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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軍的臨時營寨中, 停了一輛華麗的馬車。
山路崎嶇陡峭,樹木橫七豎八,這馬車究竟是怎麼上來的?可被泥石流砸的灰頭土臉的喪氣士兵們, 似乎並沒有什麼興趣。
剛剛丟失主帥的副將, 半跪在馬車之外。
馬車裡傳來翻書聲。
“然後就, 然後就跑了!”副將半跪在地, 報告道, “他們砍斷了藤條,我們只有繞路上山,但他們撤退的太快, 就跟丟了,大人, 我們還繼續追嗎?我們是不是要跟聯軍那邊求援啊!”
翻書的人停下手上的動作, 卻是微微笑道, “十萬人圍不住三萬人,三千人抓不住一個人, 主帥還給人劫持了,你好意思跑來問我追不追?周庚往人家坑裡跳的時候怎麼不先問問我該不該跳啊!”
副將不敢說話,據傳言,這位軍師大人脾氣不怎麼好。
想想,伐寧五國聯軍的指揮權, 曾經在這位軍師的手上, 應該比較靠譜, 能救出他們的將軍吧?
蕭蘆擺擺手, “你跪着幹什麼, 把地圖給我。”
救人不急,換做別人還真怕把周庚一刀殺了, 但趙凌不會,兩人這會兒說不定在哪個樹杈上舉杯邀明月呢。
蕭蘆想想就知道對面主帥是誰,這般借地勢嚇唬人抓完主帥就跑的做派,準是趙凌回來了,還挺快,看來是宮師父那邊有動作,人沒進城,也沒去皇陵,一幫武林高手完全沒用武之地。
他打了個哈欠,宮師父真可以,玄烏閣不想出手對付趙凌,就推到他這邊來,難道他能攔得住嗎?
可聖旨擺在眼前,不出兵象徵性的攔一下又不行。
本來鼎天城談判接近尾聲,樑燕兩國拿到了最肥沃的土地,聯軍解散在即,各回各家,他以爲能休息幾天,結果又把他給指揮到前線來。攘外之後安內,薛家也夠倒黴的,忠心耿耿的守衛大梁國土,五國聯軍當先鋒破陣,結果除了趙凌這半個薛家人,其他都死絕了。
何必呢?人家安安分分呆在西境,又沒礙着誰的眼。不就是伏天陣麼?等他這邊攔不住,三萬薛家軍,進了英靈山,纔會真正變成樑國的心腹大患。
副將在馬車旁邊等了半柱香的時間,馬車裡的人發話,“挑三百人,隨我上山,其餘人麼……原地待命吧。”
“三……三……三百人?”副將摳摳耳洞,以爲是自己聾。
馬車出來一個白衣文弱公子,手裡摺扇合上敲在他頭頂,“山林之中,人多才麻煩,趙景明三萬人是個大包袱,你十萬人是個更大的包袱。打仗是比誰家包袱大嗎?三百人足以,如果攔不住,人再多也是徒勞。”
另一邊。
周庚罵的非常不痛快,趙凌一句不還嘴,弄得他覺得自己跟個神經病似的。
“給口水喝。”周庚自幼知書達理,還是頭一次罵人罵的嗓子冒青煙。
趙凌問屬下要了個水壺,默默遞過去。
周庚擡了擡胸前綁在一起的雙手。
趙凌打開蓋子,說,“還不能放你,等我把薛家軍送進英靈山,再送你回去。”
“解開,我不跑。”周庚氣呼呼的又有罵人的衝動,“你以爲我傻啊,山林裡打仗不知道人多礙事兒,帶十萬人擠一條峽谷,還自告奮勇的伸着脖子送給你當人質?趙景明,樑都來聖旨說你反了,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趙凌沉默許久,才說,“母妃死了。”
周庚險些沒站穩,“你剛剛說真的?”
趙凌點點頭,“不僅母妃,舅舅也死了。如若不然,薛家軍的令符怎麼輪到我?這三萬人,是西境僅剩下的。當時薛家軍有一多半跟着我去破伏天陣,死的連屍體都找不着,從陣裡出來的,都重傷殘疾解甲回家了,如今只剩下舅舅這的三萬人了。舅舅臨死前,好像知道些什麼,給我留了信,讓我把這三萬人帶去英靈山。”
輪到周庚沉默不說話了。
三萬軍靴在山路上行進,整座山體都在震動,大有山崩地裂之感。趙凌計算過,這麼晝夜不休的走,兩天就能到英靈山腳下,上山費些功夫,紮下營房與哨卡,就能佔山爲王,雖然有點像土匪做派,有損大梁精銳的英偉形象,可如今形勢嚴峻,管不了那麼多。
看周庚在追風馬上坐着都快成殭屍了,趙凌趁着整備休息,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
周庚一驚,隨即轉頭,不看趙凌。
“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肯定是想,我造反的謠言,薛家這飛來橫禍,十有八九是你老爹乾的。”趙凌拍拍好友肩膀,“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你要是跟你老爹一個德行,我趙景明也絕不會跟你稱兄道弟這麼久。”
“寧國玉璽,真的不在你這裡?”周少爺總算說話了。
趙凌搖搖頭,“爲何你們都覺得那狗屁玉璽在我這兒?上次在大營見着蕭蘆,他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那你拼了命救寧國太子幹嘛?”周庚氣不打一處來。
當時周庚也在場,五國聯軍兵臨進城,就見趙凌揹着寧國太子上馬,這還了得,寧國國主自盡,剩下這個太子,是最有權有勢的皇親國戚,怎麼說不得當個俘虜標杆,用來震懾一下寧國不聽話的臣民,結果趙凌被層層包圍中,提着刀說的無比大義凜然,“誰敢動寧秋墨,就從他屍體上踏過去。”
好在蕭蘆那時候還是聯軍的總軍師,軍威尚在,看事兒不好,幾句話把怒髮衝冠的幾家將軍暫時勸了回去。趙凌趁機帶着人跑了,追風馬跑的快沒人追上他。
趙凌笑笑,“故友之託而已。”
“故友,誰?那個楚公子?”周庚知道趙凌爲質子的時候,跟寧國一些人是有些交情的。
“趙起殺寧博,在牢中被打的幾乎斷了氣,我劫獄的圖紙,救命藥兩顆還魂丹,都是楚公子給我的。我們逃出鼎天城外,還是寧國地界,根本聯繫不上自己人,連個銅板沒有,要飯也沒力氣,還要逃避追捕,也是寧國東宮的暗樁,一路上給我門暗中打點。我揹着趙起越國境的時候,遭遇寧國守境衛隊的追擊,穿越千萬箭雨還沒死透,還提了口氣能爬回來,那身金鱗甲,也是楚公子送我的。”
周庚相當敏銳,注意到趙凌叫趙起全名,沒有用一貫的稱呼“大哥”。
剛剛趙凌問他“趙起知道,你會不知道”也不是隨便問的嗎?
“這是其一,是恩義,救命之恩,我必須還他,哪怕粉身碎骨,身敗名裂。”趙凌也不知道楚笛聽人在哪兒,救了寧邱墨,癡傻孩子什麼都說不清楚,當時五國聯軍攻入都城時,楚笛聽並不在都城裡。趙凌並不擔心,楚公子厲害的很,不會那麼容易被抓住。
“其二呢?”周庚問。
“愧疚,”趙凌有些感慨,“伏天陣圖紙爲他楚家所藏,我故意與他交好,是爲了圖紙而去的,可他待我真心誠意,他明知到我的目的是什麼,還是裝着什麼都不知道,給我看了。我能破伏天陣的功勞,有他一半。可他卻因此家破國亡,流離飄零。”
周庚想了半天,才接上話,“寧國也有好人。”
“嗯,寧莊也是,不愛說話,武功奇高,明裡暗裡護着我們這些人質。如果沒有他,或許我們早就給寧國皇帝找個理由給殺了。所以我看不得他受辱,他想救他的部下,我就順手給救了。”
周庚太瞭解趙凌,報喜不報憂,好的事來回嘮叨,壞的事一字不提。寧國這些年,說的輕巧,可其中的艱辛,絕不是這三言兩語。
當時兩人帶着一身傷回來,洛溢在漠北國界線處接到他們,兩人除了心臟還跳,幾乎沒有任何能稱得上活人的表象。在漠北養傷,還沒好利索,燕國就來了使者,請樑帝挑頭做主,聯合五國組成聯軍討伐寧國。
之後就是五國伐寧大戰,一呼百應,剛剛能走路的趙凌帶薛家軍,與洛溢的漠北軍打先鋒,闖入伏天陣尋找破解之策。
而周庚則是聯軍中樑軍的主力之一,當時樑國所有能上戰場的大中小輩全都上了,世家名門當然是首當其中,立下戰功光耀門楣。玄烏閣七子,宮成是伴讀,一直跟太子身邊,而蕭和留守樑都,其他人也都在戰場上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他是個小將軍,而蕭蘆堪稱奇才,伏天破陣之前能設計接連收復三城,嚇得寧國將軍躲在伏天陣裡不敢出來。初期各國基本指望蕭蘆指揮,能減少傷亡人數,趙景明陣破了之後,就沒他什麼事兒了,長驅直入即刻。
自從趙凌跟着太子離開玄烏閣,去了寧國,兩人還是頭一回湊在一起,疾走長談一整天。兩人好像也就是趙凌在他的地盤帶走寧莊家一百多人時候,匆匆見過那麼一次。
當年在玄烏閣,趙凌與周庚算不上特別要好,他與宮思雞飛狗跳形影不離,而周庚與蕭蘆都是沉穩性子,比較能說得來,但今天也不知怎麼,把這些廢話一股腦的都倒了出來。
方鏡忽然警覺,“主公,有人靠近,人數大概三百。”
趙凌擡頭看周庚,周庚忽然道,“對了,蕭蘆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