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見沈然穿着一身淺色的衣服站在門外向自己揮手的時候,陸城感覺心情一下就被點亮了。
好像能夠看見他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今天感覺怎麼樣?”陸城請他進門,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坐下。
“挺好的。謝謝你的照顧了。”
“稱不上照顧,你沒事就好了。以後我也會注意,少讓你做這些耗神的事情。”兩人坐在沙發裡,陸城順手給他泡了一壺茶。
沈然接過茶,擺擺手道:“也不能說是你的責任,我本來就是顧問,這是我應該做的。而且,不搞懂這裡面的事情,我也不安心。這不,我還是因爲這件事情來找你了。”
“嗯,你說他有參加什麼組織,羣是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我要說的話,恐怕又會有些奇怪,所以纔想着當面來見你,電話裡我怕說不清。”
“沒事,有什麼你都可以和我說。”陸城就坐在沈然的斜角,身體向沈然的方向向前傾着。
“這兩天我睡着的時候,我又見到了李麗姿,我應該是夢到了她。”
聽到李麗姿的名字,陸城屏住了呼吸。他仔細回想,當晚留宿沈然家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徵兆。
“在夢裡,她又站在了李銘宇的家裡。還是像我第一次在現場見到她的時候一樣,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就朝房間裡走去了。
這次我也跟着進去了,房間裡開着燈。桌上的電腦也是開着的,但是李銘宇並不在房間裡,電腦屏幕上黑色的背景上面是全是英文字母,這應該是一個國外的社交軟件。
telegram或者是什麼,但是我平時基本不用社交軟件,更不用說需要翻牆的國外軟件,所以一時也無法確認。
屏幕中間有一塊區域不停滾動着一行接一行的英文。
還有一串數字穿插其中。
英文滾動得很快,我只能儘量捕捉屏幕上的文字。
group羣……
我看到這串數字的旁邊出現了幾次support group的字眼,所以我判斷這是一個什麼互助的組織或者羣號。
頁面上其他的靜態的文字包括交易,還有一些含義不明英文縮寫,kush,LSD等等……
直覺告訴我這些詞指代的不是什麼正常交易,這個頁面也很可疑。
還有好幾個關於死亡的詞彙在屏幕滾動,但是我沒有看清,我想要再走近些。
但是當時屏幕立刻就跳到了屏保畫面,只剩一條金魚在畫面上游走。
而且我的步子好像邁不出去了,不能觸碰到那臺電腦。
李麗姿一直都站在我前面不遠處,背對着我,她也在看着那臺電腦。我不知道她看明白了沒有,不過以我們之前對她的瞭解,她中途輟學了,平時也沒有一個很好的學習環境,未必能看明白所有英文的意思。
我想張口詢問她,她都看到了什麼。
這時候她動了起來,她走向電腦桌,從桌上拿起了一樣東西,隨後轉過身,微笑地看着我,伸手將她剛纔拿起的那樣東西給我看。
是一張紙條。
有一點舊,還粘了點灰。
紙條上用筆記下了一串數字。
僅僅是開頭幾個數字我就認出來了,就是剛纔在屏幕上滾動的那一串數字。
我用最快地速度把那串數字默記了一下。
接着,接着……我就不記得了,我好像夢到了別的什麼,我聽見了一個人在和我說話……”
說到這裡,沈然停了下來。
一直在奮筆疾書做着筆記的陸城也停了下來,“嗯?什麼人,和你說了什麼?”
“呃,沒什麼,我也記不清了。那個不重要。”
“哦。不重要……記不清……”記完筆記,陸城擡起頭來問道:“你現在還記得那串數字嗎?”
“嗯,記得,我也很意外,我睡了那麼久,但是醒來以後,那串數字還是印象很深。我直接寫下來吧。”
陸城把自己的筆記本和筆放到沈然面前。
沈然快速地寫下了一串數字:524846492……
“好,我會去查一下這個號碼。不過你夢裡見到的那些交易,還有英文字母,倒還真挺符合李銘宇自己的供詞的,你可能不太清楚,那些字母和毒品有點關係。
而且他的確曾經使用那個軟件做過非法交易,現在國內已經不允許登陸,他原來也是就用了一點方法。
從這幾點來看,你的夢,還真是……”陸城不禁感慨。
“邪門兒。”沈然自嘲道。
“神奇,我是覺得有點神奇。就算真有什麼邪的東西,我陽氣重,它不敢近你的身。”陸城說得一本正經。
沈然笑了,“那就麻煩你了,陸隊。”
沈然還是沒有和陸城說他想查詢這些夢中的信息是爲何,一來,他沒有想要過多地暴露自己,二來,現在要說這些調查會和他的那次失蹤有什麼關聯,他也說不清楚,沒有憑據,零零碎碎的,他也只是憑着直覺在往前走。
他不說,陸城也沒問。
這種奇怪的問題一出口,陸城就意識到多半和上一次孫慧的案子有些相似之處,他一直在調查着什麼。
他只是告訴了自己局部,卻沒有全貌。
但這也是他一早就決定好了的,只要不是違反了法紀法規,沈然不想說,他不會勉強。
他還曾抓着沈然,對他說了那句話:“如果你有話想說,可以告訴我。”
他想說,他就聽。
但是不會勉強,同時也會認真地對待,認真地去查,哪怕這些線索看上去都顯得天馬行空,不太靠譜。
要是沒有查出什麼東西的話,沈然,會失望嗎?
而如果一旦真用這個號碼查出了什麼……
他直直地看向沈然。那究竟意味着什麼呢?
他的夢裡有什麼?
沈然被他這麼一看,也睜大了眼睛,“呃,我的事已經說完了,陸隊沒什麼事的話,那我就走了?”
“哦,嗯……”陸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過於直接了。
沈然起身正要離開,陸城忽又想起了什麼,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沈然轉身。
“我,我還有一些話,準備和你說的。”陸城這會兒低着頭,沒有直視沈然了。
“哦,你說。”沈然重新坐回沙發,等着陸城發話。
陸城沒有了先前的乾脆,他先是醞釀了一下,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又在腦中滾了一遍想要說的話,最後擡起頭,看着沈然,開口道:“是這樣的,我不知道這段時間,你是不是,有所顧忌,在工作的時候,不夠安心……
我是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害怕和我靠的太近,想和我保持距離,你是不是以爲,我是gay?”問完這句話,陸城認真地看了一眼沈然。
沈然沒有看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茶杯。陸城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陸城也轉頭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杯。
“我知道那次請你吃飯,可能有些唐突了。環境也不是很合適。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感覺自從那次吃飯以後,你好像有些變化……你好像變得警惕了,和我有距離了。”
陸城的語氣不自覺地沉了下來。
意識到自己這裡停頓得過久,陸城馬上轉換了語氣,略顯輕鬆地道:“我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擔心,我會對你……其實我……”
陸城接下來準備說出自己構思已久的那套說辭,即他過去相親的輝煌戰績以及他未來相親的周密計劃。
沒想到沈然此時卻露出了細微的笑意。
他輕揚着嘴角,看着陸城,依舊沉穩地說:“沒有。我沒有這麼想。我不會誤會你。沒有這麼想過。”
沈然如此乾脆地就表了態,陸城沒有想到,他準備的說辭都還沒有說完。
“我過去的確有一些顧慮,但不是你想的這樣的,或者說是我擔心……不重要了,既然你覺得還是像過去一樣相處就好,那我們就和以前一樣,我沒有什麼想法的。”
乾脆利落的幾句,沈然已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明確。
雖然他仍然在話語間有所掩蓋,就如他一如既往的剋制。
陸城不知道他曾經的顧慮是什麼,不過既然他沒有在擔心這個問題,應該就不用擔心了吧。
“那就好。那我就沒什麼事了,你給我的那個號碼,我會去查的。回去注意安全。”
事情都講開了,陸城沒有理由再留沈然。
“嗯,好。”
出了警局,沈然還是按習慣,打了輛車。
坐在車裡,回想剛纔的那段對話。
沈然又輕輕笑了。
最讓他意外的不是陸城一直在擔心這件事,而是他的聲音。
他認出了陸城的聲音。
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聽見一個聲音在和他說話,就是說的這些,他現在全想了起來。
那些說辭,他原來聽過一遍。
什麼他是不是擔心,他是不是在疏遠自己……
想想他又想笑。
他記得自己模糊間睜開了一半的眼睛,窗簾在眼前飄着,月色照進了窗臺。
自己總共昏睡了一天半左右。
那就應該是那晚了吧。
那個聲音是陸城沒錯,當時他就在自己身邊。
他不知道許光遠爲什麼沒有告訴自己這些細節,不過都不重要了,他很確定自己的判斷。
他不會記錯他的聲音。
原來當時他在。還和自己說了一堆話。
想到陸城說的那些,沈然臉上的笑意退去了一些。
他是在和自己解釋自己的性取向。關於這方面,沈然早在心裡告訴過自己,那天晚上,他想說的應該就是他不是gay。所以早就沒有其他想法。
只是聽到陸城親自將這話說出口,那一刻,心裡還是有點不知道什麼滋味。
後來在陸城的話裡,聽出他是希望自己不要與他生分。沈然又覺出一點在乎。
他對自己與他的關係還是在乎的。無論是同事,還是朋友,至少,他是在意的。
這樣一想,沈然的心情又平和了些。
原本自己想要與陸城保持距離,恰恰是因爲擔心他會覺得兩個男人不該靠得太近,沒想到陸城反過來擔心自己會介意。
這算不算是想到一塊兒去了呢?
也算是默契的一種吧。
作爲朋友來說。
沈然略微牽動嘴角,想要微笑又感到一點酸澀。
沈然覺得自己的心緒隨着這一趟車程上上下下,顛簸不平。他很少有這樣快速轉變的情緒。
他還不能完全弄懂自己的心情,他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