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於停了,太陽一早衝出了地平線,但光線軟綿綿的,像是割掉香蕉的宦官,連柔弱無力都算不,氣溫下雪時還要低些,只要呼出一口氣,立馬釀成白色的水霧。
靠山吃山,高立功與高一功相伴去山狩獵,雖然他們不是專業的獵戶,但在這樣的大雪天氣,要想打些獵物回來,也不是太難的事,只要能頂得住嚴寒。
李鴻基還是病號,暫時不用跟着進山,顯得有些沮喪,只是在屋裡走來走去,而一貫坐臥不寧的高桂英,倒是特別有耐心,“鴻基,次秦淮河的故事,還沒說完,要不接着說說?人家一直想不明白,爲啥一個連家都沒有的女人,能值一萬多兩?她們真的天的仙女還美?”
“秦淮河的事,下次再說,桂英,你不是一直想要考教我的武藝嗎?今天雪正好停了,咱們去試試?”李鴻基主要是想看看身子恢復了幾成,再是瘡口的新肉是否影響腿部的運動。
“這敢情好,”高桂英立即像個小女孩似的,幾乎要拍掌慶賀了,但看着李鴻基站着不動,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可是,可是……你的身子,能行嗎?”
“沒事,又不是真正的武,只是練練手腳,時間長了不活動,我的手也怪癢癢的,”李鴻基十指交叉,活動了一下手腕,又晃動着腳踝,“大不了我站着少動,你讓着點成。”
“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要我讓着?”高桂英揚起修長的脖子,白天鵝似的斜眼打量着李鴻基,“放心,我不會打你的屁股!”
“一會打誰的屁股還不知道呢,”李鴻基作爲驛卒,身通常佩戴腰刀,但他真正的武藝,還是在槍棒,尤其是花槍,那是得到師傅的真傳,“要不這樣,今天我們以棒代槍?”
“行,這樣。”高桂英暗笑,姑奶奶的武藝,全是在這一條棒,跟我玩棒,不打得你鬼哭狼嚎纔怪,她一溜煙跑進前屋自己的西廂房,取來兩根一丈長的木棒,還有兩副護腕,攜着李鴻基來到西邊的一處山坳,這裡遠離村莊,如果沒有人路過,是打個天翻地覆,別人也不會知道。
兩人好護腕,李鴻基脫去外面的棉襖,擱在一根樹枝,高桂英猶豫了一會,也將外面的短襖脫了,只穿着白色緊身短褂,將身曼妙的曲線完全暴露在李鴻基的眼前。
李鴻基左腳在前,虛點積雪,重心落在右腳,雙手握住棒身,棒頭略向下,這個起手式乃是守招。
高桂英緊了緊衣領,雙手握住木棒,口大喝一聲,“哪有那麼多花式!”當胸是一棒,這是她第一次與李鴻基對陣,也不知道深淺,只用了六成力氣。
李鴻基見木棒夾着風聲,來勢兇猛,也不敢大意,待到來棒剛剛進入身體範圍,自己的木棒向外一挑,隔開來棒,着反彈之勢,自己的木棒反向高桂英的肩膀砸去。
這一棒沒有用幾分力量,是砸了,高桂英也不會留下硬傷。但高桂英存心與李鴻基武,怎會讓他的木棒砸自己?但她的木棒被隔開在外,一時不及回撤,只能將身一低,一個“鳳點頭”堪堪躲過一擊。
二人相互鬥了二十多棒,都沒露出敗勢,高桂英突然後退一步,“鴻基,我們怕傷着對方,都留着後手,這樣打下去,哪裡分得出勝負?”
李鴻基剛纔身子稍微活動了一下,見臀部無恙,不覺雄心頓起,“桂英說得是,我們各將看家的本領使出,如果招架不住,你說聲。”
“哼!”高桂英鼻噴出一股水霧,牙關一咬,“一會誰求饒還說不定呢!”話未說完,已是一棒劈出。
李鴻基只得凝神拒戰,注意力都在棒,口只是偶爾配合力道發出一兩聲呼喝。
高桂英習的是正經的棒法,雖是女流,但力道絲毫不弱,走的是威猛的路子,而李鴻基雖然握的是木棒,卻是將木棒當做花槍,輔以大量點刺動作,他幾乎立在原地不動,每每高桂英迫近,他用點刺的手法,將高桂英迫退。
雙方又是激戰二十多個回合,因爲身的衣物太多,兩人的額頭都是見汗,特別是高桂英,圍着李鴻基攻多守少,更是微微氣喘。
算起來兩人半斤八兩,正是不分勝負的架勢,但李鴻基雙腳不靈便,每一次高桂英後退,他都會失去進攻的目標,應是稍佔風。
高桂英畢竟女流,氣力不能持久,她又是一味進攻,體力消耗更大,如果久持下去,怕是要落得失敗的下場,一急之下,竟是採用顧頭不顧腚的強攻,防守時只用後撤步。
李鴻基隔開高桂英的又一次棒擊,棒頭又是點刺,高桂英見情勢不對,慌忙後撤一步,離開李鴻基的攻擊範圍,但李鴻基突然身體前移,重心落在左腳,右腳猛地向前跨出三尺,同時左手撤棒,只用右手握住棒頭,木棒又是長出三尺,藉着慣性直點高桂英的面門。
高桂英一驚之下,再撤一步,還是避不開棒頭,一時呆了,連一個簡單的挑都沒有。
眼看着棒頭要點高桂英的面門,雖然李鴻基沒有用盡全力,但這寒冷的冬季,如果點在面門,受傷固然不輕,萬一要是破了相,高桂英不拼命纔怪。
無奈之下,李鴻基將棒頭下壓。
“咚,咚!”
兩聲劇烈的心跳。
李鴻基已經減力,但他還是失手了,棒頭刺了高桂英,着棒點避開面門,落在下巴的下面。
一股柔軟的綿力,沿着棒頭傳過來,李鴻基受力不住,五指張開,木棒頹然落地,將凌亂的雪地砸出一個長長的棒痕。
“桂英……”
“你……”
醒悟過來的高桂英,人隨棒動,淚花被西北風吹散在憤怒裡,一個“景陽打虎”,砸向李鴻基的右肩,見李鴻基閉雙目,如壺蘆山般巋然不動,高桂英減了氣力,但木棒還是狠狠地砸目標。
“你……你怎麼不躲開?”高桂英木棒一扔,氣得直跺腳。
“我不躲開,是告訴你,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隨着木棒落地,高桂英的怒氣,已經消了七成,但還是不鬆口。
“都是我的錯。”李鴻基左手撫肩,站在雪地一動不動。
“當然是你的錯,”高桂英狠狠瞪了李鴻基一眼,“你是白眼狼,我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虧我……虧我每天還……那麼照顧你……”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將雪花砸出一個個淺淺的坑洞,又迅速與雪花融合在一起。
李鴻基想掏出手帕遞過去,無奈身沒有,只得靜靜像個挨批的小學生,低着頭一言不發。
哭泣終於變成了抽泣,高桂英不時像打嗝似的的一個停頓,李鴻基緩步前,想要伸手扶助高桂英的肩膀,但左手還是停在空,“桂英,都怨我!”
高桂英擡起霧濛濛水汪汪的眼睛,想要再罵幾句卻發現李鴻基吊着膀子,知道他右臂受傷不輕,不覺伸手握了握,“怎麼樣?還痛嗎?”
“這隻膀子犯了錯,自然要受些懲罰。”李鴻基訕訕一笑。
“貧嘴!”
李鴻基見高桂英胸前凸起的地方有一個黑點,雖然黑點很淡,但在這白衣,卻是異常顯眼,要是被人看到,還不知誤會成什麼樣子,他有心要幫着用雪水擦去,又恐高桂英再發出河東獅吼,只得隱晦地道:“桂英,要不要將衣服的灰塵……”
高桂英下意識低頭一看,這才發現了黑點,面不覺一紅,嘴卻是不鬆,“要你管!”一邊說,一邊從樹架取下短襖,穿在身,又將紐子一個一個系,黑點被蓋得嚴嚴實實。
李鴻基心道,這丫頭還停聰明的,但這樣回去,臉明顯的淚痕,還是讓他不放心,“桂英,這麼冷的天,立功與一功都去山裡打獵,我們也不能閒着。”
“不閒着又能怎樣?你現在的樣子,能進山打獵嗎?”高桂英不經意間掃了李鴻基右臂一眼,默默低下頭,臉還是氣鼓鼓,“走,回去!”
“桂英,我現在是不能進山打獵,但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見吸引了高桂英的目光,李鴻基繼續說道:“我們可以捉些鳥雀,如果運氣好些,或許能捕捉到一些大型的鳥類也說不定。”
“真的能捕捉到鳥兒嗎?”高桂英小時候見過大哥捕鳥,但鳥雀身的肉類太少,除了孩童嬉戲,成人倒是很少捕捉。
“當然,”李鴻基按照魯迅大師的指點,將整個程序簡要敘述了一下,當然,山裡糧食太金貴,不能用糧食做誘餌,只能在松樹打些松果了,李鴻基拿起木棒,這才瞅了一眼高桂英臉的淚痕,“桂英……”
“打你的松子去。”高桂英背過身,趁李鴻基打松子的時候,偷偷蹲下身子,捧了一捧白雪,閉雙眼,將白雪揉在臉,特別是眼瞼、眼角的地方,揉的得格外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