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歲末，對於程曦來說，並沒有太多的美好，只除了那個叫喬默笙的男人的出現。
他爲她16歲的灰色生活帶來一絲繽紛，卻又在不經意間輕輕攪動了她的心湖。
比賽結束，程曦得到謝韻特赦，給了她三天假期，讓她利用這三天時間補上之前落下的文化課程，應對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
第一天，她窩在小沙發上整整睡了一天，醒來打開手機一看，已經將近下午2：00。客廳裡沒有人，她起身走到房門口，看到裡面只有奶奶和一位相熟的鄰居，一邊織毛衣一邊說着話。
奶奶說，“一會兒等老伴遛彎回來，我去市場買只老鴨燉湯，給孫女好好補補。”
“我們倆老還有些積蓄，總算衣食無憂。兒孫自有兒孫福，只有小曦這孩子，倔得傻氣，令人擔心。”
“有時半夜起來喝水，見這孩子一雙腿腫得嚇人，才知道原來跳芭蕾竟這樣辛苦。唉。”
程曦轉身，只覺有一縷溫暖流淌於心間體內，她微笑，眸眼中水光瀲灩。
走進洗手間洗漱，將一頭已經不知不覺長及腰的髮絲盤成花苞髻，選了件紅色羊絨大衣套在身上，開門走了出去。
她鮮少替自己置衣，她的衣服都是艾蘭每隔一段時間爲她送來。好在程曦不是挑剔的人，給她什麼，她就穿什麼，在物質上，她沒有太高要求。
喬子硯沿着運河邊一路尋來，在附近的公園找到程曦的時候，看到她一身紅色大衣，黑色圍巾，牛仔褲，鉚釘靴，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手中拿着一杯咖啡和一個鬆餅。
地上，落滿泛黃枯葉。她身邊趴了只純白色長毛小貓，程曦把鬆餅捏碎，放在咖啡杯蓋上，遞到貓咪嘴邊。
喬子硯覺得這畫面很美好，令他沒由來想起現世安穩這四個字。
他是流浪不羈慣了的人，但這一刻，喬子硯看着不遠處神色平靜溫暖的程曦，忽覺能夠遇到一個人，從她身上感受些微溫暖，然後爲她安定下來，也未嘗不好。
他走過去，貓咪擡頭與他對視一眼，忽然輕喵了一聲，縱身逃開。程曦意外看着突然出現的喬子硯，不明白他爲什麼會來這裡。
“來看看你。”他在她身邊的空位置上坐下，聲音平緩，彷彿兩人已經認識很久，非常相熟。
程曦撇撇嘴，心想，她有什麼可看？這男人怕是遊手好閒，無事可做，還嚇跑她偶遇的一隻貓咪。
這時，颳起一陣寒風，吹在喬子硯衣衫單薄的身上。他側頭看她一眼，擡起手扯下她脖子上的圍巾，徑直拿過來，圍在自己身上。
程曦脖子突然一空，冷風即刻灌進來。她轉頭沒好氣瞪他，“覺得冷你就離開啊。”幹嘛搶走她的圍巾！
喬子硯攤攤手，“你的圍巾一直在呼喚我，盛情難卻，我才勉爲其難解救它。”
程曦這一刻非常想沒有儀態地翻個白眼，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最好是這樣。”
天色漸漸晚了，她站起身，準備回家。
喬子硯也隨之起來，走在她身後大約一百米的距離，不急不慢。
爬上石橋，橋面上，程曦轉身，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喬子硯，心眼這人今天是吃錯了什麼吧？言行舉止都有些古古怪怪。
喬子硯看着她素潔小臉，忽然開口，問，“怕嗎？”
昨天下午，他開車經過電視臺，正巧目睹有人從高空中墜落，頭漿崩裂，血肉模糊的一幕。
不遠處的沿街上，他看到程曦面色慘白地跑進電視臺。當時他約了雷冉談事情，事故造成交通阻滯，他已經遲到。再者，他也知道程曦就要比賽，所以沒有下車去找她。
但那天，他與別人談生意。一向在談判桌上狂傲不羈，非常強勢的喬子硯，這一天卻有點心不在焉，任由對方砍價。那客戶見喬子硯竟然如此好說話，心中狂喜。
後來雷冉走進來，看到合同上的數字，定價竟比上個季度低了5%，疑惑擰眉看着他，“二少，眼花了吧？”
彼時，喬子硯已經打開了電視，看到女孩穿着金色精美繡花輕紗舞裙，站在一衆孩童中間，笑容燦爛着悠揚起舞。
她脣邊笑容很好看，只是眸中含着淚。令他不由自主蹙起了眉。
終究還是被嚇壞了吧？喬子硯看着她離開舞臺，忽然站起身，駕了車飛速駛往電視臺。
他趕到的時候，比賽已經結束。主持人正在宣佈着比賽的名次，程曦毫無懸疑得了這次舞蹈比賽的冠軍。
可是頒獎的時候，那金色瘦削身影卻未曾出現。
程曦沒想到他特意大老遠跑來這裡，就是爲了問她一句“怕嗎？”
她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輕輕搖頭，“已經不怕了。”因爲，平安夜的晚上，喬默笙對她說，要懂得愛惜自己。她想，努力戰勝心中的懼怕，也該算是愛惜自己的一部分。
喬子硯有些意外地挑起眉，眸中有淺淡激賞，望着她，低聲道，“好。”
程曦得到比賽冠軍這件事，譭譽參半。爲她高興者，比如爺爺奶奶，導師謝韻，還有好友殷佳佳。他們親眼見證程曦的努力和付出，知道程曦實至名歸。
對她懷疑者，當然就是覺得這比賽有不爲人知的內幕，冠軍早就已經內定，因她母親是喬慕白未來的太太。
但不管怎麼樣，程曦能夠代表a大獲得一場大賽的冠軍，這對於學校和舞蹈系來說，都是一件喜事。榮譽紛至沓來，除了大賽組織方之前承諾的意大利旅行，a大也頒了很多獎項給她。
學校大門口的布告欄裡，還有程曦比賽當晚穿着金色舞衣，笑容甜美的偌大海報。
程曦三天假期的最後一天，正巧是週末。她問殷佳佳借了理論課的筆記在圖書館裡複習，鄰桌有其他系的兩個女生時不時偷瞥她，竊竊私語。
殷佳佳進來找程曦的時候，正好聽到她們的話，走到程曦身邊坐下，“這些人真是無聊透了。”
程曦擡頭看她一眼，微笑道，“你怎麼來了？不用跟沈磊約會？”
殷佳佳隨手翻着她放在桌上的書，“今天週末，他演出去了。系裡晚上打算給你辦個慶功會。”
程曦聞言，剛要拒絕，就被殷佳佳搶了先，“不許不去。我告訴你，你就該大大方方地現身，堵住哪些愛嚼舌根人的臭嘴！”
最後一句話，殷佳佳故意聲音大一些，轉眸看了眼一旁的兩個女生。
程曦汗，看了眼手邊才抄了一半都沒有的筆記，真不是她不想去，可下週的考試怎麼辦……
殷佳佳已經拉起她，“哎呀，別想了。不就是考試，掛科就掛科，補考就補考。最多姐陪你一起重修。”
程曦聞言失笑，只得跟着她走出了圖書館。
慶功會的地點定在s市市立公園裡的聽鬆樓內。
聽鬆樓因爲開在以紅梅花而著名的公園裡，環境很好。一衆學生平常沒有很多錢，這次系領導慷慨解囊，撥了一筆活動經費給一衆學生們，雖說是借了程曦的名義，但也因爲這時已經臨近元旦，正好讓平時辛苦練功的孩子們高興放鬆一下。
整個舞蹈系共六十三個學生，包下聽鬆樓兩個可以連通的包廂，氣氛非常熱鬧。
程曦和殷佳佳及另外兩個女生坐在一起，說着不鹹不淡的玩笑話，又說什麼牌子的舞衣和舞鞋穿着最爲舒適輕軟。
中途，程曦走出來去洗手間，正巧看到喬慕白和艾蘭並肩走進大廳。
她走過去，與他們打招呼。艾蘭見到女兒倒也高興，“小曦，你怎麼在這裡？”
“我們系裡在這裡聚會。”她看着妝容精緻的艾蘭，她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又用粉蓋住，不仔細看完全看不出。
喬慕白看着她，笑得很溫和，“我和你媽媽都看電視了，小曦，你非常優秀。恭喜你。”
“謝謝。”
喬慕白以欣賞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的五官除了那雙眼睛，其他地方都和艾蘭不太像。身材也不似艾蘭那樣嬌小，她比較高挑。但客觀來說，她的確是個美麗少女。
“我們在三樓包間吃飯，你要一起來嗎？”
程曦看了眼母親，見她微笑表情下有淺淺的擔憂，於是搖搖頭，道，“不了。我同學還在等我。”
她朝着喬慕白禮拜地笑笑，準備離開。
“程曦？”喬盈盈和父母一起走進來，見到她就匆匆走了過來。程曦想要走，已經來不及。喬盈盈上前主動挽住她的手腕，“真巧，你也是來參加我們的家庭聚會的嗎？”
她說完，笑盈盈與喬慕然夫婦介紹起程曦，“爸爸，媽媽。她就是程曦。艾蘭伯母的女兒。你們不知道多巧，她就是上次救過我的女孩。”
喬慕然和嶽柔笑着點頭，“那就一起上樓吧？”
艾蘭心中一慌，忙笑着道，“小曦在這裡與同學聚餐，她不是與我們一起來的。”
嶽柔微笑道，“那就上去和家裡人打個招呼再下來。反正早晚要認識的，是不是？”
“這……”艾蘭轉眸看一眼喬慕白，向他求助。她和喬慕白雖然已經訂婚，但今天也是頭一次以未婚妻的身份來見喬御成。萬一老爺子看到程曦，知道她已經有這麼大的女兒，心中總會有介懷吧？
程曦見艾蘭這樣表情，正要再次開口拒絕，卻聽到喬慕白淺笑輕輕開口道，“上去坐一會兒，也沒什麼。”
喬盈盈聞言甜甜一笑，上去親暱勾住程曦的手，“程曦，走吧。”憑那她三個姑姑的毒舌毒嘴，這次總要讓她們母女倆難堪到哭着出來才行吧。
程曦淡淡看她一眼，不着痕跡抽回自己的手，“我跟着你們就好。”
三樓包廂奢華寬敞，一個會客廳，一個帶露臺夜景的獨立餐廳，還有洗手間。喬薇玲等三個女人正陪着老爺子在打麻將。阮達坐在沙發上懶懶看電視，喬子硯坐在一旁用筆記本上着網。
看到喬慕白和喬慕然兩兄弟走進來，喬薇玲笑着大聲道，“你們兩個可遲到了啊，一會兒輸的錢都要算你們頭上。”
喬慕白牽着艾蘭自然走到喬御成身邊，微笑到，“沒問題，都算我的。”
喬子硯擡頭，看到程曦時，緩緩放下手中筆記本，起身走到她身邊站定。
喬御成當然已經看到面孔完全陌生的艾蘭母女兩人。臉上卻沒有什麼特別表情，繼續低頭打麻將。
“爸。”喬慕白輕輕開口，“這是艾蘭，還有她的女兒程曦。”
程曦站在他們身後，自己倒不覺有什麼別捏，但她看得出艾蘭很緊張。那年長的老爺子又看起來冷冷的，怕是不好相與的人。
喬盈盈走過去坐到阮達身邊，脣角含笑，等着看好戲開鑼。
喬薇琴原本背對着他們而坐，聽到喬慕白的話，轉頭看了眼。她在看到艾蘭身上那件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雙c牌尼格短外套時，臉上頓時一沉，回過頭去，“晦氣！這把牌又要輸了！”
艾蘭臉上表情越發尷尬。
喬薇玲擡眸懶懶掃她們一眼，對喬薇玲道，“早跟你說別買這些牌子，是個人手裡騙到點錢都要去買。不過是猴子學人穿衣服，白惹人笑話。”
程曦看着這一屋子的人，各個都是衣着光鮮，都出去體面過人的人。卻言語如此不留餘地，雙眼統統長在頭頂之上。
艾蘭想要敷衍討好他們，她卻不想。她很快與喬慕白打了招呼，轉身走了出去。
程曦走後，艾蘭生怕喬御成覺得這孩子無禮，於是開口解釋道，“她樓下還有同學等着，所以纔會匆匆離開。不是故意要失禮各位。”
喬慕白用眼神示意她不用太過緊張。喬薇萍坐在喬御成身邊，看了艾蘭一眼，“再失禮，也不會比你前夫在訂婚宴那天對你大打出手來得更嚴重的。”
艾蘭面色一僵，在喬慕白身邊坐下來，垂頭無言。
喬御成看了眼在座的衆人，忽然問道，“默笙呢？”
陳伯答道，“大少爺一早就打電話回來說他今晚不來，您忘了？”
喬御成淡淡點頭，“那吃飯吧。”此後，整頓飯除了偶爾與喬子硯說兩句話之外，都沒有再開口說過別的話，亦沒有再正眼看過艾蘭一次。
喬子硯飯吃到一半，聽到露臺外有一陣喧譁笑鬧聲。他轉頭望出去，看到一衆學生相攜着走出來。
他慢慢放下筷子，優雅地起身，“你們慢慢吃，我還有事，先走了。”
阮達看到喬子硯離開，也跟着站起身，“我也要走，你帶我一段。”
兩人走到包廂外，喬子硯忽然停下來，從皮夾裡掏出一疊錢，“自己拿去坐車。”
阮達一看，笑嘻嘻，“子硯，還是你上路子。”他說完，吹着口哨離開。
喬子硯打發了他，到地下室取車。
阮達閒散走到聽鬆樓門口，正好看到程曦和幾個女孩一起站在不遠處車站等公車。
哼，他還以爲這女人是喬默笙的人呢，原來是艾蘭的女兒。他走過去，笑吟吟與她們打招呼，“嗨。美女們。”
程曦一看是他，下意識往後退開幾步，沒有開口。殷佳佳趕着去酒吧找沈磊，打車先走了。
另外兩個女孩也是名花有主的人，很快有男生來接。
阮達看她們三個很快離開，看了眼程曦，“咦，她們都走了，喬默笙怎麼沒來接你呢？”
“他忙。”程曦胡謅。心裡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公交車快點來。
阮達嗤笑，“是忙還是不懂得疼人啊？這麼晚，居然讓你一個女孩子自己回家？不如我送你？”
“不用了。”
“別跟我客氣呀。”阮達色膽包了天，竟想上前拉她的手，“咱們怎麼也算一家人，說不定還能親上加親呢。”
喬子硯開着車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這一幕。他下了車，大跨步走過來，把程曦拉到身旁，看着她，聲音很冷，“別人碰你，你不知道躲？”
程曦被他突然出現臭罵了一句，不由氣憤，想要掙開他的手。這姓喬一家的，除了喬默笙，每個都是野蠻人！
“別動！”喬子硯冷冷看了眼阮達，突然伸手，一拳打在他臉上。阮達猛地捱了揍，哇哇大叫，“喬子硯，你王八蛋！”
剛要還手，又被喬子硯一腳踢得整個人摔在地上，狗吃屎。
程曦真是沒想到喬子硯居然會打人，而且出手還這麼狠。可是說實話，她一點都不同情阮達，她纔不會開口讓喬子硯住手。
但她很顯然還是低估了喬子硯的乖戾。他走到趴在地上的阮達身邊，抓起他剛纔企圖拉程曦的右手，猛地往後用力一拉。
周圍猛然響起阮達殺豬似的慘叫聲，他的右手臂完全脫臼了。
喬子硯冷冷看他一眼，拽着程曦坐上了車，揚長而去。
程曦看着車窗外阮達痛得打滾的身軀，轉頭看了眼喬子硯，“他脫臼了吧？”
“嗯。”喬子硯開着車，車速適中，不大快。
“你就這樣扔下他？”
喬子硯轉眸看她一眼，“他還沒死，難道就急着送他去殮房？”
程曦一頭的汗，心想這男人可真夠狠的。話語也狠，出手更狠。
她倏爾安靜下來，望了眼他脖子上戴着的那條黑色圍巾。沉默半響，她輕輕開口道，“這條圍巾送給你，不用還了。”
喬子硯挑眉看她一眼，“想賄賂我？”
“不是。”程曦搖搖頭，“萬一你不小心因爲傷人罪被關進去，裡面條件差，有條圍巾可以保暖一點。”
喬子硯聞言，不禁氣結。他替她出了口惡氣，她居然還開口揶揄他？！
他猛地踩下油門，明黃色跑車嗖地一下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