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皆有旬休制度,官員的假期非常多。
但到了明朝,旬休制就取消了,每年節假日加起來只有五十多天。並且,這五十多天的假期,元旦、元宵、中元、冬至佔了大頭,平時基本上沒有休息日可言。
唯獨翰林院修撰、編修、庶吉士除外!
剛剛考進翰林院的新科進士,五日即有一休,出門還能申請太監和侍衛隨侍左右。不過嘛,等到三年期滿,下一屆進士出爐,前一屆的特殊待遇就要被取消。
今天又是休沐日,楊慎吃過早飯就告別父母和妻子,打算坐車前往城西的王家大宅。
“用修!”楊廷和將兒子喊住。
已經走出飯廳的楊慎,回頭說:“父親,有何吩咐?”
楊廷和問道:“你近日一直在跟王二郎交遊?”
“正是,”楊慎答道,”除了王學士,還有錦衣衛顧經歷。”
楊廷和頷首讚許道:“王顧二人,皆爲陛下親信,若能拉攏過來,今後也是可觀之助力。”
楊慎解釋道:“父親,我與王學士、顧經歷結交,只是單純的學術交流,與朝堂政治並無干係。”
“同道中人,都是做朋友開始的。”楊廷和笑道。
楊慎也懶得解釋,隨便說了幾句,便坐着馬車出門去也。
楊廷和也帶着僕從出門,乘轎前往皇城辦公。他對兒子還是很滿意的,非但自身優秀,結交的朋友也厲害。正德三年進士已經涌現出一大批幹才,其中佼佼者大部分都是楊慎的好友。
現在最讓楊廷和頭疼的是吏部,無論如何伸手,都只能撈到一些無關緊要的職位。
楊一清牢牢控制吏部大權,李東陽也摻進去不少沙子,唯獨他楊廷和對吏部束手無策。
楊廷和現在只有忍耐,忍到李東陽致仕。到時候,就能接手李東陽的嫡系,不從者直接扔去南京,再回過頭跟楊一清扳手腕也不遲。
楊慎則沒有那麼多想法,年輕的天才總是自負,不屑於那些蠅營狗苟的腌臢事。
不經通傳,楊慎直接來到實驗室,跟杜瑾、寶朝珍等人閒聊一陣,便開始了今天的學習生涯。
半上午,王淵突然現身,還讓人搬來幾輛紡車。
楊慎不解其意,問道:“若虛這是要做什麼實驗?”
王淵笑着解釋:“我們研究數學和物理,除了探尋自然奧妙之外,還要着眼於造福萬民。何不用已知的物理知識,改造現有的紡車技術,讓百姓節省時間創造更多財富?”
此言一出,楊慎、杜瑾和寶朝珍都有些不理解。或者說,他們也願意造福萬民,但只是順手而爲之,耽誤研究時間去搞發明,在他們看來屬於捨本逐末。
如果王文素沒有在戶部任職,此時肯定一拍即合。這位先生鑽研數學的本意,便是讓數學廣泛傳播且惠及萬民,爲此還絞盡腦汁,把各種數學方法編成歌謠,讓不識字者都能朗朗上口。
雖然不支持王淵的做法,但楊慎、杜瑾和寶朝珍也不好反對,畢竟這是王淵的實驗室,他們還在跟着王淵學東西。
大家放下手中的研究項目,紛紛匯聚到王淵身邊。
王淵指着兩輛紡車說:“這輛是單錠紡車,只能同時紡一繀絲綿,主要是民婦在家使用。這輛是三錠紡車,可同時紡出三繀絲綿,主要是官方織造局和民間紡織作坊在使用。那麼,我們是否可以用物理知識,做出四錠以上的紡車呢?”
這年頭,中國的紡織技術還是很先進的,能夠同時紡三錠絲綿,歐洲那邊最多隻能紡兩錠。
楊慎、杜瑾和寶朝珍三人頓時抓瞎,他們連紡車是如何工作都不清楚,哪有什麼思路對其進行改進?
“你們進來!”王淵拍手道。
兩個王家的女僕走進來,分別坐在兩輛紡車之前,開始給男人們演示如何使用紡車。
等大家都理解之後,王淵笑道:“請畫出紡車的力學做功圖。”
“這個新鮮!”
楊慎、杜瑾和寶朝珍頓時來了興趣,將日常可見的機器,用力學圖表達出來,這就是在搞學術研究啊!
三人蹲在紡車前,反覆觀察其做功過程,合力畫出力學示意圖。
但接下來就苦惱了,大家圍繞着如何增加裝置、提升紡車的做功效率而爭論,這玩意兒可不是一天兩天能實現的。
實驗室助理鍾安的數學水平,已經從小學三年級晉升爲四年級。他以前旁聽過力學課程,但聽得半懂不懂,對大家畫出的做功圖也一知半解。
這小子聽着衆人激烈討論,自己坐下去踩紡車,再去瞅那個力學圖,突然弱弱地說:“那個……能否在踏條下邊,墊一塊什麼東西。讓腳踩踏條時更方便使力,也不怕踩得過猛收不住。”
楊慎、杜瑾和寶朝珍都沒當回事,因爲鍾安的想法換湯不換藥,根本不能大幅度提升紡車效率。
王淵也對紡織機一竅不通,但爲了提升鍾安的積極性,還是讓工匠過來進行改造。沒有什麼大改動,就是在踏條下面,釘一根小木樁而已,幾分鐘就能完事。
再讓婦人坐過去紡棉,那婦人頓時驚喜道:“這下子好輕便,也不用管腳上的力道了。”
從元代到明中期,將近兩百年的時間,一直都在使用這種腳踏式三錠紡車。不但需要織婦心靈手巧,還考驗腳踩的力度和速度,熟練工和生手的工作效率有着天壤之別。
僅僅在踏條下面加個小木樁,就能防止腳踩時用力過猛,讓踏條的揚抑運輪更加靈巧。而且,踏條與輪輻所形成的槓桿作用,帶動皮弦上的鋌均勻旋轉更加自如,從而大大提升工作效率,紡出的絲條和棉條也良品率更高。
“可以啊,你小子腦瓜子很靈活!”王淵笑着誇獎。
鍾安撓頭傻笑:“我以前沒摸過紡車,剛坐下去試了幾腳,不是用力過猛,就是用力過輕。我就想啊,下面如果有個東西擋着,就不怕踩得太重了。”
就這麼簡單的事情,近兩百年卻無人改進。
所有生手在初學的時候,精力都放在如何控制力道上,卻沒人想過在下面加一根木樁。這個小改動,要等嘉靖朝之後,南方紡織業大興,民間商人爲了提高生產效率才發現。
既然跟學術有關,那就不能隨便亂改。
王淵這次親自動手,測算此輛紡車的各種力臂、紡輪重量等等。花了整整兩天時間,終於測出小木樁的最佳高度,將紡車的整體性能做到最優化。
可惜,由於紡車屬於全手工製作,每輛紡車都存在着差異,如何安裝小木樁也肯定不同。王淵測出的數據,只適合此輛紡車,如果推廣開來,就全憑工匠的經驗和手藝了。
在王淵的彷彿測試和改進之下,只多加一個小木樁而已,原來同時紡三繀的紡車,竟然可以做到同時紡五繀絲綿。而且操作更加便捷,初學者更易上手,工作起來沒那麼消耗體力和精力,紡車的機器損耗也大大降低。
工作效率嘛,大概提升了兩到三倍。
“這是你的賞銀!”王淵親手把五兩銀子遞給鍾安。
“先生,我……我也沒幹什麼。”鍾安嚇得不敢接,他就靈機一動出主意而已,五兩銀子也太多了。
王淵笑道:“這東西非常有用,算是買斷你的技術。”
楊慎、杜瑾和寶朝珍三人,雖然對鍾安的改動也感到驚訝,但不認爲這有什麼了不起的,因爲沒有對紡車進行本質改變。他們三個正在密切合作,想要造出同時紡十多繀的紡車,那纔是真正實現質的飛越!
而王淵,正在考慮建作坊,兩三倍的工作效率,足夠他小賺一把了。
之所以是小賺,而不是大賺,只因這個改進太簡單。等他賣出的商品造成市場波動,必然引來同行暗中打探,百分之百會迅速傳播出去。
真正能賺大錢的,還是楊慎、杜瑾和寶朝珍三人正在研製的複雜機器!