了一絲複雜的神色,似是嚮往又似是感傷,長睫輕扇中還含着一絲莫名期盼。
“師太是不是與我的母親相熟?”
很突兀地,東方語沒有思考,亦沒有猶豫,下意識衝口地帶着急切問了這句。
所有人似乎都被她這種急切的情緒所感染,一瞬間,全都沉默着,轉了目光靜靜看着她,眼神裡全都透着一絲奇怪。
尤其是與相處甚久的人,似乎還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一直都從容悠然的少女,露出如此急迫而又透着緊張的神色。
被問及的梵淨師太似乎也怔了一下,只是她目光微轉之後,泛着十分慈祥的眼神看着絕色少女,緩緩笑道:“嗯,我與你母親不但相熟,我與她——我想該用朋友這個詞來形容才更貼切,你脖子上掛的吊飾應該是你母親留給你的遺物吧?你可要好好保管它。”
如果說剛纔東方語那句話問得突兀,她剛纔的異常的神色令人覺得驚訝;那麼此刻梵淨師太這話一出,無疑瞬間就打破了衆人心裡的平靜。
尤其她後面那句別具深意的叮囑,令衆人不自覺地轉了頭,視線一下集中在絕色少女雪白的頸項上。
而東方語聽聞這話,眉宇之間立時顯露出激動欣喜的神色,但她明亮閃光的眼眸卻同時飛閃過一縷傷感。這些瞬間襲來的各種情緒,令她都可以精神恍惚到直接忽略掉衆人那明晃晃的探究目光。
“那請師太跟我說說,我母親她——是怎樣一個人好嗎?”
如果不知情的人聽到她這話,無疑會覺得十分奇怪;哪有一個做女兒的向別人瞭解自己的母親!
但這裡在座的人,除了寧楚與她相識不久之外,其餘的人,包括梵淨師太本人,都深知她這麼說的原因。
而那容顏妖魅的男子看着少女這欣喜激動的神情,靜靜凝望她的眼眸裡,不禁微微泛起了極爲心疼的神色。
梵淨師太微微笑了笑,倒是十分隨和答道:“這個自然可以了。”
她垂下眼眸,眼神複雜中透着一絲迷離,記憶似乎一下就回到了遙遠的歲月,半晌,她眼裡懷念中夾着幾分欣賞,看向凝神靜聽的絕色少女,緩緩道:“你母親她,是個見識淵博、思想獨特而極有主見的人。”
她輕聲說着,臉上那淡淡淺笑竟在她垂眸回憶的瞬間,倏然退了下去,良久,她忽地含着一絲惋惜與懷念,幽幽道:“其實,你母親她當年並不是因病身故,而是因爲救你才亡故的。”
東方語心下立時強烈地跳了跳,聲音不禁夾着莫名的緊張,輕聲問道:“因爲救我?師太你快跟我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梵淨師太看她急迫的眼神,略略有些詫異,道:“難道你父親從來都沒跟你說起過如歌的事?”
少女快而重地搖了搖頭,絕色容顏浮出一絲嘲笑,道:“我父親?說出來不怕師太笑話,我根本連他長得什麼樣都不知道,他又怎麼會跟我說起我母親的事呢。”
梵淨師太一下睜大眼睛盯着她,語氣裡盡是驚訝,“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她說到一半,卻又怔住了,似乎一下想起了什麼隱晦的事情,她看了看東方語,只是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以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道:“這也怪不得他,他也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對你。”
隨即便轉了話題,道:“你母親當年在發現懷着你的時候,自己身上已經中了毒……”
“中毒?”這兩字一出,當即令在場衆人覺得心驚肉跳,而東方語感覺自己全身都在霎時透涼,“那她……?”東方語艱難地吞嚥着口水,眼睫垂下,眼眸裡已飛快浮起痛楚之色。
“對,”梵淨師太靜靜看着她,卻一眼便看出少女未竟之言的真意,她點了點頭,道:“她因爲各種原因執意要留下你,然後,爲了身上的毒不會傳遞到你身上,她便想方設法將毒素都迫留在她自己體內。”
東方語突然覺得自己全身都沒了力氣,她垂着眼眸,幾乎連擡頭看梵淨師太的勇氣也沒有。
良久,她咬着嘴脣,緩緩含着一絲顫抖,問道:“師太你是在她懷孕之前就認識她,還是在她懷孕之後?你是不是那個幫助她將毒素留在自己體內的人?”
梵淨師太低低嘆了口氣,道:“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正被人關在一個秘密的地方,我也是偶爾之中認識她的……,她被救出那個地方後,才發現自己已經懷孕,而她爲了……,總之,她最後選擇留下你,而犧牲自己。”
梵淨師太這番斷斷續續的敘述,除了令人震驚當場外,還令衆人疑惑叢生。
東方語即使在情緒激動之下,仍然立即就察覺到其中不尋常的地方。
“師太,你等等。”儘管心情還未能從這巨大的震驚中回神,但她立時便提出了疑問:“我母親她不是嫁給我父親成爲東方府的二夫人之後,才懷上我的嗎?難道她嫁給我父親之後,還被人悄悄地關了起來?”
“不是,你生父……嗯,我是說你父親東方夜當時並不知道這事。”梵淨師太雖然改口得極快,但她這樣子,反而給人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東方語飛快地皺了皺眉,她定定看着梵淨師太,卻暫時壓下這個疑問,又問道:“那她爲什麼一定要留下我而犧牲自己?如果當時她可以通過別的方式解除身上的毒素,她大可以日後再要孩子,而不會做出這種無異於殺雞取卵的事?”
令人困惑的地方還有,眼前這個梵淨師太還有東方夜這兩個人,居然還同意了梅如歌這個愚蠢而要命的做法。
這纔是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假如當時有辦法將毒素全部逼到梅如歌這個母體身上,換言之,亦一定有辦法將毒素全部轉移到當時還是胎兒的她身上;雖說母愛偉大,但孩子隨時可以再要……。
梵淨師太略略別過頭,避開少女那純淨明澈的目光,低低嘆息道:“這個……自然有她迫不得已的原因,至於具體是什麼原因,還是待日後你父親東方夜跟你詳說吧。”
東方語驚愕了一下,心底莫名便起了一股鬱悶無比之氣。
她都不知道眼下梵淨師太跟她說這些有什麼意思,什麼都只讓她一知半解,吊人胃口又讓人心裡難受。
“對了,小語,我記得你是元和二年出生的,你今年應該有十六歲了吧?”
東方語雖然不知道梵淨師太爲什麼突然問起她的年齡來,不過她還是十分誠實點頭,道:“嗯,的確是十六了。”
梵淨師太忽然揚眉,目光中夾着幾分奇怪的神色先是掃過那妖魅男子,然後再緩緩回落凝定在少女身上,“我記得你母親與你父親,在你出生沒多久,就爲你訂下了一門親事,我還記得當時他們約定,是待你及笄滿十五歲之後,便前來將你迎娶過門的,但現在,我看你的打扮……?”
東方語聞言,微微吃驚地看着也,她隱隱覺得眼前的梵淨師太與她的亡母梅如歌之間,絕不會是簡單的朋友關係;因爲梵淨師太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多太詳細了。
“關於訂親的事,其實我倒可以跟你說實話。”少女想起那些記憶中似乎十分久遠的往事,微微笑了笑,道:“原本在我及笄之後,那個人的確該迎娶我過門的;不過當時他嫌我長得醜,又嫌我是個傻子,所以當着全帝都的人把這婚給退了。”
“什麼?把婚事給退了?”梵淨師太聞言,不但吃驚,眉宇間還隱現出一層不滿的憤怒與莫名的擔憂來。
半晌,她目光微轉,看了一下墨白,又悄然望了望寧楚,忽然便低低地嘆起氣來,似是在喃喃自語,又似要將這話說給東方語聽,“那可是當年他們經過深思熟慮千挑萬選才決定的人選,以爲憑着那個人的身份,日後定可保你一生平安無憂,沒想到……看來有些事,實在是人算不如天算。”
“哎,也不知這是緣還是孽!”
梵淨師太嘆息說出這話的時候,目光有意無意在東方語與寧楚墨白之間流轉,這話表面上聽似在感嘆東方語之前那件被退掉的婚事;而暗下卻似乎別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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